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空間之田園歸處

第二一七章 勇氣

周晚晚緩緩地閉上眼睛,心底一片冰涼。

重生這五年來,她從來沒有如這一刻這般無力,悲哀,也從沒有如這一刻這般覺得自己是那么的自私。

為求自保,龜縮一隅,看著這個世界顛覆,混亂,妖魔橫行。

人性最殘忍最黑暗的一面被放大,被鼓勵,被炫耀著硬生生擺在你的面前,強迫著你不得不看,不是瘋狂就是死亡,誰都不能幸免。

周晚晚一直以為到了這十年,她可以冷靜自若地袖手旁觀,她自以為已經非常了解這個階段,知道該如何自保,如何置身事外,現在看來,她太天真了。

這股狂潮不允許任何人做個局外人,即使心理上超然如周晚晚,也在它席卷一切的巨大力量面前覺得無力而恐懼。

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在這場混亂中是太平常的一件事了,就算是前世周晚晚那樣不關心時事的女孩子,聽聞的很多事也比這個殘酷血腥得多得多。

可是,那都不是親眼所見。

當這些悲哀、絕望、血腥、丑惡全都擺在面前時,周晚晚的心理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她如同站在岸邊看著別人溺水,明明自己會游泳,可以去救,可是她不能。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去救,最后的結果就是被溺水的人拉下去,跟他一樣死在這片骯臟的爛泥坑里。沒有任何僥幸的可能存在。

所以她只能袖手旁觀。

可是這并不能減少她心理上的罪惡感和隨之而來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周晚晚終于明白,身在其中,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囡囡,怎么了?不舒服嗎?”沈國棟敏銳地發現了周晚晚的不對勁,趕緊去摸她的額頭。

連一直鬧騰的小汪也安靜下來。歪著頭關切地看著她。

“沒事兒,沈哥哥,我就是有點累了,想瞇一會兒。”周晚晚閉著眼睛,用額頭蹭了蹭沈國棟的手心。

她不敢睜眼睛,現在,她已經沒有那個力氣來掩飾自己眼里的情緒了。

沈國棟把周晚晚抱在懷里。解開外套的扣子。貼身揣著她,讓她的臉貼著自己的胸口,隔著薄薄的一層襯衫。沈國棟的體溫很快傳了過來。

周晚晚更緊地貼著沈國棟,她現在太需要這份溫暖了。

重生以來,哥哥們給她的愛太過豐沛溫暖,讓她本來冷硬如鐵的心在不知不覺間慢慢融化。有了溫度,恢復了觸感。讓她可以敏感地感知這個世界上最微小最奇妙的美好和情感,也讓她的心底在不知不覺間滋生了悲憫、善意和正義。

只有得到過最純粹美好的愛,才能知道珍惜和給予,她現在正在慢慢做到。卻在這個時代顯得那么不合時宜,格格不入。

周晚晚,冷靜!你要冷靜!周晚晚閉著眼睛。逼著自己慢慢放松,不斷地在說服自己。

對這一切你早就心知肚明。也早有心理準備,不是嗎?這才只是個開始,你這就支持不住了,那以后的十年你要怎么面對?怎么保護哥哥們?

難道要讓他們為你擔心?那你回來的意義在哪里?前世那么多歷練,這樣一點點沖擊你就承受不住?

周晚晚慢慢地放松,也慢慢地調整著自己。

其實她再清楚不過,她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差,而是她太過了解這些事的后果,也太過了解這場紅色革命的規模,大蘭子母子的遭遇只是她心理上的一個導火索,她在為這十年間所有遭受不幸的人們心痛。

無知者無畏,她因為太過了解而心生畏懼。

你要冷靜,你要堅強,你要勇于面對。在這場滔天巨浪面前,你無能為力。但你必須要保護好身邊的人不能隨波逐流,更不能被這場混亂傷害,你身上的責任重大,所以必須調整好自己。

周晚晚的心跳慢慢平穩下來,全身開始放松。她不能做到滄海橫流,卻可以保護身邊的親人,這比什么都重要。也比什么都能讓她重拾勇氣和力量。

所以,當吉普車停到周家大門口時,周晚晚已經能趴在車窗上喊著周晨了,“二哥!你做肉包子了嗎?我們晚飯都沒吃,就趕著回來吃你的肉包子呢!”

沈國棟摸摸小丫頭蓬松的小卷毛,心里松了一口氣。以后可不能讓她看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剛才差點給嚇壞了!

周晨小跑著出來接妹妹,剛把周晚晚抱在懷里,就目定口呆地看著小張叔叔抱著小汪從車上下來了。

小汪四只腳緊緊地巴著小張叔叔,毛茸茸的大腦袋搭在小張叔叔的肩膀上,學著周晚晚平時跟哥哥們撒嬌的樣子,小眼神兒锃亮,高興得哈哈伸著大舌頭喘著氣。

“它這是作什么妖兒?!”周晨被它給氣笑了。

這家伙一看就不對勁兒,平時在家里它就敢這么欺負周晚晚,可是周晚晚抱不動它,它最多也就是把大腦袋放她腿上枕一會兒,哪敢讓人抱著它呀。

小張叔叔苦笑,“欺負我一路了!下車非扒在我身上要抱著!”

