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新從此視沈國棟為洪水猛獸,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今天為了躲開沈國棟,他本想一個人偷偷跑回家,可惜半路被截,還弄得滿身狼狽。
而沈國棟也不想看見大伯一家,索性盡量跟他們錯開來沈爺爺這里的時間,近半年多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他們。
沈國棟抱著周晚晚回到沈爺爺的小院子,午飯已經擺好了,就在院子里的花棚下,滿滿一大桌子菜。
大家陸續入座,沈爺爺、郭老將軍、楊首長坐在上首,其它的大人、孩子依次而坐。除了梁晴帶著沈國慧、郭克儉兄妹,楊浩和呂心云也在座。
呂心云舉止有度笑容優雅,禮貌教養一流,坐在席上待人接物無懈可擊,熟悉她的人卻能從她從容的舉止中看出一絲尷尬。本來她現在應該在回省城的車上,卻因為楊浩堅持留下來吃飯而不得不改變行程。
楊浩今天非常不對勁。呂心云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他從小就特別聰明優秀也特別有主意,一旦他決定要做的事,沒人能勸說得了。
所以,即使他這個要求不太禮貌又影響了他們早就定好的行程,呂心云還是答應了兒子。
楊浩堅持要留下來吃飯,坐到桌上卻不肯動筷子,除了簡短地回答幾位老將軍的問話,對誰都冷冰冰不搭理。
好似坐在這吃這頓飯,并不是他自己堅持來的,反而像被強迫的,在跟誰賭氣一樣。
相較于呂心云,梁晴更覺尷尬。剛才沈國棟顛倒黑白地搶白她一通就走了,她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沈國棟走后。大家馬上就禮貌地恢復談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她只能啞巴吃黃連,氣得吐血地把占人家小孩子便宜的惡名擔下來。
她總不能抓住每個人解釋,那孩子吃的穿的都是自己公公的,那本就該是自己家孩子的東西,她要回來天經地義吧?
最主要的是,她想去說。也沒有機會說出口啊!她剛想跟呂心云解釋。就被岔開了話題。后來她又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一直等到吃飯,梁晴才覺得自己扳回一城的機會來了。終于到了她家小慧表現的時候了。
梁晴這一兩年著力培養沈國慧在沈爺爺面前撒嬌逗趣的能力。公公不就是喜歡嘴甜能討巧賣乖的孩子嗎?那個農村野丫頭靠著那張巧嘴就把老爺子哄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她家小慧當然也能!
沈國慧也沒讓梁晴失望,別看她小小年紀,在這方面卻很有一套。
大家剛入座,她就跑前跑后地給幾位老將軍倒酒。把沈爺爺愛吃的菜擺到他面前,又是給郭老將軍背主席語錄。又是給楊首長夾菜,花蝴蝶一樣在幾位老人中間穿梭。
八歲的小姑娘,漂亮可愛,言語討巧。即使有不合時宜的地方,也被當做童言童語包容過去,一時間。沈國慧成了整個飯桌的焦點。
梁晴沖沈國棟和周晚晚的方向驕傲地揚起下巴,神色間滿滿都是挑釁和輕蔑。
沈國棟忙著給小丫頭剝蝦挑魚刺。壓根兒就沒注意嘩眾取寵的沈國慧,更別說搞不清楚狀況的梁晴了。
周晚晚看見了也當沒看見,梁晴自己作死,非要把女兒培養成虛榮浮躁的草包,她還能攔著不成?
她兩個女兒,已經毀了一個,另一個正在被她的貪婪狹隘毀掉,周晚晚真是不忍心看下去。
而且,周晚晚身邊還有一個更有看頭的在。
楊浩從周晚晚入座開始就一塊接一塊地吃巧克力,一口飯菜都不動,更不搭理任何人,就自顧自認真地吃他的巧克力。
雖然這小孩長得唇紅齒白賞心悅目,吃相又斯文優雅,可半頓飯功夫就吃下去塊巧克力,而且看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周晚晚都替他齁得難受。
站在楊浩身后給他端著巧克力盤子的勤務兵不停地給呂心云使眼色,這小祖宗有哮喘病啊!再吃下去會不會犯病啊?到時候他可擔待不起呀!
呂心云也急得不行,可自己的兒子她自己最了解,現在這種情況,無論她用哪種方式勸阻,都不會有效果,只能適得其反。
呂心云只能盡量找別的事來分散楊浩的注意力,可惜沒有任何作用。
楊浩越吃臉色越難看,跟巧克力有仇一樣咬牙切齒地使勁兒嚼,用力得腮邊的肌肉都鼓了起來。
呂心云眼看情況不對,趕緊給勤務兵打手勢,示意他不要在給楊浩巧克力了,又溫言軟語地去勸兒子,好話說盡,只要他不再跟巧克力置氣,幾乎是什么條件都能答應他。
可惜,楊浩根本就不聽母親說話,只低著頭誰也不看地嚼著巧克力,執拗得莫名其妙。
“小呂,這巧克力可是好東西,孩子愿意吃就讓他吃唄!這還得虧你們家老爺子護孫子,啥好東西都可著他!我們家那幾個呀,想這么可勁兒吃也沒那條件!就你們家浩浩吃的那個,我們家孩子見都沒見過!要是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這是啥東西!”
