南寶衣怔忪。
沈姜又瞥向失落的沈議潮:“阿潮破案心切,略有過錯,不必放在心上。你這個年紀,哪怕走錯路,也是可以回頭的。”
沈議潮心中一暖,拱手拜倒:“謝謝姑母……”
此時的他并不知道,有的路一旦走錯,就無法回頭。
午后,南寶衣仔細打扮過,乘坐長檐車前往皇宮。
卻在宮門前,被蕭弈攔下。
少女卷起竹簾。
外間落了細雪,年輕的皇子殿下,發梢沾著簌簌雪花,暗紅官袍將英雋深艷的面龐襯出幾分蒼白,他斂去了戾氣,只余下溫柔。
南寶衣輕聲:“你生病了?”
他的臉色,從未這般蒼白過。
蕭弈淡淡道:“不是什么大病。你要進宮見她?”
南寶衣仰頭,望向這座巍峨古老的皇宮。
她點點頭:“要見的。”
她是他的母親,而且皇嫂嫂也是被她逼迫至死的。
她想弄明白,沈姜,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
安全方面倒也不必擔心,沈姜曾經橫掃諸國,憑她的驕傲,絕不會在宮里用小伎倆弄死她。
蕭弈朝她伸出手:“我陪你走一程。”
南寶衣遲疑地看著他伸過來的手。
上次冬至,明明是不歡而散,可是對上他略顯蒼白的面龐,南寶衣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狠話。
她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
她被蕭弈扶下馬車。
蕭弈接過荷葉遞來的紙傘,與南寶衣一同進宮。
宮巷連綿悠長。
四周寂靜,唯有雪落的聲音。
傘下清明,南寶衣仰起頭,看見紙傘大半都朝她傾斜,他的肩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越發襯得郎君面容白皙如玉,就連薄唇也失了幾分血色。
南寶衣抿了抿小嘴,忽然挽住蕭弈執傘的手。
她靠他更近。
她小聲:“紙傘很大,你不必總顧著我。”
蕭弈莞爾,忽然伸出手,將她整個攬進懷里。
南寶衣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被他緊緊鎖在懷中,嗅著撲面而來的清冽山水香,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廝……
當真是很會順桿子往上爬。
蕭弈一路把她送到鳳儀宮外。
他把傘柄塞進她手里,叮囑道:“我就在這里等著,若有什么事,只管大聲喚我。”
南寶衣看著他緊張的神情,禁不住輕笑。
他的表情,像極了初次送小孩兒去書院的父母,總要在書院門外站上很長一段時間,唯恐自家小孩兒適應不了陌生的書院。
笑完了,她板起小臉,故作正經地點點頭:“達達,孩兒記下啦。”
很多小孩兒,喜歡撒嬌時叫父親“達達”。
蕭弈挑眉。
這小姑娘,沒看見過城樓上懸掛的一排排人頭,不知道沈姜的可怕之處,還敢跟他開玩笑,當真是死性不改,頑劣不堪。
然而他的緊張感倒是消失了。
他伸手,替她攏了攏斗篷。
他忽然俯身,湊到她的耳畔,惡劣呢喃:“這般喜歡叫達達,改明兒床榻上,讓嬌嬌哭哭啼啼地叫達達……”
南寶衣瞬間小臉滾燙。
倒是看過話本子,那些男人壞得很,就喜歡自家妻妾在閨房床笫間,求饒時喚他們達達,也不嫌害臊!
她害羞地瞪一眼蕭弈,小臉緋紅地轉身跑進鳳儀宮。
蕭弈勾了勾薄唇,慢慢站直身子。
他撣了撣肩上落雪,揀了一處避雪的宮檐,極有耐心地等人。
南寶衣被宮女領進內殿。
隔著珠簾,一名女官抬起食指示意噤聲,低聲道:“娘娘還在午睡,南小娘子坐在這里等候片刻。”
南寶衣只得落座。
好在宮女沒有為難她,還給她準備了一碟花糕,一壺花茶。
軟香糕、白糖糕、栗子糕、杏酪、雪蒸糕,在荷葉青瓷盤里拼湊成桃花形狀,色白如雪,染一點胭脂紅如桃花,精巧而賞心悅目。
南寶衣吃了小口栗子糕,又飲了半盞熱花茶。
雪花煎的花茶,滿口清甘,回味無窮。
她不禁暗道,位高權重者很多,可大都被權位所累,然而這位沈皇后,卻是個很會享受的人。
這么想著,她偏頭望向珠簾內。
沈皇后在貴妃榻上午睡。
她蜷縮而眠,雙手呈索物狀。
南寶衣奇怪。
考司隸衙門之前,她在卷宗上讀到過,人的性格,與睡眠姿勢有些關系。
像沈皇后這樣蜷縮而眠,表示她很沒有安全感。
雙手呈索物狀,則代表她占有欲強,或者對某樣東西苦心孤詣卻求而不得。
她貴為權傾天下的皇后,她怎么會沒有安全感呢?
又是什么東西,讓她求而不得?
珠簾輕曳。
花香彌漫。
沈姜蜷縮著,沉浸在睡夢里。
三月的江南,桃花芳菲,春水漾漾。
少女梳著雙髻,手握一根糖葫蘆,輕盈穿過熱鬧的青石板長街。
父親逼她嫁給當朝天子,她不從,偷偷跑來了江南。
楊柳岸煙雨隔江,有素衣琴師端坐撫琴,他戴一張白狐貍面具,琴聲泠泠悅耳,惹來燕子嘰喳,年幼的小童們躲在柳樹后陶醉聆聽。
一曲罷。
她鼓掌:“你彈得真好!”
年少的琴師抱起古琴,透過白狐貍面具看著她,嗓音溫醇爾雅:“多謝。”
“你的口音不似江南人,你是何處的琴師?”
琴師微笑:“在江南,便是江南的琴師。”
少女眉眼彎彎:“原來你也是個漂泊的可憐人,正好我也無處可去,前路,你我結伴而行,可好?”
“呀!”
南寶衣沒注意,打翻了琉璃茶盞。
杯盞破碎聲,像極了金戈鐵馬。
珠簾內,沈姜眉心緊蹙,鬢角悄然冒出細密冷汗。
黑影幢幢,暴雨傾盆。
江南金陵城,天色昏黑黑云壓城,湖岸邊疾風驟雨,水珠在荷葉上激烈地打著旋兒,楊柳在狂風中恐懼顫抖。
“你們放他走,我什么條件都答應,放他走!”
少女聲嘶力竭地呼喊。
黑衣男人的嬉笑聲令她恐懼。
染指她的手,骯臟至極。
黑雨沖刷著一切,卻洗不干凈她的骯臟。
“這個琉璃花盞看起來很貴的樣子,打碎了這一只,整套都用不成了吧?”
南寶衣碎碎念,抱歉地看著宮女們揀拾碎片。
珠簾內,沈姜睜開眼。
夢醒。
四周金碧輝煌,她仍舊是高高在上的沈皇后。
她緩緩坐起身,冷眼望向珠簾外笨手笨腳的南寶衣。
蕭弈: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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