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無夢篇(年少初見)
六月盛夏,傍晚時烏云密布,這雨要下不下的,悶熱得很。
阿夢在大皇子府對面擺了個菜攤,整個攤子疊滿了一堆大白菜,專賣這一樣。
她今天不過十五歲,臉上的嬰兒肥都還沒完全褪去,看著越發顯小。
坐在白菜堆里頗為應景,讓人一看就想著那慘兮兮的歌謠:“小白菜啊,地里黃,兩三歲啊,沒了娘……”
邊上賣餅的、賣土豆的、賣西瓜的,應有盡有。
最過分的,還有個頭頂稻草,要賣身葬父的。
京城西街是做小本生意最好的去處,但攤位銀子收得實在貴,其他的地方都不讓擺,只有這十三歲就被皇帝勒令出宮建府的大皇子蕭澈,為人良善、性情溫和,建府一年來從不讓隨從驅趕攤販,還時不時讓府里的人把能買的都買了。
連那些賣身葬夫、賣身葬母的也是能接濟就接濟。
因此這大皇子府門前這條街越發地熱鬧起來。
不過阿夢不是來做小攤販混口飯吃的,她是個殺手,最近接到的任務就是刺殺當朝皇長子蕭澈。
取其頭顱,可換黃金千兩。
這任務,并非她一個人執行,而是廣而發之,反正黃金千兩在那里擺著,誰先殺了蕭澈,誰就能拿到那些黃金。
阿夢自小被遺棄,樓主將她撿了回去,放在殺手堆里長大,從記事以來,學的就是如何取人性命,殺人取命的事她見得多了。
但是殺手扎堆,要取一個人的性命這種事,還是不多見的。
隔壁那賣餅的,餅都烤糊好幾個了,誰從那跟前過,看了都直搖頭。
一看就不是做餅的料,瞧那下盤、那臂力,必是埋伏于此的殺手無疑。
還有那賣西瓜的白發老奶奶,無意間屈指一彈,西瓜就裂成了兩半,那指力比刀還快。
賣身葬父那姑娘,頭扎稻草,眼掛淚痕,瞧著十六七歲的模樣,最是招人憐愛的年紀。
但阿夢記得上次見他,這廝分別穿著男裝在青樓里左擁右抱。
想必是先前殺人賺的酬金都花光了,這才來扮成女子,想借著賣身葬父的機會,混入大皇子府,近水樓臺先得頭。
再遠些的還有……
阿夢一眼掃過去,就知道這么多人里竟然大半都是身懷武藝的殺手,竟沒幾個是真的做小生意的攤販。
她托腮,看著眼前足以將她整個人都擋住的大白菜堆。
阿夢自己也是來蹲點、踩點殺蕭澈拿黃金的,面對這么多搶活的,自然高興不起來。
不過……要是你在這么多人手里搶到蕭澈的頭,那不正顯得她厲害?
這倒是也不是什么壞事。
她正這樣想著,皇子府的大門忽然開了。
阿夢身邊那些喬裝成小攤販的殺手們立馬抬頭看了過去。
尤其是‘賣身葬父’的那位,跪的姿勢都比先前標準多了。
幾個年輕小廝從皇子府走了出來,“殿下說了,大熱天的,攤主們做點小生意不容易,若是遇著要下雨的時候,就把能買的都買了,讓他們早些回家去。”
“咱們趕緊的吧,若是殿下下了學回來,知道咱們沒早早把事辦了,叫這些人淋了雨,又得說咱們!”
“起來起來,收拾收拾啊!這些蔬菜瓜果,我們府里全要了!”
年輕小廝們像是做慣了這檔子事,井然有序地喊來皇子府的人把新收的蔬菜瓜果都抬進去,把賣身葬父的那位扶起來,給了安葬費,還跟她說城北哪家棺材鋪做的棺材最是便宜厚道。
也不知道是接濟了多少個賣身葬父母的才能知道這些。
都把男扮女裝搞‘賣身葬父’戲碼的那個殺手給整不會了。
阿夢坐在白菜堆后頭看戲。
看見那賣身殺手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開始嚎啕大哭,“殿下的大恩大德,我實在是無以為報,只能、只能給殿下做牛做馬、伺候左右,才能償還一二!”
