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穿著青衣,打扮成小廝模樣的人,正是輝國公府大房輝國公的嫡幼女七姑娘宋良玉。宋良玉的嫡長姐嫁給了安郡王為正妃,安郡王是三位皇子的叔叔輩。所以宋良玉的輩份,從她嫡長姐那里算起,要比三位皇子高一截。
當年三位皇子跟著宏宣帝和皇后回到京城的時候,年紀都不大。最大的大皇子跟宋良玉的年歲差不多,因了安郡王妃的關系,幾個人很早就認識了。
不過除了三皇子經常叫宋良玉做“小七姨”…大皇子和二皇子從來就不叫她“姨”只是叫她“小七”。也是因為這個親戚關系彎得遠了些而已,叫她“姨”不過是表示長了一輩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姨”。
三皇子不忿兩位哥哥對宋良玉另眼相看,經常尋宋良玉的別扭。但是宋良玉牙尖嘴利,又喜歡逗他…三皇子又說不過宋良玉,只好將自己的小煽馬取名為“小八”泄憤,意味小八跟小七是同一國的,借機貶損宋良玉。
宋良玉知道三皇子小孩子氣,并沒有放在心上,見了面,照樣高高興興打趣他。
這一次,三皇子看見小七姨居然上了大哥的馬,驚詫地閉了好幾次嘴,一次又一次,還是合不攏。
二皇子見三皇子這種丟人的模樣,掩面對宋良玉道;“小七,這不是我弟弟,你今兒認錯人了。”
宋良玉抿著嘴笑,對三皇子頑皮地眨了眨眼,又對大皇子和二皇子道;“上次你們說,要帶我去騎馬玩火槍的,還算不算數啊?如果不算數,我可回去了啊………………”
二皇子笑著看了大皇子一眼,見大皇子臉上早已沒有了初見時的喜悅,已經恢復了那幅不動聲色的樣子,心下暗自嘆息便代替大皇子道;“當然算話。我們哥兒倆說話,向來一言九鼎。今兒就去京郊的別莊上去,大哥早就讓人備了一匹上好的胭脂馬在那里,還有無數顆彈丸,讓你小七姨打彈子兒玩。”居然叫了一聲“小七姨”。
宋良玉笑得兩眼瞇成了一條縫,興高采烈地“唉”了一聲道;“二侄兒,真乖!”就差伸手過去,如同長輩對待晚輩一樣,往二皇子腦袋上摩索兩把。
話音剛落,大皇子已經用力一夾馬腹,突然策馬往前方疾奔而去。
宋良玉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抱住了大皇子的腰背,驚叫道;“………………怎么不說一聲就跑啊,要是把我摔下來我可跟你沒完!”
大皇子沒有說話,反而左手往后一探,橫過宋良玉的腰背處,將她圈了起來,然后自己往旁邊側了側身便將宋良玉抓到自己身前坐著,護在懷里。右手才揚起馬鞭,往馬后背上猛抽兩鞭。
大皇子的馬本來就是日行千里的寶駒,如今在他高超的騎術鞭策下,跑得更是如疾風一般。
宋良玉只覺得呼呼的風聲從耳旁唰唰掠過,自己的尖叫聲還未飄散,便散落在風聲里,無處可尋。
三皇子在后面呆呆地看著前面的兩人一騎一眨眼功夫就跑得沒影了結結巴巴地問二皇子;“二哥,我………………我………………我們還去么?”
二皇子笑瞇瞇地看了三皇子一眼道;“你說呢?”
三皇子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地笑,鬼頭鬼腦地道;“咱們跟上去,看看他們要做什么?好不好?”
二皇子點點頭,斜睨了三皇子和他的小煽馬一眼,沒好氣地道;“若不是有你這個拖后腿的,我早追上去了。”說著,往自己馬背后抽了一鞭子,那馬立刻一躍而起,小跑著往前方去了。
三皇子趕緊也抽了自己的小煽馬一鞭,屁顛屁顛地跟上了前面的二皇子,一路上“二哥”長“二哥”短地說了不少好話,才得以跟了上去。
大皇子在前面帶著宋良玉猛跑了一陣子,很快就出了京城,往京郊的馬道去了。
此時正是大齊朝的人走親訪友的熱鬧時刻,雖然天時還早,京郊的馬道上已經多了許多來來往往的人和車,還有像他們這樣騎著馬趕路的人。
大皇子見將二皇子和三皇子甩下了一大截,便策著馬慢了下來,拐到旁邊的一條小道去了。
宋良玉眼看離大路越來越遠,有些擔心地問道;“要不我們還是回大路上去#吧。你們微服出來,吃了虧就不好交待了。”擔心幾位皇子在外面被人欺負。
大皇子在宋良玉背后笑了笑,雙手往前控了控韁繩,正好把宋良玉又往自己胸前圈緊了些。
宋良玉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直端端正正地坐著,又有些腰酸背痛,正猶豫間,只聽見大皇子悶聲道;“不會吃虧的。你以為我們真的是單獨出門的嗎?”
