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馨跟夏夫人說話的當兒,腦子里已經連轉了十七八個念頭,將宏宣帝各方面的考較,都仔細琢磨了一番。
“寧馨,你說益兒和謙謙能回去嗎?”。夏夫人心里頗是不安,但是為何擔心到這種地步,她自己又說不出所以然。
誠然沒娘的孩子是要可憐一些,可是也不是所有沒娘的孩子都長不大的。照說益兒和謙謙有裴家人,還有鎮國公夫人做后盾,比別的孩子還要多幾分保障。再說了,就算那種家都沒有了的孤兒,也有很多在外面乞討長大的。偏他們家孩子就會長不大?——夏夫人覺得自己應該是擔心過頭了,對著賀寧馨訕訕地笑了笑。
賀寧馨聽了夏夫人的擔憂,將對宏宣帝的考較暫且放下,問道:“夏夫人,您也不必擔心至此吧?——寧遠侯府也不是龍潭虎穴,兩個孩子再怎么說,也是寧遠侯的親生骨肉,是寧遠侯太夫人嫡親的孫子、孫女。不說別的,就說看在圣上和皇后娘娘份上,他們都不會讓這兩個孩子有個好歹。”
夏夫人皺了皺眉,在座位上不安的挪動了挪動了,沉吟道:“這些道理,我也曉得。就是心里一直心驚肉跳的,不知為何。”
賀寧馨笑著對門外吩咐了一聲,讓扶柳給夏夫人端了些上好的茶面子,加上今早剛出爐的小點心,給夏夫人送了過來。
“夏夫人先用些茶點,咱們慢慢再聊。——也許夫人是餓著了,心慌而已。”賀寧馨知道夏夫人有個血虛的毛病,不能餓著。一餓就會心慌意亂,虛汗直冒,嚴重的時候,還會暈厥過去。
夏夫人早上卻是沒有好好吃早食,聞言也不客氣,就著扶柳送上來的茶水、點心,慢慢吃起來。
賀寧馨沉默地坐在一旁,將此事又思來想去琢磨了一番,已經有了主意。
等夏夫人吃完茶點,臉上的氣色果然好了許多。
賀寧馨又讓扶柳上了杯加了紅糖的清水,讓夏夫人慢用。
夏夫人喝著加了紅糖的水,有些驚訝地道:“你也喜歡在水里放糖?”
賀寧馨笑著搖搖頭,道:“我娘家有個親戚有血虛的毛病,大夫就是這樣囑咐的。我看夏夫人的面色,似乎也是氣血不足。橫豎這加了紅糖的水甜絲絲的,補一補也不是壞事。”
夏夫人對賀寧馨的細致十分嘆服,道:“你有心了。”
賀寧馨心里一動,忙笑道:“不是我有心,是謙謙有心。”說著,便將此事推到謙謙身上,說是從謙謙那里聽說了夏夫人的癥狀,所以推測夏夫人有血虛之癥。
夏夫人心里十分熨貼,對賀寧馨嘆道:“謙謙才這樣小,就這樣機靈,實在是難得。”
賀寧馨點點頭,道:“確實機靈。所以夏夫人放心,此事咱們從長計議。”
夏夫人又有些著急,道:“圣上不知何時就要下旨,哪來的功夫從長計議?”
賀寧馨想了想,對夏夫人解釋道:“夏夫人仔細想想,圣上若是打算讓他們立時回寧遠侯府,肯定馬上下旨算了。如今不給個準話,大概是要拖上一拖。——且以益兒和謙謙的身份來說,不管拖多久,他們終歸是要回寧遠侯府去的。”
寧遠侯府再不上道,在賀寧馨看來,也是楚謙益的。別人想從中摘桃子,可得先問問她同不同意
夏夫人神色黯然,喃喃地道:“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想著,等他們再大一些,能有自保的能力也放心些……”
賀寧馨心志堅韌,當事不可為的時候,馬上就將心思轉到如何隨分從時、因勢利導上面去了。在她看來,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端看當事人如何選擇。做得好,壞事可以變成好事。做得不好,好事也會變成壞事。她從不怨天尤人,更不會坐以待斃,或者等著讓別人來拯救她。
“夏夫人,您真的很擔心兩個孩子?真的想讓他們在寧遠侯府順順當當地長大?”賀寧馨試探地問道。她心里已經有了計較,但是如果夏夫人愿意配合一下的話,她的計劃會更容易展開。
夏夫人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道:“這還用問?——你這孩子,怎么也犯傻了?”
