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不及傾傾一二
彼時,秦灼座下的謀士和副將正齊聚主帳中,說將士們圍城已久,若是再不攻城,只怕會失了先機。
別說只得了秦灼一句“時機未到”的他們沉不住氣。
連知道秦灼跟拓拔嵐有七日之約的顧公子都忍不住說:“這都第七天了,你大概真的被拓跋嵐騙了!”
“拓拔嵐?”謝傲鴻忍不住問道:“是那個前朝王女拓拔嵐,,她來找過殿下?”
秦灼信奉‘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先前并未將拓拔嵐求助自己的事告知眾人,這會兒顧公子都說了,她也就不打算瞞著,直接點頭道:“是她。”
徐丹青回想了一下,不由得問道:“末將聽說數日前顧公子帶回來的兩個人,其中的一個曾沖撞過君上,難道就是那天……”
“沒錯。”秦灼道:“那日拓拔嵐喬裝前來,求助于我。”
她簡單地把拓拔嵐來求助自己,并且承諾只要奪回王位,從此就對大興俯首稱臣的事說了。
眾人聽聞此事,一時間神色各異。
過了好半天。
謝傲鴻才開口道:“君上有帝王之量,那拓拔嵐卻未必是守信之人,七日之約已至,她那邊卻半點動靜都沒有,只怕是故意為之,拖延時間。”
顧長安道:“本公子也是這么跟君上說的。”可君上她不聽啊!
后半句,公子爺只在心里想想,并沒有說出來。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還是要給她留臉的。
秦灼卻道:“再等等。”
天還沒黑,這還是第七日。
離約定好的時間,還差一點。
帳中眾人正因此事議論不休,性子急的那幾個將軍都已經在說‘拓拔嵐敢騙我們君上,等攻下天霜城之后一定要讓她好看’這樣的話。
正在此時,帳外士兵來報:“啟稟君上,城門開了!拓拔嵐砍下了拓跋瀛的頭顱,帶著北漠的官員出城投降了!”
帳中眾人聞言,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這就降了?”
“拓跋嵐還真的成事了?”
“七天!只有七天啊,拓拔嵐一個前朝王女,居然真的殺了拓跋瀛,奪回了王位?這簡直……”
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秦灼卻不怎么意外,當日拓拔嵐能對她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可見這個王女有勇有謀,絕非等閑之輩。
而且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最能激發出人的潛力,讓人迅速成長,頂起一片天。
正因如此,她才要處處壓拓拔嵐一頭,讓其心服口服。
這樣才能確保拓拔嵐奪回王位之后,再起反心。
“走。”秦灼起身朝外走去,笑著說:“我帶你們去見見這位北漠第一美人。”
“君上!”謝傲鴻卻忽然開口喊住了她。
秦灼轉身看向他,“舅舅喊我作甚?”
謝傲鴻道:“這個拓拔嵐能在短短七日之內殺了拓跋瀛,奪回王位,可見手段極其高明,此時帶著北漠大臣出城投降,未必是真心,也可能是請君入甕之計。”
余下眾人也跟著說:
“是啊君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事還是讓我等先去一探究竟。”
“這個拓拔嵐不簡單,萬一使詐……”
秦灼聽眾人說這些話,不由得笑了笑:“拓拔嵐膽敢使詐,我就親手殺了她。”
這話已出,沒人再勸她了。
拓拔嵐手段再高,還高的過君上去?
眾人心里這樣想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應該聽君上的,她要怎么做,必然早已經思慮周全,用不著他們多說。
秦灼看眾人的神色變化,不由得笑著安撫了他們幾句,“如今北境大軍如數壓在天霜城外,要是拓拔嵐不是真心稱臣,我軍隨時可以把天霜城乃至整個北漠王庭都夷為平地。”
她說:“拓拔嵐是個聰明人,不會干這樣的蠢事。”
拓拔嵐賭不起。
“君上說的極是。”眾人聽她這樣說,這才放下心來。
秦灼笑道:“走吧,別讓美人跪太久。”
日落西山,紅霞漫天之際。
秦灼率眾策馬出軍營,行至天霜城城門前。
城樓上的北漠王旗早已經倒下,這會兒看著空蕩蕩的。
一襲華服的拓拔嵐手捧拓跋瀛的頭顱,帶著北漠大臣們跪在城門前,她身后所有的北漠士兵和子民都跪伏于地。
秦灼放眼望去,竟無一人敢抬頭與她對視。
舉國盡低頭,只剩臣服與惶惶不安。
她記得上一次來,和親隊伍經過天霜城的時候,沿路有許多北漠人圍觀,說大興皇帝無能,說大興男子無用,只能送公主來和親祈求一時平安。
如今,換做北漠人低頭跪求。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拓拔嵐見秦灼率眾前來,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立馬低頭,“臣拓拔嵐,攜北漠臣民恭迎君上!”