宋良玉“哦”了一聲,忍不住探頭往四周看了看,又半回頭看著大皇子,好奇地問道;“……………貞,的有暗衛跟著你們?”
大皇子看見宋良玉這幅鬼頭鬼腦,跟三弟有一拼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笑了,往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道;“這還能有假?—不僅有我們家的,還有你們家的。”
宋良玉想了想,臉色有些發白,突然沉默了下來。
大皇子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沒有說話。末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從馬上下來,牽了韁繩在手里,慢慢地往前走。
這是大路旁邊的一條小路,兩旁有些稀稀拉拉的蘆葦叢,在初春的寒風里,枯黃搖曳。
宋良玉一個人坐在馬背上,有些茫然地看著前方。一陣風吹來,她微微縮了縮頭。
大皇子牽著馬走在路上,眼望前方,可是并沒有忽視宋良玉偶爾的瑟縮。
宋良玉早上著急避開自己的丫鬟婆,從家里偷跑出來,只穿了一身下人的青色棉衣而已,此時已經覺得有些手腳有些冰冷起來。
大皇子右手拉著韁繩,左手伸到自己的脖子處,將身上的烏云豹氅衣解了下來。看也不看宋良玉一眼,就將那件大氅往馬背上一拋正好落在了宋良玉身上。
宋良玉緩緩地伸出手去,將那件大氅往身上緊了緊,將全身都罩在還,溫的大氅里,頓時覺得溫暖了許多。
前面的路越來越寬,也越來越接近他們要去的莊子。
大皇子回頭看了看,皺起了眉頭…道;“他們怎么還沒有過來?”
宋良玉也回頭看了看,笑道;“你剛才跑得太快了。三皇子那小煽馬,怎么跟得上?”
大皇子想起三弟詫異地合不攏嘴的櫛子,嘴角微翹,又偏了頭看了宋良玉一眼。正好看見宋良玉明澈的大眼睛,也看了過來。
兩個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便各自轉開視線,望向了前方。
“你的親事定了嗎?”大皇子沉默了半晌,終于先開了。。他知道輝國公夫婦要給宋良玉說一門親事…已經尋了好幾年了。
宋良玉拉緊了大氅,笑道;“快了…快了。”說了好幾年,都是快了,快了………………
“你呢?聽說宗人府已經給你圈定了人選了?”宋良玉也好奇地問道。
大皇子倒是沒有否認…眼看著前方隱隱在目的別莊,回答宋良玉的問話;“據說是最后圈定了三家…要從里面選一個正妃。”拉著韁繩的手越發著緊,露出了手背上的青筋。
宋良玉看著遠方,嘆了口氣,道;“為什么姑娘家長大了,就一定要嫁人呢?我其實不喜歡嫁人,若是有可能…我想能和男人一樣…馳騁疆場,快意恩仇………………”
大皇子忍了半天…沒忍住,到底別迂頭,笑了半天,才回頭打趣道;“真是沒看出來,小七有這樣的雄心壯志。”
宋良玉長眉輕挑,有些不服氣;“我是說真的!你別不信…………#果以后有機會,我真的希望能做一個女將軍,咱們大齊朝第一個女將軍……………”
大皇子見宋良玉不像是說笑的樣子,也收了打趣的神色,正色道;“馳騁疆場,保家衛國,是男人的事。如果這種事也讓女人去做,大齊朝的男人可以都去死算了。一個個都不是男人。”
宋良玉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也不是要搶男人的風頭。我只是說我自己罷了。”
大皇子點點頭,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有些過激,溫言安慰宋良玉;“若是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倒也無妨。不過你要知道,有的事情,女子確實能比男子聰明,甚至比男子出色。不過上戰場這種事,卻是唯一女子不及男子的地方。你可以做將軍,運籌帷幄之中,可是當需要你身先士卒的時候,你又怎么拼得過男子?是,你可能練過些功夫…一般的男人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你要上了戰場,就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足輕重。”
宋良玉聽了大皇子的話,有幾分苦笑,道;“所以,我盼著會用火器。我琢磨著那玩意兒,不分男女,只要打得準,就能占上風。”
大皇子意外地看了宋良玉一眼,問道;“這就是你一直纏著我………………和二弟,要學火器的原因?”又搖頭;“早知你是為了這個目的,我就不答應你了。”
宋良玉低下頭,悶聲道;“你現下反悔還來得及。”
大皇子拉了韁繩,走在前面,過了半晌,突然回頭看著宋良玉道;“我不悔。
宋良玉怔怔地看著大皇子修長的眼眉,臉上深邃的輪廓,竟然愣住了。
大皇子停了下來,那馬也跟著停了下來,伸了脖子去吃路邊小道旁枯黃的草梗。
宋良玉坐在馬上,披著大皇子的烏▲豹氅衣,定定地看著大皇子,極力要將胸口奔騰的熱意壓了下去。
過了良久,身后傳來踏踏地馬蹄聲,還有三皇子大呼小叫的聲音;“大哥!小七姨!——等等我們啊………………”
大皇子和宋良玉回過神來,都笑了笑,不再說話,回頭看向了身后,等著后面的兩個人跑過來。
等二皇子和三皇子來到跟前,大皇子正想打趣兩句,二皇子卻神色嚴肅地對大皇子道;“大哥,我和三弟剛才看見兩撥人從我們旁邊打馬而過。都是熟人。”
大皇子神色一振,忙肅聲問道;“是誰?”
