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鳳蓮今年三十一歲,是鐵姑娘隊里的老姑娘。可乐小说网已更新大结局她年輕的時候在家務農,也訂過婚,定了兩年,已經要結婚了,她去了民工團。
一到民工團,江鳳蓮就被滾滾的革命洪流席卷,成為勇爭先進的積極分子,然后她就進了鐵姑娘隊,婚期也被一拖再拖。
男方等了她兩三年,最后男方父母怕耽誤兒子終身,寧可不要她家退彩禮,也要退婚。
退婚以后,她的父母家人不理解,跟她關系越來越緊張。她索性家也不回了,以工地為家,跟著革命戰友們戰天斗地,就這樣轟轟烈烈了這么多年,成了鐵姑娘隊的副隊長。
這位為了革命事業放棄個人感情生活,全身心投入革命建設之中的先進人物,在沈國棟眼中就是個傻x,“帶著他們全隊都當老姑娘去得了!可別跑來禍害人了!”
周陽對鐵姑娘們沒偏見,可是他對這個沒事兒就截住妹妹的侯秀英忍無可忍了。
周晚晚的安全問題一直是全家人懸在心上的大事,侯秀英沒事兒就把她在半路上給截住,有一次還非要帶她“去工地看看,可熱鬧了”!
周陽簡直要懷疑她居心不良了!
周陽氣得要去找侯秀英告誡一番,周晚晚和小汪也非要當跟屁蟲。
帶上他們倆,雖然是電燈泡,可也是保險栓。周陽對這姑娘沒意思,別一去了再給賴上,以他們那個江副隊長不同常人的腦子,誰知道會干出什么事兒來。
周陽已經一個多月沒去過水利工地了。
這次水利工地出民工,幾乎把七隊所有的壯勞力都抽調走了,莊稼種到地里沒人伺候。老隊長實在氣壞了,跑公社罵了好幾天娘。
公社革委會的幾個領導拿他沒辦法,只能重新分配任務,二道坎大隊的民工數量減少了一半。
雖然要比原來多出點錢、糧,但比出民工要合算多了。最主要的事,莊稼的收成保住了。
為了這事兒,全二道坎大隊的人都感謝老隊長。周陽也受益。可以跟別人輪換著出工。不用天天去挨累了。
水利工地上還是那樣熱火朝天干勁十足,高音喇叭全天播放著激昂的音樂和催人奮進的革命詩篇,彩旗飄揚人聲鼎沸。挑重擔立新功,幾乎所有人都熱血沸騰地忘我勞動著。
周陽沒敢直接去鐵姑娘隊的工地,而是找到了程玉林,讓他派人帶他們兄妹去找侯秀英。“侯秀英在囡囡他們學校做報告,老師讓寫一篇關于先進人物事跡的作文。我帶她來找侯秀英再問一些鐵姑娘隊的先進事跡。”
周晚晚和小汪在周陽旁邊得意地蹦跶,看看,帶他倆來有用了吧!要不你找什么借口去見人家大姑娘?
程玉林呵呵笑著拍了拍周陽的肩膀,心照不宣地跟他眨眨眼睛。“侯秀英和江鳳蓮都找過你大姐,你大姐說啥都沒答應。沒想到他們自個兒摸去了!”
周陽無奈苦笑。
程玉林錘了周陽一下,哈哈大笑。“臭小子!別人求還求不來的好事兒,你有啥好愁的?!說清楚不就得了!”
“王大錘!帶這位紅小兵同學去鐵姑娘隊找他們的三八紅旗手侯秀英!紅小兵隊的孩子們要找她了解先進事跡!”程玉林沖工地粗聲粗氣地吼了一嗓子。幾乎小半個工地的人都知道周陽帶著周晚晚來干嘛了。
一個五大三粗的黑大漢跑了過來,看看嬌嬌軟軟的周晚晚和威風又精神的小汪,愣了愣,“這哪是孩子來的地方!哎呀!你說你來這地方干啥!”
