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青陽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預感。
她匆匆擠開僧人。
南家哥哥雙掌合十跪在佛殿前,兩名僧人手持武生棍,重重落在他后背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他閉著眼,額角冒出細密冷汗,唇色蒼白,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血液暈開,將他鴉青的僧袍染成更深的顏色。
蕭青陽猛然捏緊雙手。
她冷冷道:“你約本宮出來,就是想讓本宮看這個?”
魏少謙輕搖折扇,笑容陰鷙:“三年前娘娘賜婚,公主卻當眾拒絕了我,令我好生沒有臉面。如今,也叫公主嘗嘗摧心肝的滋味兒。”
他合攏折扇,捏住蕭青陽的臉頰,迫使她盯著南承易:“什么少年游俠,什么得道高僧,在我世家豪族面前,也不過是乖乖挨打的一條狗。公主啊公主,高門寒戶,云泥之別。這個道理,你究竟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呢?”
蕭青陽推開魏少謙。
她盯著行刑的僧人,沉聲:“住手。”
魏夫人冷笑一聲,語氣夸張:“瞧瞧,咱們的公主殿下,竟然心疼起這和尚了!殿下金枝玉葉,這和尚昨夜卻和你共處一室,淫心可誅!你舍不得教訓他,我這當阿姑的,替你教訓!給我打!”
“誰敢?!”
蕭青陽拿出了大國公主的氣勢。
“本宮近日被夢魘纏身,玄渡為我驅逐妖鬼,保我平安順遂,乃是功臣。”她目光涼薄,“敢問魏夫人,本宮夢魘的時候,你魏家人在哪里,你兒子又在哪里?你們可曾安慰過本宮一言半句?”
魏夫人吃癟。
她忍不住嘀咕:“誰還沒做過噩夢,至于這般大驚小怪興師動眾?也就是皇后娘娘慣著,若是嫁到我魏家,我必定好生立規矩,叫你知道我們魏家的家規……”
“我看啊,這樁私通案,怕是郎有情妾有意呢。”魏楚楚陰陽怪氣,“什么夢魘,說不定只是私通的借口!咱們公主殿下,對這妖僧情根深種,三年游學,說得好聽,學怕是沒學到什么,只顧著跟下九流的男人廝混去了!”
“沈少夫人慎言。”南承易臉色蒼白,“昨夜之事,是玄渡一人所為,與公主毫無關系。”
蕭青陽愣了愣。
南家哥哥……
是在保護她?
四目相對。
南承易看見了她發髻上佩戴的紅豆金釵,眼中掠過一絲隱忍,隨即淡漠地垂下眼簾。
“瞧瞧,”魏楚楚冷笑,“大庭廣眾眉目傳情,公主當真是不把我魏家放在眼里!一對狗男女,就該稟明娘娘,讓娘娘為咱們家做主!”
“你罵誰是狗男女?”
南寶衣帶著周聆書和唐驍,寒著小臉走過來。
她本欲找五哥哥說話,卻沒料到,撞見了這一幕。
魏楚楚在她手底下吃過虧,看見她就生氣,罵道:“我們自家人說話,你插什么嘴?也不看看自己出身,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聽說這妖僧是你兄長,果然寒門出賤人!”
南寶衣望了眼哥哥的傷勢。
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卻十分猙獰。
她盯向魏楚楚:“高門寒戶,云泥之別……可是沒有寒戶,哪里來的高門?我南家幾百年清清白白,不僅未曾害過人,還年年施粥布善,不知道救了多少人性命。若論聲望功績,我南家又哪里比士族差?!如果僅憑出身就能否定一個人,那這世道,又算什么盛世?”
寒老板也好,小堂姐也罷。
她們,哪里比魏楚楚這種一口一個賤人的士族女郎差勁?
魏家母女聽見這番話,卻只是捂嘴大笑。
魏夫人笑得直不起腰:“吃不到葡萄倒說葡萄酸,說的就是你這小泥腿子!你羨慕士族高高在上,直言便是,一副我卑賤我有理的姿態,做給誰看啊?”
魏楚楚用手扇風,眼波橫斜地揶揄:“酸死嘍!”
南寶衣攥緊雙拳。
她擋在哥哥身前,丹鳳眼腥紅。
很多委屈,鋪天蓋地地涌上心頭。
前世,她因為商戶出身,被錦官城百姓們嘲笑是她高攀了程德語。
今生,她自卑地仰視著二哥哥,她為了滿身榮耀地站在二哥哥身邊,拼盡全力披荊斬棘。
在盛京城的時候,因為她的娘家人是商人,所以靖王妃謝客不見。
來到長安城,哪怕家族已是富甲一方的巨賈,沈皇后也仍舊不把她全家人放在眼里。
她的小堂姐,更是因為出身,只能當個嬌妾。
她知道士庶有別,她也知道古來如此。
可古來如此的東西,就是對的嗎?
少女慢慢仰起頭。
她張開五指擋在眼前,望向天穹。
烏云在天穹上堆積,一切都灰蒙蒙的,太陽的光線并不算刺目。
南寶衣突然燦然一笑。
她抬起手,筆直地指向天空。
她站在山寺中,坦坦蕩蕩一身磊落,脆聲:“魏夫人,我南家一定會成為士族!若能手掌權勢,我要朝堂清明,我要官民平等,我要天下大同!”
驟起的風,將少女緋色的裙擺吹得劇烈鼓動。
發髻上的火紅絲帶朝天空翻卷飛揚,她美得驚心動魄。
烏云在剎那間散去。
冬陽從萬丈高空的云層里傾瀉,少女籠罩在柔光里,可她彎起的丹鳳眼,卻比陽光更加明亮。
在場眾人,俱都呆愣。
天下大同……
那是書里描寫的桃花源。
那是絕不可能出現的太平盛世!
官民平等,那又怎么可能?!
魏夫人冷笑:“狂妄至極!且不說天下大同官民平等,便是士族,也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區區商戶,若能成為士族,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南寶衣彎著眉眼:“魏夫人生得肥頭大耳,我怕踢不動。”
“你——”
魏夫人怒極,急忙指揮武僧:“給我打!把這小泥腿子打死!”
“阿彌陀佛。”
方丈慧敏帶著十八僧人,出現在大雄寶殿前。
他慈眉善目:“魏夫人,佛門重地,見不得血。我萬國寺只接待有緣人,煩請魏家,速速下山。”
魏夫人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竟然敢攆我走?!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朝太師的正頭娘子!”
慧敏雙掌合十,只是淡然地垂眸微笑。
耀武揚威不成,尊貴的世家身份也不起作用,魏家母女渾身的血都沖了上頭,臉頰滾燙,十分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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