身后眾人戰戰兢兢跟著說:“臣等恭迎君上!”
“恭迎君上!”
秦灼受了拓拔嵐和北漠眾大臣這一拜,才翻身下馬,不緊不得說:“阿嵐辛苦了,起來罷。”
她說著,抬手示意身邊的隨從把拓拔嵐手里的托盤拿走。
托盤上擺著一顆血跡斑斑的頭顱,說是拓跋瀛的,但秦灼沒見過拓跋瀛,不知道這人長什么樣。
就算見過,弄成了這幅模樣,也認不出來。
“多謝君上信守承諾,阿嵐幸不辱命。”拓拔嵐跪在地上,仰望著秦灼,并未直接起身。
這七日,她沒有一刻懈怠,生怕來不及。
也怕秦灼那邊等不到七日,就發兵攻城。
兩人的約定,是兩國的將來。
但凡有一方生了疑心,結局便與現在截然不同。
何其有幸。
秦灼真的信守承偌,圍住天霜城,整整七日守而不攻。
拓拔嵐真的趕在第七日入夜之前,殺了拓跋瀛,打開城門。
她說幸不辱命。
便意味著是得了秦灼的吩咐,才去殺拓跋瀛,奪回王位,真正做了永安君的臣。
“阿嵐做的很好。”秦灼伸手把拓拔嵐扶了起來,笑道:“地上涼,快起來。”
顧長安、謝無爭等人跟著下馬,看著自家君上和北漠新任女王在這友好共處。
他們幾個早就見過拓拔嵐的還好。
后頭幾個第一次見到拓拔嵐的,頓時驚為天人,輕聲議論著“北漠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轉啊!”
還有幾個是在秦灼出發前,一直說拓拔嵐這次可能是詐降,一定要小心云云,這會兒見到了真人,就把先前那些話都忘到了天邊。
目光都難從對方身邊移開。
軍營里待久了,弟兄們看母豬都覺得眉清目秀,更別說是拓拔嵐這樣的絕色美人。
拓拔嵐像是被人看習慣了,面色如常地跟謝無爭和顧公子寒暄。
謝無爭客客氣氣地同她說著話。
顧公子則不大搭理她。
公子爺還記得這人騙自己的事。
即便對方搖身一變成了女王,在他心里也是騙子。
拓拔嵐見顧公子如此,只是笑笑,轉而對秦灼和眾人道:“我已命人在城中設宴,君上請、諸位請。”
秦灼笑道:“請。”
秦灼一襲玄色云紋袍,走在前面。
拓拔嵐一身白色華服,略略落后一步。
身份高低,便只在這一步之差。
謝無爭、顧長安等人隨行其后。
太陽一點點落下山去。
暮色已至,城中各處點起了燈火。
今日這宴,擺在了天霜城的城主府。
此時府中已經備好了宴席,燈火通明。
空氣中的血腥氣都還沒有完全散去,便擺出了慶賀之宴。
秦灼與拓拔嵐同坐主位,就近的位置是謝無爭、顧長安等人。
初五在軍營里的時候,聽謝傲鴻等人說拓拔嵐今日此舉可能有詐,不管她對君上多恭敬,少年都不放心,就抱劍站在了秦灼身后,貼身護衛。
秦灼讓他坐下,他也不愿,只能由著他去。
今日這宴,雖然匆忙,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都不少。
拓拔嵐也沒得了王位就翻臉不認人,對著秦灼那是一口一個“君上”,自稱全是“臣”,又當眾永安君信守承諾,自己也說到做到。
拓拔嵐說:“當日,阿嵐同君上說,若能奪回王位,護佑子民,以后北漠就對大興俯首稱臣,此事阿嵐做到了。”
她端起一杯酒遞給秦灼,又道:“但我們只認君上,不認蕭宇。”
蕭宇是興文帝的名字。
拓拔嵐說的這樣清楚明白。
“承蒙信重,不勝歡喜。”秦灼說著,接過那杯酒,直接一飲而盡。
顧長安本來還擔心酒里有毒,一直給花辭樹使眼色讓他上前看看。
后者還沒起身,秦灼就把酒給喝了。
顧長安和花辭樹坐著不動了。
謝傲鴻等人懸著一顆心,起起落落的。
見秦灼飲了酒也沒事,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不過君上喝了這第一杯酒,后面拓拔嵐再說話,再敬酒,眾人就沒那么提心吊膽的了。
該喝就喝。
將士們打了大半年的仗,喝風飲雪的日子過久了,有好酒好菜,自然沒有放著不吃不喝的道理。
逐漸放下戒心之后,這酒就喝上了。