二皇子拿著馬鞭…指了指旁邊大道上前面那處有馬匹奔跑揚起的一片塵埃,道;“先是看見大舅帶著一群人騎著快馬跑過。過了一會兒,便看見鎮國公帶著數個番子,也往大舅去的方向去了。似乎去的是同一個向。”
大皇子抬起頭往那邊的方向看了看,便下了決心…伸手將宋良玉從馬上抱了下來…放到地上,自己翻身上了馬,對宋良玉和三皇子道;“你們兩人先去別莊等著,我和二弟去那邊探一探,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二皇子點頭,策了韁繩,往旁邊讓了讓。
宋良玉著急地拉住大皇子的韁繩,道;“鎮國公和寧遠侯定是有公事在身,你們還是不要去摻和了吧?”
大皇子也抖了抖韁繩…笑道;“我們就是跟在后面看一看,不會現身的。”說著,對二皇子使了個眼色。
二皇子會意,策馬上前,先往大路上奔過去了。
大皇子對宋良玉拱手道了聲“得罪”…便也策馬跟上去了。
三皇子眼見大哥和二哥都走了,只有宋良玉站在地上,不由大為頭疼,對宋良玉道;“小七姨,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騎小八?”
宋良玉沒好氣地回頭道;“當然要!”說著,回身踩了三皇子小煽馬的踏腳,翻身坐到了三皇子身后。
三皇子年歲還小,坐在馬上…比身量高挑的宋良玉還低了一個頭…嘟嘟囔囔地道;“你這么沉,把我的小八都壓垮了……………”
宋良玉知道三皇子的小煽馬雖然看著小…其實也是匹很厲害的馬,不至于連兩個人都脫不起,便笑了笑,從三皇子手里拿過韁繩,抖了抖,道;“坐好,我們走了。”說著往馬后背上抽了一鞭子,也往前面另一頭的皇家別莊那邊過去了。
這邊大皇子和二皇子順著前面兩批人的馬蹄印,悄悄地跟上了鎮國公簡飛揚一行。
簡飛揚這次帶的人,都是中軍都督府的好手,早就發現了后面有人跟蹤他們。不遼當他們派了人要柱后去查探的時候,卻接到了圣上暗衛的暗號,讓他憫`要擔心。他們才知道,后面跟著的,大概是圣上的人,便不再追根究底,而是回去給簡飛揚報了實情。
簡飛揚也沒有多想,以為是圣上的探子。他也是奉旨辦事,沒什么好隱瞞的,便不再關注后面的人,只一心盯著前面的人。
而寧遠侯楚華謹昨日聽人回報說,那位管事姑姑的家人被轉到這個京郊的別莊里住著,便又使了人打聽這個別莊是誰家的產業。打聽來打聽去,卻只曉得這家人很久以前就搬到江南去了,將這個別莊放在這里,由幾個老家人打理。因為主人多年沒有回來,這些老家人便偷偷賃與他人居住,賺些銀錢花用。
這個地方,簡飛揚也是前不久才從圣上那里知道,讓他小心看著這里,看看有誰來跟這家人接洽。本來這種事情,不應該由中軍都督府插手。不過此時安郡王的緹騎據說出了內奸,正在大肆整肅,暫時抽不出人手。
嵐昭儀流產的事兒,是宮里的污糟事兒,所謂家丑不可外揚,自然刑部和順天府也不會讓他們插手。
圣上想來想去,只好讓簡飛揚出馬,帶了中軍都督府里他的嫡系人馬辦差。這批人久經戰陣,個個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從寧遠侯府的人前幾日就在這個莊子附近轉悠開始,簡飛揚便得到線報,一直按兵不動,等著正主兒出馬。看看他們到底是螳螂,還是黃雀。
這天早上,當簡飛揚終于得到確實消息,知道寧遠侯楚華謹親自帶了人,往城外撲過去了,便知道十有八九是同那位管事姑姑的家人有關。
這時簡飛揚一行人到了離莊子不遠的地方,見寧遠侯楚華謹已經帶著人進了莊子,莊子大門外留了兩個人守著,像是放風的樣子,不由笑著搖搖頭。
一行人騎著馬,風馳電掣一般,眨眼間已經到了大門口。
