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回到王府,已是掌燈時分,夜幕低垂,細雪又緩緩飄下,慕越洗漱更衣出來,東方朔早她一步出來,穿著一襲緋紅交領中衣玄色直裰,腰上系著鑲紅邊的玄色腰帶,左右各一系著九羊啟泰佩的宮絳,烏順的長發披散于后,雀兒和草兒拿著烘暖的厚綿巾子幫他擦干,炕幾上羊角宮燈暈染出溫暖的燈光,熏籠里放了茉莉香餅,屋里既香又暖,平兒和圓兒侍候慕越上炕。[]
等夫妻兩的長發都干了,東方朔沒讓人幫他束發,慕越倒是讓雀兒幫她挽了個松松的纂兒。
此時何媽媽進來,見他們都收拾好了,笑問:“王爺可要擺飯了?”
東方朔便笑著對何媽媽應道:“擺飯吧!”
何媽媽領著小丫鬟擺飯,夫妻兩個安安靜靜的用完飯,接過小丫鬟手里的熏得香香的帕子拭手,雀兒以黃花梨條盤端了兩杯新沏的碧螺春進來。
“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跟王妃說,著人在四周看著。”東方朔讓雀兒將粉彩美人杯盞放下后,便冷聲道。
聽到王爺這般冷聲吩咐,倒還是頭一回,雀兒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王爺要跟王妃說重要的事?雀兒微澟,連忙躬身應了,領著侍候的人退出去,與圓兒幾個親自守著門。
慕越見他如此陣仗,不禁有些疑惑。
“要跟我說什么嗎?”慕越輕聲問道。
“嗯。”男人頜首,起身拉著慕越的手,來到屋子正中一座黑漆螺鈿松鶴地屏前的黑檀木五屏羅漢榻前,地屏位于寢房正中央,前后左右皆不靠墻,若有人想倚著墻偷聽,也聽不見任何對話。
東方朔見她四下張望,等她打量夠了,才拉著她坐下。“要跟我說什么?”拉她到這兒說話。是不想讓人聽到他們說什么吧?
“對皇貴妃,你了解多少?”東方朔也不拖拉,直接問道。
了解她多少?慕越撓著頭,“她家。薛家是書香世家。”世家至少也得興盛百年以上,方堪稱為世家,男子習文多有功名,在朝為官者眾。“薛家最為人所樂道的是,皇貴妃曾祖、祖父皆曾為閣老。”
“薛家的門生故舊算是遍及滿朝。”東方朔擰著眉頭,說給慕越聽。“你可知父皇為何遲遲不立太子?”
“是為了考核眾皇子啊!”慕越睨他一眼。“說起來,你也是皇子。父皇沒把你列在考核之列,你惱不惱?”這是她前世就很想問的一個問題,只是前世的阿朔從沒給她開口問的機會,她也不敢問,怕問了,會被阿朔怪責她挑撥兄弟感情。
不過今生的阿朔比較不一樣,她不怕惹惱他,像是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惱了她,只是她自個兒也說不上來,為何自己會有這種自信。
“不惱。”東方朔話說出口后。忽然有種放松的感覺,似乎這個問題壓著他許久,卻無從放下,慕越出其不意的這么一問,反倒讓他放下了,他又重復說了一次。“不惱,那個位置上,要擔負的責任太重了,我自認沒那個本事,擔不起。”
也許。他一直待在宮里,會想要去爭取那個位置吧!前世他看著四哥費盡心思力爭上游,為的就是爭一口氣,得到父皇的認可,坐上那個位置,他們兄弟自小相依為命。四哥于他亦兄亦父,為了幫四哥爭取他想要的,所以他盡心盡力為四哥效力。
然而,重生之后,他長住寧夏城,那開闊壯麗的天地美景,令他打開了原本狹隘的心胸與視野。他一直不懂,前世初識時,他曾不解,為何越越被他冷臉以待后,仍能對他笑得那么甜,眼里仍是燦亮耀眼,絲毫沒將他的冷臉放在心上。
當她病得最嚴重那時,御醫曾說,越越初時應只是水土不服,后因事郁結于心,問他,越越是否每日不言不語,少與人說話,又少動少食?他完全回答不出來。[]
只能回答御醫,越越在軍中睜眼就操練至太陽下山,有時,夜里還得摸黑操練,飯量可大著,御醫含笑點頭,遂建議他帶著越越離開京城,也許就能好轉。他照辦了,越越情況也確實好轉了。
他沒想到御醫的方法真的有效!
