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祖母她……
這是怎么了?!
南寶珠眼眶泛紅,小聲道:“我聽人說,有些老人上了年紀,會得健忘癥,難道祖母也……怪不得這陣子她總是忘事,她喜歡問你什么時候回家,季嬤嬤明明回答了,可是過個一天半日,她又要再問一遍。”
南寶衣怔怔的。
回過神來時,抬手抹了把臉,卻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她從來不知道,祖母常常問別人,她什么時候回家。
她在江南的日日夜夜,祖母是不是也時常詢問?
她哭著上前,去牽老人的手:“祖母……”
老人猝不及防,提著的那一兜花生糖撒落在地,被雨水和泥土弄臟,已是不能吃了。
老人嗔怪:“你這閨女,好好的怎么把別人東西弄撒了?”
她彎腰去撿:“我家嬌嬌兒和珠丫頭就愛吃這個,每次去我院子里,我都要備上一盤……二媳婦不許她們吃甜食,可小孩子哪有不愛吃糖的呢……”
她語氣寵溺。
南寶衣不禁想起了小時候的許多事。
她經常偷偷跑到府外,站在街尾的枇杷樹下,眼巴巴地盼望爹爹回家。
可是她總也盼不到爹爹。
她便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樹下哭,哭著哭著,祖母就會找過來,拿花生糖哄她,幫她罵爹爹,牽著她的小手帶她回家。
如今祖母得了健忘癥,忘記了很多事,也不記得周圍的人。
卻一直記得,要去街尾的枇杷樹,接她的小孫女兒回家。
可笑她這些年奔波在外,為了自己的小家庭忙碌,竟不知道祖母愛吃哪些菜,也從來不知道祖母有多么盼望她回家。
南寶衣哽咽不止。
她崩潰般跪倒在地。
“祖母!”
南府,松鶴院。
秋雨已經停了,園林里零落的草木猶如水洗,枝葉間懸掛著晶瑩剔透的一層水珠,經風一吹,便簌簌滾落在地。
南寶衣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注視滿目秋景,瞳孔中隱約閃過許多回憶。
姜歲寒沿著游廊過來,平靜道:“老夫人已經睡下了。”
南寶衣望向他:“是健忘癥嗎?”
姜歲寒點點頭。
古代老人所患上的健忘癥,便是后世的阿爾茨海默癥,又稱作老年癡呆。
南寶衣張了張嘴,還沒問出聲兒,姜歲寒便道:“沒有根治的可能,就算扁鵲華佗在世,也是沒辦法的。”
南寶衣咬住唇瓣。
她轉過頭,眼尾再度泛紅濕潤。
姜歲寒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
人人皆是凡人。
生老病死,不過人間常態。
南寶衣來到寢屋的時候,里面一片兵荒馬亂。
她父親跪倒在床榻前哭嚎不休,仿佛天塌了似的。
二伯和二伯母站在一旁抹眼淚,不知道如何是好。
兄長他們也滿臉難過,小輩們和祖母感情都很深,堂堂八尺男兒,卻也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南寶衣深深呼吸。
她上前拽起父親,罵道:“祖母還好好活著呢,你哭什么哭?!祖母照顧了你大半輩子,爹爹你也該收收心,別總出去吃喝嫖賭,該好好在家照顧祖母了!”
南廣哭得老臉通紅,也是真的傷心了。
他拼命點著頭,又撲到床前,輕輕拂開老人的白發,哭腔哽咽:“娘啊……”
南寶衣不忍再看。
淚珠子撲簌簌地滾落,她轉身快步離開。
荷葉在走廊里迎上她:“小姐……”
南寶衣擦去淚花,道:“你去跟十苦打聲招呼,我今夜便不回宮了。我,我想陪陪祖母。”
也嘗一嘗祖母愛吃的菜。
也聽一聽祖母愛聽的戲。
她回家了,也好叫祖母,不再那么孤單。
御書房。
蕭弈處理完奏章,抬頭:“她不回來了?”
十苦點點頭:“老夫人出了事,說是得了健忘癥,還挺嚴重,人都認不清了。卑職祖母生前,也曾得過健忘癥……至今想來,仍舊心酸。”
蕭弈放下朱筆。
他起身踏進屏風后:“更衣。”
他換了一襲章丹黃的常服,騎著馬悄悄出宮,徑直來到南府。
暮色四合,府邸正在掌燈。
他沒驚動別人,悄悄潛入松鶴院,屋檐下燈火搖曳,侍女們個個面帶愁色,他的三叔嚎啕著被幾個嬤嬤拖出寢屋。
她們紛紛勸道:“老夫人正睡著,三爺哭得如此大聲,會打攪老夫人的!”
“您行行好,回自個兒屋哭好不好?”
一邊說著話,一邊漸行漸遠。
蕭弈頓了頓,緩步來到寢屋前。
他推開門。
屋子里彌漫著佛香,老人在內室正睡得安寧。
他掩上門,在床榻旁坐了。
老人滿頭白發,眉目十分慈忍,面頰透著些許紅潤,明明不像是生病,卻偏偏生了無藥可救的病。
往事如浮光掠影,在他腦海中一一掠過。
老人家疼愛小孫女兒,疼愛到了骨子里。
她一把年紀,卻還帶著南府離開祖宅和盛京,遷到盛京,遷到長安,不是為了家族富貴,而是為了她的小孫女兒。
——拿萬貫家財和蜀郡人脈,為我砸一條錦繡大道,賭南家一場盛世榮華,如何?
——我家嬌嬌兒嬌蠻任性,怕侯爺將來厭煩。
——她若撒野,本侯愿擲萬貫家財,率千軍萬馬作陪。
——我家嬌嬌兒不容夫君納妾,怕侯爺將來后悔。
——本侯此生,愿為她裙下之臣。
昔年的那些承諾,他仍舊記得。
蕭弈凝視著老人,低語:“受了南家許多恩德,也受了您的大恩,卻一直沒有機會報答。您雖然不記得往事了,但蕭弈,仍舊會如承諾那般,好好照顧南嬌嬌。您放心。”
晚安安
二狗子其實是很重視承諾也很重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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