王大錘在前面帶路,走幾步回頭看一看,步子邁得都有點小心翼翼。
周晚晚揚著小下巴沖周陽笑,一副你現在全都得靠我呢,我罩著你的拽樣子。
周陽哭笑不得地緊跟在妹妹后面,時刻注意著她別被石頭絆了,別踩了水坑,還得吆喝著人來瘋的小汪不要去給人家干活的搗亂,真是比拉一大車石頭還手忙腳亂。
鐵姑娘隊單獨在一個河灘上砸石頭,遠遠看去,一片黑藍灰,沒有一點屬于女性的鮮艷顏色。
叮叮當當鐵錘砸在鋼釬上的聲音不絕于耳,幾乎所有人都梳著一樣的短辮子,身上的衣服也大同小異,要在這樣一群人中找到侯秀英,還真得費點兒勁。
“你就站這別動,我去給你叫去。”王大錘蒲扇一樣的大手一揮,把周晚晚留在了工地之外。
這里面又是石頭又是鋼釬子的,哪是這樣的小姑娘能來的地方。
周陽蹲下去給妹妹緊緊鞋帶,“累不累?回去大哥背你?”
周晚晚的小手在周陽肩上拍了拍,語重心長地擔心他,“你就別操心我了,還是想想你自己的事怎么跟人家說吧!”
別一會兒一言不合,侯秀英掄個鋼釬子滿工地揍你。
周晚晚白擔心了,人家侯秀英根本就不搭理他們,來都沒來,“她說了,她們隊正在跟知青三八攻堅隊大比武,沒時間給紅小兵做報告,讓你們有事兒就過去找她,她一邊干活兒一邊給你說。”
王大錘看了看周晚晚嫩白的小臉和裙子外面纖細白皙的一小截小腿,很好心地給她出主意:
“要不你去找我們隊的先進吧,我把他給你叫出來,去食堂找個凳子坐著給你說,寫誰不是寫?都是先進,你們老師肯定不能罰你!”
這亂七八糟的工地,哪是這樣的小姑娘來的地方!
“王叔叔,我是代表我們紅小兵小隊來的,這是大家交給我的任務,不能改。”周晚晚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王大錘,“下次我們過隊日,我來請您去給我們講故事!我看您干活這么厲害,一定不是典型就是先進!”
王大錘被哄高興了,“你等著!我去問問她放工以后能不能有時間!”
王大錘走了。周晚晚沖周陽可憐兮兮地訴苦,“我回去還得說服我們小隊的隊員,下次過隊日一定得找王大錘叔叔過去講故事。做人不能沒有信用,做妹妹的又不能不幫大哥,好為難吶!”
周陽不受她忽悠,“趙小三兒不是大隊長嗎?這事兒不歸他管?”你對趙小三兒還用說服?不都是你說什么他聽什么?
周晚晚裝可憐沒成功,直接耍賴。“周末你看著二哥不許他做菜的時候放芹菜!早上不許讓小汪趴我窗戶上犯傻!我晚上要吃小白菜炒蘑菇!”
周陽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揉妹妹的頭,“行行行!都聽你的!”