初重回這個世界,他正在前往寧夏的途中,重新看到那久違的廣闊世界,那股自由清新的氣息,令他精神為之一振,那個時候,他方才真的明白過來,為何御醫說,越越水土不服了。
他把一株生長在野地里,歷經風霜打熬的野薔薇,挪進了精致的牢籠里,無法伸展手腳的野薔薇,無法適應太過嬌慣的日子,精致的盆器里,不是沒有那么安適的,潛藏在精致的妝容下,是受人指使朝她而來的利刺。
直到何媽媽從寧夏城趕來,他才曉得,原來她身邊侍候的丫鬟全是繼母嚴氏新給的,她們侍候的雖好,卻無法與越越交心,說心里話,可別提還有個居心不良一心想上他床侍寢的俏丫鬟。
那丫頭陰錯陽差,誤闖喝多了歇在府里的四哥房里,他還是何媽媽來了之后,才曉得,四嫂因此事,對慕越生了嫌隙。
四哥夫婦一向恩愛,登上九五至尊后,四哥也未能免俗的廣納嬪妃,藉后宮平衡來操控前朝,身為皇帝其實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四嫂雖能體諒,但仍難免偶有醋意。
四哥曾跟他抱怨過,“你四嫂向來明理,你可知她這次為何這般氣惱,硬是攔著不讓張尚書的女兒進宮,逼著朕把張家千金指給你為夫人?”
“為何?”
“還不是皇太貴妃的人在旁攛掇著,那老虔婆仗著她薛家門生故舊滿朝,便這般興風作浪,要不是朕還沒收攏薛家的那些人,朕早就將她除了。”忽地覺得肩頭一疼,他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阿朔?”慕越見他說完話,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頭,不由喊他一聲,誰知連聲喊了數聲,也不見他回應,把她給急的,只得重重拍他一記。
東方朔見她焦急的樣子,知自己嚇到她了,連忙安撫她,“沒事,只是在想怎么跟你說。”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
“沒有。”
慕越見他沒事,便問:“我剛才說的對不對?”
東方朔想了一下才記起剛剛她的回答,微笑回答她:“對也不對,父皇確實是想考核人,但也是在想,若選擇立三皇兄,薛家勢大,日后皇帝是否要處處受制于薛家?若選擇二皇兄,薛家會不會不服,挑唆著三皇兄跟二皇兄造反?”
他頓了一下,“若立了四哥,四哥沒有母妃,不像二皇兄還有淑妃的娘家人在朝中為他拉攏人,田家不成氣候,二皇兄的岳家雖不似三皇嫂家有權勢,但相比田家,還是強上那些一些。”
慕越倒是從沒想過這些,現在聽他說起這些來,不禁有些納悶。“所以父皇遲遲不立太子,就是在評估這些?”
“嗯。”東方朔點點頭,清了清喉嚨,慕越起身去將那兩杯茶端過來,東方朔接過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口,才又道:“如果三皇兄是個友愛手足的,遇事有主見,薛家不事事過問,只怕早立他為太子了,當然也就沒有宮變,更沒四哥的事了。”
慕越想了想,覺得頗有幾份理,皇貴妃身份高,皇后辭世后,宮里獨她育有二子,身份也夠,晉為皇后當是指日可待,但薛家人放心不下,總覺得秦王年幼,需要提點,渾然忘卻那是皇子,日后有望為儲君,為帝王,他們事事插上一手,叫尚在位的皇帝如何放得下心?
真要傳位給秦王,將來秦王會不會變成薛家的傀儡?
身為一個皇帝,豈能容忍自己的兒子成為旁人手里的傀儡。
“這么說來,四哥本來就無緣于太子一位?”
“那也不盡然。”東方朔將茶盞放到身邊的花幾上。“四哥的表現越出色,就越把二皇兄和三皇兄比下去,要知道他們出門辦事,除了父皇給的人,還有他們母家的人隨行,他們的差事能達成,有泰半是借助他們之力。”
也就是說,他們的差事能成,不是因為他們自身的能力,而是借助旁人,當然,有人脈為何不用,有助力難道還傻傻的往外推不成?有道是借力使力事半功倍啊!太子想用都沒得借用咧!
但皇帝不這么想,在他看來,這代表了二皇子、三皇子能力都大大不如太子,再加上八皇子寧王一事,十皇子安王驚嚇過度至今都沒好。“二皇兄會處處針對我,想要令四哥失常,都是因為他看出來,父皇想立四哥為太子,我不曉得他是否看出來,父皇為何遲遲不動作,但他應該看出來,如果他再不動,便真的與太子一位終身無緣。”
“那皇貴妃呢?她兒子都死了,四哥已是太子,她還針對我們做啥?”慕越真覺得這女人瘋了。
“她?你忘了,她還有孫子呢!”
“可是,她孫子還很小吧?”
東方朔卻搖頭,“秦王之死,令父皇對她存有幾份愧疚之意。”
“為何?”又不是皇帝殺的。
“父皇早防著二皇兄造反,沒想到他拖磨這么久,都不曾對兄弟們出手,卻在功敗垂成逃命之際,竟會殺了三皇兄,所以父皇對皇貴妃頗為寬容,像她幾次犯錯,他都輕輕放過。”
慕越想到北胡公主的霸道,延禧縣主、龍五她們意圖為難自己及太子妃的事,想到府里有她的人在,就覺頭皮發麻。“難道沒有辦法讓她別再找咱們麻煩嗎?”
“有。”東方朔面對著慕越,輕聲應道。(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