秦灼卻在喝了酒之后,帶著謝無爭、顧長安等人跟拓拔嵐和北漠眾臣談起了歲貢。
俯首稱臣可不是嘴上稱臣這么簡單,還得歲歲納貢。
拓拔嵐對此也早就準備。
兩邊人就此開始討價還價。
謝無爭性情溫和,但在這種事上半點不讓。
花辭樹天生毒舌,這會兒倒是派上了用場。
又有謝傲鴻、徐丹青等人。
如今北境兵強馬壯,接連打勝仗,底氣足,說話都比北漠人響亮。
等到兩邊人拼盡心思,快成定局的時候。
這時候秦灼從容不迫地喊了一聲,“長安,上。”
“臣遵命。”顧長安在邊上歇了許久,正奇怪秦灼今天怎么就晾著自己呢,就聽見她喊了。
公子爺對拓拔嵐騙自己的事,生氣不是一天兩天了。
好不容易得了機會,開口就給北漠眾臣算賬,天花亂墜地一通算,語速又極快,差點把人當場說暈過去。
最后這歲貢,便以顧公子說的為準,就此定下。
定下之后,再喝酒。
謝傲鴻等人都喝得紅光滿面。
北漠眾臣全成了霜打的茄子。
只有拓拔嵐還算穩得住。
畢竟七天前,她剛在秦灼哪里領教過一番。
從談和到俯首稱臣,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
今夜這位永安君沒有親自上場,而是讓其他幾位來,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拓拔嵐這般想著,頻頻給秦灼敬酒。
好話更是一直沒斷過。
美人奉酒,酒色悠悠。
是個人都很難拒絕。
秦灼本就好酒,只是先前一直忙,行軍打仗也不能碰,素了許久。
今夜便多飲了幾杯。
這酒不醉人。
反倒讓秦灼想起了遠在京城的那人。
她伸手扶額。
再看眼前宴,燈下影,都覺得少了幾分意趣。
席間有幾個武將喝多了,一直盯著拓拔嵐看,還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嘀咕,“都說這位新女王是北漠第一美人,果然……美貌驚人!”
“可不是,這第一美人的名號可不是白喊的!”
“以后也不知道誰能做她的王夫!這起碼得修好幾輩子的福氣!”
秦灼聽到這話,不由得以手撐額,多看了拓拔嵐一眼。
拓拔嵐見狀,有些疑惑地問她:“君上為何這樣看著我?”
秦灼手里把玩著酒杯,隨口道:“我見到美景美人,便總想叫我的意中人也看看,只可惜他遠在千里,瞧不見阿嵐這樣的美人,我只好多看一眼,只當是替他看過了。”
拓拔嵐愣了一下,“君上這樣說,阿嵐都不知道該為君上覺著我是個美人而高興,還是羨慕被君上放在心上,時刻牽掛著的那位意中人。”
秦灼一想到晏傾,便沒心思聽拓拔嵐說話了。
自從分別后,她與晏傾,連一封書信都沒有寫過。
此時飲了酒,也止不住地思念。
“來人,拿紙筆來。”秦灼忽然開口吩咐左右。
很快就有人送上紙筆來,“君上,筆墨來了。”
席間眾人或醒或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秦灼。
同座的拓拔嵐更是驚詫,不知這位君上怎么忽然讓人拿紙筆,這是要做什么?
秦灼看拓拔嵐一雙美眸睜的這樣大,落筆前,忍不住同她道:“我要給我家那位寫信,他臉皮薄,容易害羞,不喜我把說給他的話,被旁人知曉。”
拓拔嵐聽到這話,立馬就起身走到一旁去同底下的大臣說話了。
秦灼抬頭看了初五一眼,知道這少年不會出去亂說,也就隨他站在一旁看著。
她坐端正了,在宣紙上奮筆疾書,一口氣寫了這大半年來的許多事。
可寫著寫著,她又停了下來,把那張寫滿字的宣旨揉成一團,扔進火盆里,燒成了灰燼。
換了一張新紙,再提筆就只寫了兩行字:
眾人皆道王女貌美。
我道:不及傾傾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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