王大錘有點氣急敗壞地跑過來了,“他們晚上要夜戰。沒時間。”
周晚晚問明白了侯秀英的位置,就自己往那邊去了。等侯秀英看見來找她的是誰,估計就會有時間單獨跟他們說話了。
既然大哥沒這個意思,這事兒還是早點說明白的好。夜長夢多,誰知道以后會發展長什么樣。
隔了十幾米。周晚晚就看到侯秀英了。她正把著一根有周晚晚手臂粗的大鋼釬子,兩個跟她差不多的姑娘輪著大鐵錘快速地砸在上面,隨著鐺鐺鐺沉重的響聲,一塊大石頭被慢慢砸出他們想要的形狀。
三個人都非常專注。周晚晚和周陽來到身后都沒發現。
周陽把周晚晚拉倒身后,怕飛濺的碎屑傷到她,又示意小汪也不要亂動。侯秀英他們現在做的工作非常危險。必須全神貫注,不能隨便打擾。
“周陽!你咋來了!”可惜。周陽不想打擾他們,卻不能阻止江鳳蓮的大嗓門。
她這一嗓子剛喊出來,侯秀英的胳膊馬上劇烈一抖,手上的鋼釬嚴重偏離位置也顧不上了,急急抬頭四下去找人。
掄大錘的兩個鐵姑娘根本沒想到她會忽然挪動位置,手里的大錘還按著慣性狠狠砸下來。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前面的大錘只來得及在最后關頭偏離一點點位置,擦著鋼釬的邊緣落下來,砸在了侯秀英的手指上。
侯秀英的手指瞬間鉆心般的疼痛,人也蹲不住,前傾著身體就去看自己的手指。
可是后面的大錘也隨后到了,巨大的慣性讓那個鐵姑娘想收手也來不及了,眼看巨大的鐵錘呼嘯著就沖侯秀英的腦袋砸了過去。
情急之下,周陽兩步沖過去,一把推開了侯秀英,太過用力,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后面落下的鐵錘幾乎是在侯秀英被推開的瞬間就砸了下來,落在鋼釬和大石頭上,叮叮咣咣幾聲大響,鋼釬被砸得飛出去老遠,碎石飛濺,震得那個鐵姑娘大錘都脫了手,飛出去老遠。
周晚晚和小汪趕緊跑去看摔在地上的周陽。他已經自己從地上起來了,手掌和襯衫的手肘都有擦傷的血跡,活動了一下四肢,骨頭并沒有受傷。
而侯秀英那邊情況就不好了。
那重重的一錘把她的四根手指直接砸得血肉模糊,關節上的皮肉幾乎都被刮下去了,能看到皮肉的地方一片黑紫,手指瞬間就腫成了胡蘿卜,完全動不了了。
侯秀英坐在地上緊咬著牙不肯喊疼,豆大的汗珠從漲紫的臉上流了下來,還不忘用眼睛去找周陽。
“快送醫務室!扶著她!扶著她!”江鳳蓮趕緊跑了過來,幾乎被嚇傻了的那兩個掄大錘的姑娘抖手抖腳地自己都顧不過來自己,直愣愣地看著地上的侯秀英不知道怎么辦。
“工地醫務室恐怕治不了這么重的傷,”周陽在工地干了那么久的活,對工地醫務室的水平非常了解,“趕緊送公社衛生所吧!那邊不行就送縣里!耽誤治療就遭了!”
江鳳蓮也知道醫務室那個蹩腳大夫不頂用,沖著給工地送材料的拖拉機揮手,“快!送我們去公社!”
拖拉機上重重一車貨物,根本來不及卸車,司機沖著周陽喊,“過來!幫我把車頭卸下來!”
司機是公社的拖拉機手,跟周陽平時就很熟悉。
周陽跑過去跟司機和押車的倉庫保管員卸車頭。江鳳蓮扶起地上的侯秀英趕緊走過去。
車頭卸下來了,侯秀英也坐到了拖拉機車轱轆上邊的鐵皮座位上,倉庫保管員一拉周陽的胳膊,“怎么流了這么多血?!你也受傷了?!”
周陽抬手看自己的胳膊,有血慢慢流了下來,已經染紅了挺大一塊衣袖。
周晚晚怕過去礙事,一直站在原地沒動。聽到倉庫保管員的話。也趕緊跑了過去。
倉庫保管員直接把周陽推上拖拉機,“快點!你也去公社衛生所一起看看!”
周陽趕緊躲開他,“沒事兒。我這是小傷不用去!你們快走吧!”我妹妹還在旁邊呢,你大驚小怪的別嚇著她!
已經坐到拖拉機上的江鳳蓮跳下來一把抱住周晚晚,不由分說就抱著她坐到了拖拉機上,“周陽。快點上來!司機開車!”