皇子府的小廝們聽了,回她了一句,“那你得排隊啊姑娘,你是第七十九個來我們皇子府面前賣身葬父的。”
小廝說:“前頭七十八個也跟你似的這么哭,我們殿下實在不喜歡別人給他做牛做馬,所以,你還是先回去把你的老父親葬了,若是以后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再來跟我們說,銀子可以接濟你一些,但我們殿下只有一個,實在沒有讓你伺候的地方了。”
邊上好幾個殺手假扮的小攤販都忍不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心里慶幸自己沒搞賣身葬父,混進皇子府那個路子。
反正阿夢是挺慶幸的。
還好她跪不下去,壓根沒想過要這么做。
不然她就得是第八十個了。
皇子府的小廝們從近到遠,一路付銀子付過來,到了阿夢跟前,頗有些犯難:“怎么這么多大白菜?”
“上次咱們府里吃南瓜吃了一個月,這次這么多大白菜,怎么也得吃一個月?”
“咱們殿下不愛大白菜啊!”
阿夢坐在白菜堆里裝聾作啞:我管你愛不愛吃。
“馬上要下雨了,趕緊跟她算算銀子,讓她早些收攤回家去。”小廝們各自分工,加快了速度。
天邊劃過了閃電。
大雨將至。
阿夢稀里糊涂地被塞了兩吊錢,面前堆著的大白菜都被皇子府的小廝收走了。
收攤的時候,還是小廝們幫著疊了的木板。
雨說下就下。
攤販們賣的東西差不多都被皇子府的人收走了,被催促著趕緊回府。
“多謝多謝!”
“殿下真是大好人!”
“下次見到殿下,我們一定要好好謝她!”
小攤販們說著話,各自奔跑在雨里,沖回了家。
阿夢拎著那兩吊錢,找了個最近的酒樓,要了一壺酒,三兩牛肉。
她坐在二樓窗邊的位置,看著天色瞬間陰沉了下來。M..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地落下來,地上很快就有了積水。
看方才還喊著‘殿下真是大好人’的那些人轉入巷中,立馬就換了一副模樣,悄無聲息得躍上屋檐,潛入皇子府中。
阿夢自言自語一般道:“人都還沒回來,就往人家府里闖,這也太沉不住氣了。”
小二很快就端了酒和牛肉上來。
阿夢坐在窗邊,十分有大俠風范地自斟自飲。
結果第一口就被辣得喉嚨直抽抽,立馬拎起茶壺灌了半壺茶水。
這才感覺活了過來。
那酒她再沒動過。
就著茶水把牛肉吃完了。
窗外雨大風急,有血腥味隨風飄來。
阿夢微微皺眉。
她是個頗為講究的殺手。
說殺誰就殺誰。
絕不錯殺,也不會多殺一個。
眼下那位皇長子還沒回府,府里就已經有血腥氣了。
顯然是有人不講道義,提前動了手。
皇子府里的那些小廝并沒有驅趕他們,還在下雨前就出來收了蔬菜瓜果,給足了銀錢,如此也算難得有良心的高門奴仆,若是被人就這么胡亂殺了,也有點可惜。
阿夢在桌上放下一些銅錢,飛身躍出窗外,冒著雨直接越過屋檐,進了大皇子府。
大皇子府的仆從并不多,稀疏得過分。
沒人打理的院落,有殺手兩兩三三地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連蕭澈的面都還沒見著呢。
這些人居然已經開始暢想那黃金千兩拿到手里之后要怎么花了。
還有臨時做搭子,商量著怎么把其他殺手干掉,一起取了蕭澈的腦袋去領賞的。
阿夢聽了,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朝著血腥氣傳出來的地方去,本以為是皇子府的小廝被人殺了,誰知到了地方,卻瞧見幾條毒蛇被早來的殺手砍成一截截。
那砍蛇的殺手站在雨里罵街:“誰?誰這么不講究?殺人取命的時候還放毒蛇?這惡心萬一到處亂跑,誤傷別人怎么辦?惡心死人了怎么算?”
