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快坐下!臣婦擔當不起啊。”裴舒芬三步并作兩步前,就要去扶皇后娘娘坐下來。
皇后娘娘身邊兩個女官模樣的人卻微笑著上前一步,擋在了皇后娘娘身前,對裴舒芬道:“寧遠侯夫人請坐。皇后娘娘千金之體,不是外人可以碰觸的。”完全不給裴舒芬臉面。
裴舒芬臉上紅了一紅,看著皇后娘娘含笑的臉,訕笑著道:“臣婦是娘娘的娘家大嫂,不能算作外人吧。”一邊說,一邊坐到了以前她在皇后宮里常坐的那個位置上。
皇后也跟著坐下,滿面春風地對裴舒芬道:“大嫂莫怪。本宮如今身子沉,圣上擔心得不得了,每日都過來陪本宮,又專門派了兩個太醫院的女醫官,跟著宋醫正一起,專門照料本宮的胎。”說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臉慈愛的樣子。
裴舒芬眨了眨眼睛,看了兩位女醫官一眼,笑著點頭道:“有勞兩位了。我們娘娘本來就身份貴重,如今更是重上加重了,圣上這般體恤,是娘娘的福氣,也是這未出世的小皇子的福氣。”
皇后搖搖頭,道:“本宮只盼再生個小公主。皇子太多了,也吵得很。”卻是眉開眼笑,一幅言若有憾,心實喜之的樣子。
裴舒芬看見皇后漫不經心地說著子嗣,突然有些止不住的忌妒。這個世上,就是這樣不公平,旱得旱死,澇得澇死。自己還不知何時才能生自己的孩子呢……
宮女給裴舒芬上了茶和點心,放在她旁邊的高幾上,輕聲細語地請寧遠侯夫人慢用。
裴舒芬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才抬頭看著皇后道:“娘娘,臣婦上次見娘娘,還是正月里,一晃已經快四個月了。——娘娘這幾個月…過得可好?”擺出一幅要拉家常的樣子,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皇后身邊的女醫官一眼。
皇后曉得裴舒芬是要單獨跟她談話,頗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兩位醫官,道:“你們先下去吧。本宮有話要跟娘家大嫂說。”
兩位女醫官欠了欠身,道:“娘娘得罪了。圣上有令,下官不得離開娘娘身邊半步。若有違抗…下官小命不保。”
裴舒芬心里咯噔一下,狐疑地盯了兩位醫官一眼,在心里迅速盤算起來。
皇后卻覺得在娘家人面前丟了面子,立時翻臉,將身旁桌上的茶碗杯碟都掃到地上,厲聲呵斥道:“不聽本宮的話,本宮現在就要你小命不保!”說著,起身對外面叫道:“來人!——將這兩個醫官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裴舒芬真正被嚇住了。皇后怎么這樣暴躁易怒,說翻臉就翻臉?!
兩位醫官卻一點也不吃驚…只是看見裴舒芬瞪大了眼睛,一位醫官笑著道:“寧遠侯夫人莫驚。婦人家有了身孕,脾性是會大變的。”
另一位醫官也笑,道:“不僅脾性,口味也會大變。不是什么稀奇事。”說著…外面有宮女端了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過來,在皇后面前跪下,舉高了手里的湯碗,道:“娘娘,該吃藥了。”
皇后看見這碗湯藥,面色稍霽,伸手接過湯碗,一飲而盡…對裴舒芬道:“這是圣上專門命人給本宮熬得補身湯。本宮心里焦躁的時候…喝完這湯藥,就好受多了。”又對裴舒芬道:“快坐。大嫂你怎么站起來了?”好些剛才的發火已經轉身就忘了。
裴舒芬只好又坐了下來…憂心忡忡地看著皇后娘娘,將太夫人的囑咐一一說給皇后娘娘聽。
皇后一邊聽,一邊點頭道:“太夫人多慮了。等過幾天,本宮再宣太夫人進宮就是了。”說完,皇后又想起一事,掩袖笑道:“看本宮這記性,該說的不說,反倒不著邊的扯了一大通。今日宣寧遠侯夫人進宮,就是想多謝寧遠侯夫人。沒有寧遠侯夫人,本宮也沒有這么大福呢。”皇后又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滿臉都是笑。