沒等周晚晚動作,周陽已經追著妹妹跳上了拖拉機。拖拉機手馬上開車,用最大馬力沖向公社衛生所。
周晚晚被江鳳蓮抱著坐在拖拉機轱轆上的鐵皮座位上,擔心地看著跟她隔著一個司機的周陽。
周陽把胳膊舉起來給妹妹看,又活動了一下。示意她不要擔心,只是皮外傷,很可能是摔倒的時候剮蹭上了工地的什么工具。就是流點血,一點事兒沒有。
周晚晚這才安心。又去關注坐在她旁邊的侯秀英。
侯秀英從坐到車上就一直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只手攥著傷手的手腕,全身輕微地顫抖著。
她的臉色已經由一開始的漲紅變成了現在灰黃,冷汗不住地往下流著,顯然在忍受著巨大的疼痛。
周晚晚慢慢伸出手,輕得幾乎感受不到力道地撫摸了一下侯秀英的手腕。侯秀英抬頭沖周晚晚咧了一下嘴,搖了搖頭,表示她沒事。
周晚晚趁她抬頭的間隙,手掌在她受傷的手指上方輕輕地拂過。
到了公社衛生所,周陽第一個跳下車要去抱周晚晚,卻被江鳳蓮躲了過去,“你趕緊去處理傷口!”然后又沖里面喊,“大夫!快!有傷員!”
公社衛生院馬上忙碌了起來,侯秀英被拉進了處置室,周陽剛要去找妹妹就被一個圓臉大眼睛的護士抓住,“你跟我來!”
周晚晚掙脫江鳳蓮,幾步跟上周陽,兄妹倆跟著護士坐到了一張長椅上。
周晚晚剛要去抓周陽的手,就被護士給擋住了,“小姑娘不要亂碰,坐在那別過來。”
周陽安撫地摸摸妹妹的頭,“沒事兒,就是皮外傷,清洗消毒一下就好了。”
周晚晚只能坐在一邊看著護士給周陽處理傷口。
護士拿起剪刀把周陽的襯衫剪開,看到他受傷的胳膊上沾了很多塵土,趕緊去拿了一個玻璃瓶過來,“我用生理鹽水先給你清洗一下。”
護士的生理鹽水一倒下去,周陽就攥緊拳頭悶哼了一聲。護士嚇得手一抖,又倒出去一些,周陽這回有準備了,只是攥了一下拳頭。
周晚晚嚇得趕緊去看周陽的情況,護士也急了,“流了這么多血肯定得疼,你忍一忍啊!”說著拿起夾著酒精棉的鑷子就往傷口上戳。
看她那個不管不顧的手法,周晚晚的呼吸都要停了,這得多疼啊!
“你這是怎么傷的呀!怎么這么深!”護士一邊往傷口里戳,一邊問周陽,話剛說完,夾著酒精棉的鑷子直接在周陽的胳膊上捅了個對穿。
“媽呀!這可不是我捅漏的!”護士扔了鑷子跳開了好幾步,大眼睛瞪得更圓了。
周陽咬著牙慢慢把還插在自己胳膊上的鑷子抽出來,“不是你捅漏的,不怨你。”
周晚晚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個護士的手也太重了!她擋住又要往周陽身邊去的護士,“你去忙別的吧,這里不用你了。”
護士還想說什么,周陽晃了晃手里沾滿血跡的鑷子,冷靜地告訴她,“不用你了,去忙別的吧。”
周晚晚拿起酒精棉給周陽消毒傷口,幾下就讓他止了疼。
護士見一個小姑娘都比自己處理傷口的手法熟練,有點不好意思,去給周陽倒了一杯水,“看你流了不少血,先喝點葡萄糖,要不一會兒頭暈。”
周陽看她有點局促地站在旁邊,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把杯子放下,什么都沒說。
“你怎么不喝?都喝了吧!葡萄糖能補充體力。”護士又把杯子往周陽手邊推了推。
“先放著吧。”周陽回頭看妹妹給他包扎傷口,不再跟護士說話了。
崔大夫卻拿著一個玻璃瓶冷著臉過來了,“催珍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酒精裝小瓶,鹽水裝中瓶,葡萄糖裝大瓶!你怎么又弄錯了!”
催珍的臉刷一下就紅了,不住跟崔大夫道歉。
催大夫忙著看病人,訓了她幾句就走了。
催珍的臉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了,指著剛才給周陽清洗傷口的生理鹽水不敢問那是什么。
周陽平靜地告訴她:“酒精。”
催珍又指指她給周陽喝的葡萄糖。
周陽沒什么表情地告訴她:“生理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