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晚這句“郭哥哥”一叫出來,郭克儉臉上的笑意潮水般漫延,整個人如被春風吹過的樹葉,一下就舒展開來。
“囡囡,真的是好久不見,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沈國棟最看不慣郭克儉這種樣子,斯斯文文笑得不慍不火,好像干什么都能恰到好處,誰都沒他有風度教養,實際上就是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斯文敗類。
可是周晚晚叫他“郭哥哥”就是原諒他了,沈國棟再不愿意搭理郭克儉,也不會當著她的面給他難堪。
但也不會有好臉色就是了。
周晚晚一看沈國棟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就見過郭克儉了。
果然,“我要回國了,郭處長請我吃飯送行。”唐靜筠問周晚晚,“送行宴,我還有一周才走,是不是吃得有點早?”
“那是郭處長希望你早點走。”沈國棟不搭理郭克儉,給他拆臺卻一點都沒有顧忌。
郭克儉還是風度翩翩地在旁邊微笑,好像沈國棟的話是多年好友的調侃,不但不介意,還很親近。
“唐姐姐可以多吃幾次郭哥哥的送行宴,中國人講究送客餃子迎客面,改天可以讓郭哥哥請你再吃頓餃子。”
沈國棟明顯不喜歡這兩個人,周晚晚也不留他們,“我和小馬阿姨也準備給你送行,明天拿菜單給你看,你自己挑喜歡吃的。”
兩人被帶去他們定好的位子,郭克儉對沈國棟點了點頭,帶著笑意叫了周晚晚一聲,“囡囡。”后面卻什么都沒說,只是眼里的笑意越來越溫潤。
周晚晚真誠地微笑,“郭哥哥,有時間跟唐姐姐一起來我們家里吃飯。”
周晚晚那句“我們家里”說出來,沈國棟的臉色一緩,氣定神閑地拿起小勺子吃了一口冰淇淋,冰冰涼涼甜甜糯糯。真是讓人含在嘴里都舍不得咽下去。
郭克儉走了,沈國棟拿著小勺子盛了一小勺冰淇淋給周晚晚,“今天就能吃這些,等身體好了再帶你來。”
周晚晚看看遞到嘴邊的小勺子。臉紅得哪還有心情抗議他給得太少,“我,我還是等身體好了再吃吧。”
這是七十年代末的中國,談戀愛最多也就是出來壓壓馬路逛逛公園,坐在飯店吃頓飯。兩人都得規規矩矩手腳不敢亂放,沈國棟這種公然喂食的行為簡直要被詬病成傷風敗俗了。
沈國棟是在家里喂得太習慣了,發現了自己的行為不合時宜卻也不以為意,看著周晚晚慢慢地把那勺冰淇淋放到嘴里,含著勺子盯著她笑,又壞又痞,好像十幾歲的少年在欺負自己喜歡的小女生。
周晚晚被他看得臉更紅,心里懊惱,臉皮卻沒他那么厚,微微低頭垂下眼睛在自己面前的小蛋糕上戳來戳去。最后戳得不成樣子,也一口都沒吃下去。
沈國棟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桃花般的臉頰和翹挺的鼻梁,濃密的睫毛受驚的蝴蝶一樣煽得沈國棟的心都跟著一起亂了,最后反倒是他不敢再看,挪開了眼睛。
從餐廳出來,昏黃的街燈已經亮了起來,沈國棟拉著周晚晚走得有點快。周晚晚看看被他們拋在身后的電影院,“這里離電影院很近,走幾步就到了,沈哥哥。我們別開車了。”
沈國棟腳步一頓,他太急著回家,都忘了要看電影的事了。
“不看電影了嗎?”周晚晚的鼻子和眼瞼凍得有點紅,濕漉漉的黑眼睛染上呼出的白氣。顯得更加純凈清澈。
被這樣一雙眼睛看著,沈國棟心里那把火不降反升,卻更覺得自己那點心思說不出口,給周晚晚整理了一下圍巾,又拉著她往回走。