這殺手嗓門頗大。
也就是今夜雨大風急,能把他的聲音蓋過去,要不然非得把府里的守衛都召來不可。
他這么罵,放蛇那位就出來了。
兩人在雨中唇槍舌戰了一番,似乎是不夠過癮,很快就換上真刀真劍,哐哐一通,誤傷到埋伏在邊上的十來個殺手。
這些人也提著兵器加入其中,哐哐亂殺。
阿夢本來找個角落先待會兒,剛一抬腳,不知道誰手里的劍被挑飛了,直接朝她這飛來。
“行吧。”阿夢空手接劍,加入了這場混戰,“先說好了,我從來不砍不值錢的腦袋,兵刃脫手者自行離去,不可再搶那顆價值黃金千兩的腦袋。”
她說著,一劍挑飛了兩名男子手中的刀,無比自信道:“蕭澈,是我的!”
其他幾個殺手穩住身形,很快就變換了招式,嘴上也沒閑著:
“小丫頭,我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搶夫婿的,怎么就你的了!”
“這話,我聽著怎么就這么怪!原來是怪在了此處!”
“你這丫頭,白日里賣白菜的時候一點也不上心,沒想到年紀輕輕,武功倒是不弱!”
“少廢話,識相的趕緊滾,若是不識相……那就刀劍底下見真章!”阿夢身形極快,手中劍更是半點不饒人,她穿梭在混戰之中,以一對三尚且游刃有余。
眾人打了片刻,其中一個殺手站在屋頂上喊:“府里的守衛聽到動靜過來,你們都先出府,若是驚動了他們,蕭澈今夜不回府了,咱們不都白來了?”
眾殺手都覺得是這么個事兒。
但打都打了,誰也不能就這么收手。
于是,誰也不讓誰,就這么打著越過屋檐,在府外接著打。
夜色逐漸深了。
街上也沒有行人。
唯有燈火飄搖。
阿夢雖是這些殺手里年紀最小的,但手段了得,一連打趴下七八個,令其蒙羞而走。
留下的十余人見狀,開始動歪心思,商量著先一起把阿夢給解決了,然后他們再一起去取蕭澈的人頭。
黃金千兩,十個人分,一人也有百兩。
不算少。
“沒出息。”阿夢嫌棄地評價了兩個字。
聲未落,十人一起朝阿夢發難,都是直接取人性命的招式。
阿夢出手也越發狠辣。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際,自然只能是你死,我活!
她一劍下去,對方人斷了一條腿,血濺三丈。
大雨沖刷不去殷紅的血。
阿夢身上殺氣之重,乃眾人平身所見之最。
她好像并不怕疼。
被刺穿了肩頭,劃傷了手臂,仍舊不改劍鋒,大有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勢。
這十人個個都在她手底下吃了虧,殘了胳膊斷了腿,以多對少也占不到便宜,聽到不遠處馬蹄聲飛馳而來,便各自跑了。
阿夢傷了腿,胳膊也脫臼了,跑不動。
索性就坐在了地上。
大雨傾盆而下,沖刷她臉上、身上的血跡。
阿夢嘗到了鐵銹味。
失血過多之下,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不清。
朦朧的視線里,她看見一輛馬車朝這邊行來。
掛在車前的宮燈亮著微弱的光。
馬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一張馬凳放在了車廂前。
身著藍衣錦衣的少年下了馬車,云靴踩進了泥水里。
少年撐著傘,帶著些許微弱的火光走向阿夢,把傘傾向她,擋去了漫天風雨。
“姑娘,怎么深夜在此?還受了這么重的傷?”少年俯身,輕聲問道。
“我傷得很重么?”阿夢不覺得自己傷得重。
她以前傷得比這重的多了,好幾次都差點死了。
后來吃些藥、治治傷,照樣活蹦亂跳的,又是一條好漢。
少年聽不見阿夢在嘀咕什么,朝她伸出一只手來,“我扶你起來。”
“殿下!殿下!”隨行的車夫跑過來,“這姑娘身上好多血跡,她、她手里還拿著兇器呢!殿下莫要管她了,若實在要管,也不可親自冒險,您先回府去,老奴回頭讓人來把她送去醫館救治也就是了!”
“殿下?”阿夢一聽到這個稱呼,原本都要昏迷,閉上眼了,立馬就回過幾分氣力來,睜大眼看著眼前的少年,“你是……”黃金千兩。
“我叫無爭。”少年說:“我的府邸就在附近,姑娘的傷要即刻救治,若你愿意,我這就帶你回去……”
馬上要昏過去的阿夢只聽見了這少年說要帶自己回去救治。
她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袍角,緊緊拽住,喃喃道:“黃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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