裴舒芬心驚肉跳,連忙道:“娘娘說哪里話?都是娘娘的福氣大,臣婦不敢居功。再說,臣婦這么久沒有進宮,想沾沾娘娘的福氣都不成。娘娘可不要將臣婦放在火上烤才是。”
皇后聽明白了裴舒芬的意思,再說她也不愿別人知道她是用了裴舒芬的藥才懷得孕。——宮里本來就忌諱用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若是讓圣上知道,她和她肚里的孩子都討不到好去。
如今聽見裴舒芬一口否認,正中皇后的下懷,便點頭道:“本宮哪有福氣?有福氣的是圣上才對。”又問兩位女醫官:“圣上今日會不會過來?若是一會兒就來,本宮得再去梳洗梳洗。”
裴舒芬沉默了半晌,又寒暄了幾句,便告辭出宮了。
回到寧遠侯府,裴舒芬先去見了太夫人,轉告了娘娘的情況,當然都是報喜不報憂。
太夫人聽說皇后無事,放下一多半的心,又說起楚謙益禁足的事,對裴舒芬道:“益兒年歲小,聽不得別人挑唆也是有的。你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裴舒芬笑了笑,道:“娘放心,我是他們的母親。他們有了錯,我會幫著勸他們,斷斷不會對他們有半絲不滿的。”
太夫人滿意地點點頭,讓她退下了。
裴舒芬回到自己屋里,歪在榻上想了一會兒,覺得皇后那里,圣上看來是起了疑心,以后大概是很難見到皇后娘娘單獨說話了。
翻來覆去想了半天,裴舒芬覺得既然不能接近皇后娘娘,就只有跟幾位皇子再親近些,也能讓他們幫著給娘娘傳個信,報個音。
想到此,裴舒芬便提筆給楚華謹寫了封信,將近來發生的事情,詳細地寫了一遍,特別表達了對楚謙益悖逆行為的擔憂。又提了一筆皇后娘娘有孕的事,楚華謹雖身在西南,可是圣上詔告天下,他大概已經知道皇后娘娘有喜的好消息了。
再過兩個月,就是太夫人的壽辰。這一次…寧遠侯府雙喜臨門,可是要大辦特辦一次才行。二夫人黃氏又要管家理事,代表寧遠侯府出去走動交際,又要負責督辦太夫人的壽辰之儀,實在忙不過來,只好回了太夫人…又將裴舒芬請出來,負責太夫人的壽辰這一攤子事。
寧遠侯府太夫人的大壽,提前兩個月就廣發帖子。京城所有的高官勛貴,甚至他們的親戚家人,都人手一張。
鎮國公府里,除了鎮國公簡飛揚和他夫人賀寧馨,就連簡飛振、簡飛怡、盧珍嫻和鄭娥都接到攤子,要去寧遠侯府赴宴。
賀寧馨為難了半天,還是使人將帖子送到西山別莊…和盧珍嫻以及鄭娥的宅子里。
本來盧珍嫻和鄭娥應該回來住了,可是兩人在外面住的開心,又跟賀寧馨說了說,打算再多住一陣子才回來。
伍文定在京里住了一兩個月,剛剛定了新差事…要去東南道靠近都城的一個府城做知府,雖然也是四品,可是比推官當然要好,也算是升官了。
賀寧馨便趁這個機會,邀請伍文定到鎮國公府做客,又讓鄭娥和簡飛怡在里面躲著,偷偷看了伍文定一眼。
簡飛怡本來就不愿意,見了伍文定的模樣…更是打心底里不高興。
鄭娥倒是不在乎伍文定的外貌…只是擔心人家是四品官身,看不上自己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賀寧馨見鄭娥愿意了…便向伍文定的官媒轉告了鎮國公府的意思。
伍文定是個豪爽的人,知道強扭的瓜不甜。既然鎮國公的親妹子不愿意,義妹也行。待聽說鄭娥的身世,反而對鄭娥更上心。既敬她是忠良之后,又憐她從小父母雙亡,跟自己是同病相憐,立時就應了,交換了庚貼,連六十抬的聘禮都隨后抬進了鎮國公府。
盧珍嫻聽說鄭娥定了親,也回來與她同住。看見伍文定的聘禮,除了慣例的綢緞、首飾和田產,還有五千兩銀子,實在是比一般勛貴人家都要豐厚。
賀寧馨未料到伍文定居然拿得出這樣的聘禮,不由有些疑惑,暗地里跟簡飛揚嘀咕:“伍文定不是個沽名釣譽之人吧?——一直說是兩袖清風,家無余財,怎么會拿得出這樣大手筆的聘禮?”