寧遠侯府的兩個人還沒回過神來,簡飛揚的手下已經沖上去,一人給他們兜了個麻布袋…又幾棍子敲在他們身上,將這兩人打暈了過去。
收拾了門口的兩個人,莊子的大門便對簡飛揚他們敞開了。
“將軍,要不要進去?”簡飛揚的手下躍躍欲試,好久沒有活動筋骨了。
簡飛揚也很好奇寧遠侯進去做什么,難道真的是皇后命寧遠侯將那位管事姑姑的家人關在這里?—難道圣上這一次真的是看走眼了?
簡飛揚一路想…一路對著莊子的大門做了個“進去”的手勢,帶著自己的手下摸進了莊子里面。
一路上居然暢通無阻。
簡飛揚隱隱覺得有些奇怪,立刻將自己的人分作了兩處。
一處在明,一處在暗。在明的那一路人,由一個經歷帶著,繼續往里走。在暗的那一路人,由簡飛揚帶著,閃身離開了正路,專門揀了旁門小道…往莊子里面突進。
這個莊子不算很大,前莊后院,后面是一個三進的小院子。
簡飛揚帶著一班人馬,從小道摸到后院的時候,他的明面上的那一路人馬…也剛剛到了后院的院門口。
這個理應關著的小院門,此時卻開得大大的。
簡飛揚見狀,便不再躲在暗處,而是帶了人出來,同那位經歷匯合,一起往后院的正屋走去。
饒是這些人見多識廣,可是進到正屋里…也吃了一驚。
只見這間寬敞的堂屋里…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尸體。而寧遠侯楚華謹臉上蒙著黑巾,正帶著幾個同樣蒙了面的人…站在屋中央,指揮著自己的手下,在尸體身上翻撿東西,不知在找什么。
寧遠侯楚華謹今日帶了人過來,本來一切順遂,還想著能一舉拿下這些人,帶到寧遠侯府的莊子里,再詳加審問。誰知當他們在莊外下了馬,又蒙了面,跟著昨日過來探路的人來到后院,卻見這些人都死在了堂屋里!
楚華謹氣急敗壞,知道定是被那個幕后指使的人搶先一步將這些人滅了。,便命手下去尸體身上翻撿…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得力的證物,來指證皇貴妃。
一行人還沒有找到證物,便看見從外面又沖進來一群人o
楚華謹回頭看了一眼,并沒有看見熟悉的人,厲聲呵斥道;“你們是什么人?敢阻擋官府辦差?!”
簡飛揚背著手從后面緩步走了出來,裝作不知道是楚華謹,微笑著道;“殺人越貨,還敢冒充宜差,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一揚手,對手下做了個“兜頭”的手勢。
楚華謹看見居然是簡飛揚,吃了一驚…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又看了看四圍的尸首,怒道;“原來是你!果然是你們!娘娘沒有說錯,真的是………………”
看見那熟悉的手勢,簡飛揚的手下個個喜笑顏開,兵痞|子的脾性發作,都從腰間扯下黑布袋,頭一個往站在中間的寧遠侯楚華謹那里撲過去。黑布袋一抖,便將寧遠侯和他帶來的人都蒙頭兜了上去,便兩人一組,一頓痛毆,先揍了再說。
楚華謹這才想起自己蒙著面,簡飛揚大概是沒有認出自己是誰,一時被打得五臟六腑都要錯位了,卻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該袒露身份。正猶豫間,楚華謹的手下已經有些禁不住痛打…開始要報“寧遠侯府”的名頭。
簡飛揚見狀,一腳踢過去,將那位想報“寧遠侯府”名頭的人踹暈了過去。
“都打暈了,帶走!”簡飛揚吩咐了一聲,快步走到寧遠侯楚華謹身邊,也在他的脖頸處狠砸了也一下,將他也打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