梁晴說完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自以為八面玲瓏,既討巧了楊首長一家又機敏地點醒了沈爺爺,順便還擠兌了占他們家便宜的周晚晚。
隨著梁晴有些失控的笑聲,飯桌上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之中。
隨后,郭老將軍舉杯祝酒。楊首長招呼著小俞把自己珍藏的茅臺拿出來助興。郭克儉夾了一筷子雞蛋堵住妹妹的嘴,她看沈國慧得寵就一直不高興,現在竟然開始對梁晴和沈國慧人身攻擊了。呂心云嘴角上翹,微笑得完美又禮貌,卻一言不發,瞬間就拉開了與梁晴的距離。
楊浩聽到梁晴的話,眼睛卻是一亮。
他出人意料地忽然就不再跟巧克力較勁了,臉上也不再陰云密布,甚至還露出了那么一點點笑容。
雖然這笑容不熟悉他的人完全看不出來,呂心云卻幾乎激動得落下淚來,兒子自從被醫生告誡不能去幼兒園參加集體活動,也不能做激烈的戶外運動以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
“你們家住在農村。”楊浩轉過身體面對周晚晚,很認真地看著她。
周晚晚不明所以地看著楊浩,小男孩漂亮的大眼睛里閃著晶瑩的光,雖然他把這句話說得平淡無奇,周晚晚卻幾乎敢肯定,他對自己住在農村這件事感到很高興。
周晚晚嘴里還有半口飯,只能沖他點點頭。
楊浩眼里的光更盛,“農村沒有巧克力。”又是莫名其妙的高興和篤定。
周晚晚接著點頭。
“你不認識巧克力,不知道它比糖還好吃。”
周晚晚剛被沈國棟塞過來一口魚肉,有些分心,她條件反射地點頭,點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可是想收回來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含著一口魚肉有點僵硬地看著好像更高興的楊浩。
楊浩以為周晚晚是在不好意思,嘴角上翹的幅度更大。
“那看我吃你為什么不要?你要我就給你了。”楊浩忽然又不高興了,低垂下長長的睫毛,也不看周晚晚了,語氣忽然變得冷淡,“我吃了那么多塊你也不要。”
楊浩的語氣雖然冷淡,可那冷淡中的委屈卻非常明顯,甚至還帶了一點點小鼻音,莫名就讓聽到的人覺得他是在親近的撒嬌。
一個眉目清秀面容白皙的小男孩,這樣帶著淡淡委屈的抱怨,抱怨之中又有莫名的親近,實在是太有殺傷力了,周晚晚看得目瞪口呆。
眨了眨眼睛,周晚晚努力讓自己理順楊浩話里的邏輯,想了半天,她還是搞不明白這孩子到底要說什么。
楊浩也不管周晚晚的反應,招手讓給他端著巧克力金字塔的勤務兵過來,然后指著那兩摞巧克力揚著下巴驕傲地看著周晚晚,“你跟我要啊!說不定我一高興就都給你了!”
周晚晚轉過頭專心吃飯,熊孩子的世界她可不懂,也沒必要費那個心思去懂。
“你要啊!你怎么不要?!”楊浩看周晚晚不搭理他了,叫了她兩聲跟沒聽到一樣,急得去踢她的椅子腿。
沈國棟放下飯碗,凌厲地瞪了楊浩一眼,眼風掃過他身后的勤務兵,嚇得那個勤務兵端著茶盤的手一哆嗦,兩個巧克力金字塔一下子散了開來。
楊浩卻完全不害怕,迎著沈國棟的目光就瞪了回去,好似被搶了心愛的玩具,憤恨不甘的程度并不比大人受到侮辱挑釁時差。他的憤怒中還帶著孩子氣的執拗,甚至為了示威,他又故意踢了周晚晚的椅子腿一下。
沈國棟的眼睛一瞇,推開碗就站起身,站在他們附近的小俞和小張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小張一步跨到沈國棟身旁,擋了他一下,小俞一把抱起楊浩,巧妙地制止住他的掙扎,一邊抱著他往外走,一邊哄他:
“叔叔剛才看見一個鳥窩,那里面可能還有小鳥呢!叔叔現在就給你掏出來!”
“喂!喂!”楊浩在小俞懷里完全掙扎不了,只能從他肩頭伸出腦袋焦急地叫周晚晚。
可惜周晚晚不想搭理他,連頭都沒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