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紗燈的火光跳躍著,被四角垂落的紅綠綢緞折射出異色的光影,打在少女天生微翹的唇角,她字字句句帶著蠱惑,宛如惡鬼的呢喃。
李瑟瑟抓住棉被的手緊了又緊。
良久,她忐忑道:“我出身書香門第,我父親更是寒門之首,萬一被人察覺,是我在其中煽風點火……”
少女輕笑。
笑聲幾多輕媚,伴隨著悅耳的金鈴聲,像是長夜里的魅鬼。
她嬌聲:“南寶衣作惡多端,除掉她,不僅造福于江山社稷,更是積德行善的好事,你怕什么?事成之后,世家,寒門,以及全天下的百姓,都會感激李姑娘的大恩大德呢。”
李瑟瑟沉吟。
只要除掉南寶衣,所有人都會感激她。
將來天子清醒過來,認清了南寶衣的妖女身份,也會明白她的好。
天子清貴神武,絕非南寶衣可以染指的。
他身邊的位置,只能屬于她!
李瑟瑟終于下定決心:“你說得對,除掉她,是為了江山社稷,也是為了天下蒼生!哪怕雙手染血,我也是絕對正義的那一方!霍姑娘,你只管告訴我,我具體應該怎么做!”
絳紗燈的燈芯跳躍著,似乎明亮幾分。
少女的唇角深深彎起。
秋日清晨,白露凝結于草木之上,琉璃窗起了薄薄一層霧。
羅帳里充斥著芙蓉香。
“壓著頭發了……”
南寶衣啞著小嗓子,使勁兒從蕭弈手臂底下拽出一縷青絲。
錦被滑落。
少女只穿著一件小小的墨綠色絲綢抱腰,細細的系帶平添纖弱,墨綠色澤襯得肌膚白皙幼嫩,淡粉深紅的印記銷魂般朝錦被深處蔓延,令人浮想聯翩。
蕭弈睜開眼。
許是昨夜睡得晚,他鳳眼里殘留著幾道紅血絲。
視線觸及到她帶著吻痕的鎖骨,他又慢慢移開。
平穩了一會兒呼吸,他才坐起身,輕撫她纖細的后背,又理了理她散落在背后的青絲:“今日怎么醒的這樣早?”
因為南寶衣的緣故,他昨夜也留宿在了南府。
南寶衣揉了揉眼睛:“要去探望祖母,想陪她一起用早膳,二哥哥也一起吧?”
蕭弈點點頭。
侍女伺候洗漱的時候,南寶衣握著巾帕,突然道:“二哥哥,我想帶祖母回錦官城。”
蕭弈正整理腰帶。
聞言,他詫異地望向她:“回錦官城?”
“想回故鄉過年。”南寶衣彎了彎眼睛,“離開這么久,祖母定然十分想念錦官城,也十分想念那座祖宅。二哥哥,其實我也有些想念那座城了。”
與二哥哥結識相愛于那座城。
怎能不想念呢?
蕭弈沉吟片刻,道:“入秋之后天氣寒涼,行路多有不便,不如等明年春暖花開時,我陪你一塊兒回去。還有小阿丑,她還從未見過錦官城,也帶她一起。”
南寶衣驚喜:“當真?!”
蕭弈笑著走到床榻邊,揉了揉她的腦袋:“君無戲言。”
一場秋雨一場寒。
已是深秋時節了。
長安城郊,濛山。
藍天高遠,層巒疊嶂間已是霜林盡染,從山間小路走過,但見草木零落野果崢嶸,溪水流速緩慢,隱約可見灰黑色的小野魚正棲息在水底。
溪水邊的枯葉忽然被人踩碎,驚得那野魚倏然鉆進了石頭底下。
踩過枯葉的少女,背著竹篾編織的背簍,容色清秀白凈,穿今秋新染的柿色麻裙,正俯身拾起一顆形狀規整的松塔。
她低頭嗅了嗅松塔的清香:“她當真去拜訪那些讀書人了?那些話,也是她親口說的?”
褒衣博帶的少年跟在她身后,脆聲道:“季先生,我可是您的親傳弟子,我還能騙您不成?汪兄和劉兄他們,都在為當初宮中被羞辱的事情生氣,被李家那姑娘一慫恿,紛紛答應重陽那日,去街上游行示威。
“他們不僅要求天子順應民意交出南姑娘,還準備在城中題寫橫幅,張貼在南家錢莊的門口,叫百姓們一起抵制南家錢莊和南家蜀錦鋪子。事情已經開始策劃,聽說集結了上百位寒門讀書人,就等著重陽節呢。”
少女長睫低垂,睫影斑斕,看不出瞳中情緒。
她把松塔放進背簍,轉身往書院方向走:“替我備上幾份厚禮,我要下山一趟。”
“您要去哪兒?如今咱們書院好不容易恢復鼎盛,您可不能亂來呀!”
“我自有決斷。”
少女處事果斷,少年不禁敬慕地注視她的背影。
他家的女先生,父親曾是寒門之首,卻因為所嫁非人,落得個家族敗落書院荒蕪的下場。
可是才不過短短兩年,女先生就重新振作起來。
她憑借過人的膽識,重新開始經營書院,雖然是女兒家卻滿腹才華,叫那些年輕郎君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尊她為先生。
她還減少束脩,叫那些讀不起書的窮孩子也能進書院學習。
他便是其中之一。
少年眼睛里滿是光彩,連忙去追季蓁蓁:“季先生,你等等我呀!我與你一起!季先生品格高潔,想來與您交好的南姑娘必定也不是俗人!”
玉樓春。
高閣雅座,容色端方嚴肅的青衣郎君安靜地端坐著。
他捧著一盞茶,認真地盯著戲臺子。
扮演南五的青衣花旦,正聲情并茂地演繹著她所經歷的種種。
種種委屈,種種艱辛,種種身不由己……
看到金雀臺上,她被千軍萬馬罵作叛徒,青衣郎君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捧著茶的雙手也忍不住發抖:“太感人了……”
不遠處。
寒煙涼和南寶珠悠閑地倚在扶欄邊。
南寶珠好奇:“這周家的大郎君,每天都要來看這出戲,都已經連看五場了,看不夠嘛他?”
寒煙涼抽著煙,輕哂:“堂堂八尺男兒,也好意思哭成這個德行,虧他從前還是位高權重的尚書,也不嫌丟人!”
兩人兀自嘀咕。
周霆聲只專注地盯著戲臺,直到這場戲落下帷幕,才慢慢垂下頭。
手中的茶早已涼透。
他盯著碧青的茶湯,腦海中掠過去年的事。
那時,南寶衣還在為沈皇后做事,帶頭去抄了陸家。
他攔在她的馬前,當著全城百姓的面,憤怒地摔了官印,對著她擲地有聲:
——奸佞當道,我周霆聲,羞于和你這種人為伍!自今日起,我便辭了這官!朝中奸佞一日不除,我周霆聲,便一日不入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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