賀寧馨低頭撫了撫裙帶上的金玉禁步五事,不敢看著夏夫人的眼睛,輕聲問道:“夏夫人,容寧馨問個出格的問題。”
夏夫人很少看見賀寧馨這樣局促的樣子,有些好笑,溫言道:“你不用拘束,有什么話,盡管問。”
賀寧馨咬了咬唇,悶聲問道:“如果寧馨有一計,但是需要裴家的四姑奶奶承擔更大的責任,甚至是做出更大的犧牲,請問您愿不愿意?”
夏夫人飛速地瞥了賀寧馨一眼,見她依然低著頭,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仔細說說,我先聽聽看。”夏夫人不敢貿然答應。畢竟,裴舒芬是裴老爺的親生女兒,是裴家人,而眼前的鎮國公夫人,雖然同他們一見如故,可是到底不是自家人。
賀寧馨抬起頭,臉上已經面色如常,笑著對夏夫人道:“只是我的一些小見識。我想著,夏夫人當初讓你們家的四姑娘嫁過去做填房,多半還是為了兩個孩子著想,是不是?”
這是事實。
夏夫人展顏笑道:“我還當是什么事?——沒錯,當初我們是這樣想的。后來我們雖然改了主意,可是皇后娘娘卻不放過我們家,到底下旨賜婚,還是將她娶過去了。”
這些賀寧馨也都知道,不過她不知道裴家人居然后來改了主意。她還以為,皇后娘娘那道賜婚的圣旨,是裴家人和寧遠侯府共同求來的呢。
可是裴家人為何又改了主意呢?
聽了賀寧馨的問話,夏夫人躊躇了半晌,還是簡短地答道:“當初我們有些思慮不周,所以改了主意。后來的情形,已經脫出我們的掌握,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暗示圣上和皇后都有插手的意思。
賀寧馨微蹙了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又試探地問道:“你們家的四姑奶奶嫁到寧遠侯府也有兩三年了,為何至今無出?”賀寧馨可不覺得,寧遠侯府太夫人會對裴舒芬做出同自己那時候一模一樣的事情。
夏夫人臉上頗為尷尬,道:“這個……是舒芬自己的主意。說是為了好好照顧兩個孩子,五年以內不會有身孕,所以到了如今還是無出。再過個兩年,大概就差不多了。”
賀寧馨恍然大悟。當日她在須彌福地的鏡子里看見的瑯繯洞天里面的藥丸,原來是裴舒芬給自己做得
嘖嘖,乖乖,可是下了本錢了。賀寧馨在心里好笑,裴舒芬不知道曉不曉得,她這幾年藥丸吃下去,以后想要孩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雖然瑯繯洞天的《百草集》里,也有促進懷孕的方子,可是賀寧馨不知道,若是這兩種藥先后都吃,不知對胎兒會有什么樣的影響。實在是那地方藥草的藥性實在太強了……
想到這里,賀寧馨的把握又多了幾分,掩袖笑了一會兒,道:“這可好了,原以為寧遠侯夫人不過是面子情兒,原來真的肯為她姐姐的兩個孩兒做出如此犧牲。——這樣就好辦了。”
夏夫人聽不懂,覷著眼上下打量賀寧馨,道:“你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快說吧。”
賀寧馨又仔細想了一遍。寧遠侯府里,楚華謹的各個妾室當初都被自己收拾過,就算以前有些人想害楚謙益和楚謙謙的,可是在楚華謹娶了年輕的裴舒芬做填房之后,應該不會再有小妾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為別人做嫁衣裳的事了。——有年輕的填房夫人在,妾室還要去害原配的嫡子,就是讓填房夫人在后面漁翁得利呢。楚華謹的那幾個小妾再糊涂,也不會做這種沒腦子的事。
所以如果把人往壞處想,益兒和謙謙回到寧遠侯府,面對的最大的不定因素,就是裴舒芬,和她以后有可能生出來的兒子。
想到此,賀寧馨便起身走到夏夫人身邊,在她耳邊俯身說了幾句話。
夏夫人聽了賀寧馨的話,眉頭蹙了蹙,道:“……若不是她的錯呢?”