“下來!”沈國棟眼睛一瞪,沖小汪狠狠一指。

小汪委屈地嗚嗚兩聲,戀戀不舍地從小張叔叔身上下來。

小張叔叔馬上就心疼了,“我把它抱進屋里去吧!就幾步路,也不沉。”

周晚晚笑,小汪前天剛量的體重,一百零五斤,小張叔叔可真是能瞪著眼睛說瞎話……

“來吧!就今天一回!以后可不能這么任性了!”小張叔叔像一個沒有原則寵溺孩子的父親,嘴上說著嚴厲的話,眼里卻滿滿是沒有原則的縱容。

小汪最會察言觀色,馬上來了精神,一下跳到小張叔叔懷里,大尾巴搖得人眼暈。還不忘用大腦袋在他身上蹭蹭蹭。

“看我待會兒怎么收拾你!”沈國棟總得給小張叔叔面子,只能嘀嘀咕咕地在后面發狠。

小汪是個幸運的孩子,沈國棟根本沒來得及收拾它,就有人上趕著找上門來讓他收拾了。

小張叔叔剛坐在花樹下的長桌上喝了兩口水,周晨新做的紫藤餅他還一口都沒來得及嘗,隔壁劉二叔家的院子里就鬧騰起來了。

兩米多高的花墻能完全阻擋住視線,卻一點都擋不住聲音。那邊的事這邊聽得一清二楚。

“讓你嘴饞!這點階級立場都沒有!?平時我一天三遍地給你們讀寶書。你都聽到狗肚子里去了?!給你吃你就吃!那不是雞蛋!那是階級敵人的糖衣炮彈!我讓你吃!”

劉二叔氣急敗壞的怒吼和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混在一起傳過來,還有不知道用什么打在人身上的啪啪聲,劉老奶和劉二嬸的勸阻哭嚎也馬上傳過來。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打死你!你還有臉哭!?今天一個雞蛋,明天你就得為了一塊肉背叛人民革命!留著你們這些沒有一點革命覺悟的廢物有啥用?!我今天就代表人民打死你們得了!省得以后給我丟人!”

除了周晚晚誰都沒注意到,聽清劉二叔的話,周晨的臉色一下就冷了下來。

沈國棟第一時間抱起周晚晚進屋。小丫頭剛給嚇著一回。這回可不能再嚇著了!

“沈哥哥,劉二叔又要鬧笑話了。我們聽聽!”周晚晚的大眼睛亮亮的,感興趣地望著西邊的花墻,沒有一點害怕的樣子。

劉二叔永遠革命熱情高漲,每天對著主席像早請示晚匯報。飯前必讀寶書,談話不離階級斗爭,他們每天聽著。都當成一場笑話。

沈國棟認真地看了小丫頭幾眼,發現她確實沒有害怕。也沒有因為這件事不舒服,才又把她抱回院子。

劉二叔他們家那邊已經亂成一團,劉二叔滿院子追打孩子,劉二嬸和劉老奶拼命阻止,雞飛狗跳,甚是熱鬧。

周家院子這邊都靜靜地聽著,周晨眼里越來越冷,其它幾個人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前后一聯系,很容易就想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周晨一定是給劉二叔家的孩子雞蛋吃了,還是偷偷給的。

劉二叔家教甚嚴,青黃不接的四五月份,家里幾乎斷頓,他也不許劉二嬸出去借糧,借了糧那就是欠了人情!讓他以后怎么大公無私地開展革命工作?

餓?餓就挺著!喝涼水也得保持革命工作的純潔性!

連劉老奶出去挖野菜,他也得問明白了,這野菜是哪挖的?生產隊的地里?那不行!長在公家的地里,就是一棵草,也不能拿!那是占公家的便宜!都給我送隊里給公家的豬吃!

劉二叔這兩年專心鬧革命,跑前跑后地傳達思想搞批斗,隊里的工也不能按時出,隊長說他這是為公家辦事,要補給他工分,他說什么都不肯要。

他這是為革命事業做貢獻!多么光榮的事!跟革命談錢,那覺悟得多低?

所以他們家這兩年從生產隊拿回來得錢、糧都非常少,在家家節省著吃基本不挨餓的現在,他們家一年得有三四個月是吃野菜過來的。

家里缺糧,連打豬草、挖野菜都被他死死地限制著,當然就養不起來雞和豬,甚至每年國家規定的任務豬他們家都交不上,只能從為數不多的糧食里再拿出很大一部分來交罰款。

這讓他們全家的生活雪上加霜。以前在屯子里屬于中等以上程度的劉二叔家,這一兩年的日子過得幾乎如二賴子一家一樣糟爛了。

周陽幾次想出手幫忙,別的他不好插手,替她們家交任務豬總可以吧?這樣他們家的糧食就能多留下點,也不至于讓兩歲多一點的衛紅餓得頭大肚子大,小胳膊腿兒卻如柴禾棒一樣干瘦羸弱,這么大了還不會走。

周陽最看不得小女孩挨餓受苦,那總讓他想到曾經幾乎餓死的妹妹。

可是劉二叔堅決不肯接受,甚至劉二嬸跪下求他都不行。周陽兄弟幾個再可憐幾個孩子也沒有辦法。

對于家里的貧窮,劉二叔從不覺得愧對妻兒,他反而以此為榮。

窮,這是貧下中農的本色!窮才能全力搞革命!越窮越光榮!他們家要一直這樣保持著革命積極性,一直這樣光榮地窮下去!

孩子們餓得營養不良,劉老奶腰疼得直不起來也買不起一分錢四片的止疼片,劉二嬸來了月事甚至買不起衛生紙,這些他都看不到,他只要保持他貧下中農的革命純潔性,餓肚子他也覺得光榮,也干勁兒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