簡飛揚卻知道得比賀寧馨多,聞言對她笑道:“這是伍兄的全部家底了。說是聘禮,其實是他做官十幾年的全部所得,都折成聘禮,給以后的娘子收起來了。”
賀寧馨失笑,對簡飛揚道:“這一次,大姑娘真是可惜了。這樣好的夫君,到哪里尋去?”
有的男人有一千兩銀子,卻只愿意給老婆十兩。有的男人只有十兩銀子,卻愿意全部給了老婆。哪種男人更適合在一起過一輩子,不是一目了然?
簡飛揚卻指著自己道:“看這里,看這里。你夫君就算有一萬兩銀子,也都交給夫人收著。——ˉ絕不藏私。”
賀寧馨嗔了簡飛揚一眼,啐道:“越發油嘴滑舌了。”
簡飛揚不以為忤,提筆在自己做得一個日歷上勾了一筆。
賀寧馨湊過去瞧了瞧,問他:“我看你在上面勾了一陣子了。是做什么用的?圣上又要使你出去辦差了?”
簡飛揚捂了嘴笑,道:“不是。”說著,指給賀寧馨看:“這是我們守孝的第一天,這是今天的日子。——這里,就是我們完全脫孝的日子。”目光炯炯的看著賀寧馨,“到時候,我帶你山上住著。不住到你懷上孩子,咱就不回來!”
賀寧馨愣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嘟噥道:“………………生不出來怎么辦?”
簡飛揚從身后擁住賀寧馨,笑著道:“怎么會生不出來?到時候生個十個八個,只怕你嫌煩。”
賀寧馨想了想,自己這一世的身子,比上一世要健康得多,又注意保養。大夫定期進府請平安脈,就連簡飛揚也沒有毛病。到時候應該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便不再將心思放在這上面,只是全力幫著鄭娥準備嫁妝。
盧珍嫻要一年半之后才會出嫁,鄭娥卻用不著那么久,已經定了半年之后出嫁。
鄭娥起先還有些擔心,因為伍文定不算平頭百姓,而是四品大員。賀寧馨耐心勸了她許久,最后還是伍文定出馬,跟鄭娥在過禮的時候見了一面。
鄭娥對伍文定的外貌著實沒有在意。她小時候,家里來往的叔伯都是這個樣子的,自然不怵。而伍文定雖然是官身,卻為人豪爽隨意,又不像世家子,眼睛生在頭頂上,看不起身份不如自己的人。再加上鄭娥無論怎么說,也是鎮國公的義妹,將來也要從鎮國公府出嫁,任是嫁到誰家,都無人敢明面上跟她過不去。所以到最后,鄭娥已經收起那些顧慮和擔心,高高興興地備起嫁來。
賀寧馨在鎮國公府是主母,更是明晃晃的“護短”。帶著幾位姑娘跟勛貴人家走動的時候,別人家的禮數一點都不能缺。誰敢說鎮國公府的閑話,一定會以牙還牙,讓對方也出個丑才罷休。
就算有人試著到圣上那里參鎮國公“縱妻行兇”,圣上也都裝聾作啞,最多做做合事佬,就是不肯責罰鎮國公和夫人。
這樣一來,鎮國公簡飛揚圣眷雖濃,人緣卻不好。
寧遠侯楚華謹在西南接到家書,知道了寧遠侯府里最近發生的事情,十分驚訝。
下午的時候,單先生看見楚華謹愁眉不展,便有了主意。到了晚間吃飯的時候,單先生自帶了一瓶清酒,來到寧遠侯的房里,笑著道:“跟侯爺一醉解千愁。”
楚華謹勉強笑了笑,招呼單先生坐下,兩人邊吃邊聊。
聽說了寧遠侯世子的事,單先生默然了半晌,勸道:“侯爺不必心急,好歹這趟差事快結束了,等回了府,問上一問,自然真相大白。”
楚華謹覺得單先生話里有話,忍不住問道:“單先生不覺得,益兒實在太過悖逆?——現在就敢打他母親,以后還不得弒父弒君?!”
單先生聽了這話,一口酒沒含住,噴了楚華謹一身。
楚華謹嚇了一跳,單先生忙拿了帕子過來給楚華謹擦拭,又不經意地問道:“弒父弒君這話,是誰說的?”
楚華謹將裴舒芬的信遞過去,道:“喏,這上面寫得很有道理。我對益兒本來寄以厚望,真沒想到如今他變成這樣。”不勝唏噓的樣子。
感謝危夕年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