賀寧馨笑道:“這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兩個孩子有了不妥,無論是不是她的錯,應該都由她承擔后果。再說,這不也正是她信誓旦旦,要嫁到寧遠侯府的原因?——那么如果孩子出了問題,是不是就應該找她承擔責任呢?”
賀寧馨的主意是,如果兩個孩子有一天,奉了圣旨又回到寧遠侯府的時候,由夏夫人出面,代表裴家這個娘家,向圣上求得一份旨意:若是在兩個孩子長大成人之前,就在寧遠侯府有個三長兩短,不管跟裴舒芬有沒有關系,都算是裴舒芬沒有盡到做繼母的責任。希望圣上能夠下旨,直接將裴舒芬從寧遠侯府休離。——相信這一招,直接斬斷寧遠侯府同裴家人的聯系,也是圣上樂于見到的。況且是裴舒芬自己的娘家人所求,別人也怪不到圣上頭上。
夏夫人想了想,還是嘆息道:“稚子何辜?”賀寧馨的主意,其實也是在一定程度上,將兩個孩子當作了寧遠侯府同裴家,還有圣上博弈的工具而已。
若是圣上同意下旨,那么皇后娘娘首先便是兩個孩子最大的靠山。再加上裴舒芬沒了別的指望,只能使盡渾身解數,燒香拜佛求兩個孩子長命百歲。若是兩個孩子命不好,還是自然夭折了,裴舒芬也別想坐享其成。就算她那時已經有了自己的兒子,有個被休離的娘親,那個孩子也絕對承不了爵,而且會成為圣上奪爵的借口,將寧遠侯府徹底打壓下來。——總之做填房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就別怪老天不做美,不成全你。
而圣上,賀寧馨知道,是一定不能拒絕這樣的誘餌,非下這道橫在寧遠侯府脖子上的圣旨不可的。
看見夏夫人傷感的樣子,賀寧馨也知道夏夫人看出了她的用意,可是她沒有別的法子。她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自己的孩子,唯恐他們受到傷害。再說,過分呵護,也會讓孩子不能成長。
賀寧馨雖然疼這兩個孩子,可是并不想他們長成如簡士蕓這樣的人。雖然良善,可是無力自保,只能任人宰割。——如果將他們呵護成這樣不知人間疾苦,不懂人心險惡,才是對他們最大的不負責任。
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讓兩個孩子在別人眼里有更大的利用價值。被當作棋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連做棋子的資格都沒有,只好被人忽視,被人宰殺,都無人為之喊冤。
“夏夫人莫要傷感過甚。其實人生世上,都是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作為的。此舉雖然眼下看來,似乎對益兒過于苛刻,可是往另一方面想,人家都說沒娘的孩子早當家,也是對他的歷練,希望他也能有化逆境為順境的造化。”賀寧馨勸道。
夏夫人難過地拿帕子拭了拭眼睛,道:“我們都沒有怎么教過他……”他們寶貝這兩個孩子都來不及,怎么舍得去教他們要如何認清人心險惡?
賀寧馨也想好了法子,對夏夫人道:“如果夏夫人不棄嫌,這陣子,就讓他們多來我們府上。我會想法子,慢慢教他們。雖然不能一蹴而就,可是先給他們提醒提醒,教一教為人處事的道理、手段,也是可以的。這兩個孩子都是一點就透的聰明人,日積月累,水滴石穿,一定能起作用的。”暗示要教兩個孩子一些手段,讓他們回去后,能夠自保。
夏夫人破涕笑道:“你怎么有那么多鬼主意?——也好,先試試吧。也不知能試多久。”不知道圣上能等多久。
賀寧馨卻默默盤算了一下,想起朝中局勢,對夏夫人道:“最少也有半年時間。多的話,一年。一年之后,大概兩個孩子就要回去了。”
夏夫人整了整身上的披帛笑道:“那就托你的吉言,看看是不是這回事。”說著,起身要去看看兩個孩子怎樣了。
賀寧馨也忙起身,跟著夏夫人一起去后花園了。
后花園的蘭圃旁邊,花匠已經把楚謙謙要的那三種蘭花裝了盆,正在仔細給她講述蘭花的種植和養護方法。
楚謙謙一邊聽,一邊提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逗得周圍的人都樂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