電影院今天放映的是羅馬尼亞電影《多瑙河之波》,人滿為患。沈國棟坐在一群興奮過度的人群中間,一會兒怕冰涼的木頭椅子冷,脫了大衣給周晚晚墊上,一會兒又怕她渴,跑出去買汽水,回來看見別人在吃爆米花,再出去買一份。
電影還沒開始,就折騰得旁邊的人斯斯跟他抽氣抗議。
好容易電影開演,沈國棟的心思完全不在多瑙河風光和托瑪同志的戰斗、愛情上,很敏銳地發現旁邊的小伙子大膽地牽起了身邊姑娘的手,姑娘手里的一包瓜子嘩啦灑了都不知道,前座的一個家伙扭來扭去地坐不住,最后把手搭在女朋友的肩上才老實了。
沈國棟去看周晚晚,小丫頭正認真地看著屏幕,明明暗暗的光影中更顯得她眼睛明亮鼻梁挺直,像雕塑家手里最完美的作品,漂亮精致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沈國棟在黑暗中去找周晚晚的手,她卻拿起汽水,讓他撲了個空。好容易等她喝完了,沒等他再去牽,伸過去的手里又被塞了個汽水瓶,“沈哥哥,給你喝吧。”
沈國棟拿著那個剛剛被周晚晚喝過的汽水瓶心旌搖曳,冰涼的玻璃瓶讓他握得溫熱了起來,偏周晚晚還火上澆油,伸出一點點舌尖兒添了一下唇角,帶著水光的唇湊近了跟他低語,“很甜呢,菠蘿味兒的。”
確實很甜,酸酸甜甜的菠蘿香還留在她的唇齒間,帶著她身上的暖香熏得沈國棟手里的汽水都被握熱了,到他那里早就沒了酸,就只剩下甜了。
周晚晚說完就專心看電影,不再看拿著汽水猛灌的沈國棟。
沈國棟一口氣喝完大半瓶還不能解心里的渴,又舍不得離開,再想去握周晚晚的手,又被塞了一包爆米花。
直到那首優美的圓舞曲響起來,旁邊的小伙子已經把女朋友半抱在懷里了,他才終于握住周晚晚微涼的小手。
他的熱烈如火碰上她的沁涼,不但沒降下他心里的火,反而像在烈日下暴曬過的人,只給喝了一小口水,變得更渴起來。
可是那只柔弱無骨的小手卻像條滑溜的小魚,在他手里就沒有一刻安靜的時候,讓他怎么握都怕握不住,心里那池水簡直要被她攪得沸騰開來。
小魚終于安靜了一刻,下一秒卻被她的指甲輕輕地刮了幾下掌心,又麻又癢,電流一樣傳到心上,沈國棟整個人都跟著顫動了一下。
他手掌炙熱如火,她卻一點不怕,還轉過頭來對他咬著嘴唇笑,眨了眨眼睛,調皮的手指接著使壞,在他手腕上又刮了兩下,輕得像柳絮拂過,他卻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
接下來的時間,沈國棟再沒精力去注意旁邊的那兩對戀人了,他自己已經被一只小手折騰得水深火熱自顧不暇,心里一會兒煙花綻放一會兒浪濤洶涌,一點不比電影里精彩的革命斗爭遜色。
“一只小船在海面上輕輕飄蕩,是誰把一首思念的歌哼唱……”最后,這首膾炙人口的歌聲在電影院里響起,沈國棟心里那只愛情的小船已經被巨浪拋到空中不知道翻了多少個金斗了。
放映廳的燈光亮起來,旁邊的小伙子一臉傻笑,他身邊的姑娘滿面酡紅,前座的那對兒情形也差不多,沈國棟握握空蕩蕩的手心,努力平復呼吸。
“沈哥哥,你熱嗎?”周晚晚看看他旁邊那幾個人,“你們那邊好像挺熱的。”
幾個人一起臉紅,又一次印證了他們這邊確實很熱。
回程的車上沈國棟猛踩油門,走到半路一轉方向盤,把車開到了離他們最近的美院宿舍樓。
心急火燎地上樓,周晚晚最后關頭卻把他擋在了大門前,“沈哥哥,很晚了,你快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