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坐在書桌前,眼睛卻不知道看著哪里,他才剛破了個題,做了篇策論,才放下筆歇口氣。剛剛出了正月,天氣還冷著呢,屋子里點了幾個火盆,倒還算可以。因怕碳氣重,他又不甚喜歡熏香,所以夏麻放了好幾盆子的水仙在屋里壓氣味。這丫頭對這些花花草草有些本事,幾盆水仙花期錯開著倒是從年前一直開到了現在。
光陰似箭,賈政有些感慨,這個詞他前世在他兒子小學作文本里經常看到,他還教訓兒子說沒有新意,沒成想他現在對這詞卻多有感觸。是的,光陰似箭,瞬間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九年了。來的時候這個小身板才剛虛歲七歲,現在已經是十六歲的少年了,子肜也已經十四歲了,好久沒見了,她,可好?可曾想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這樣分離,會這樣想見見不著,哪怕是前世,他帶兵打仗,或者部隊練兵,從來都是精神極度專著或者忙得腳步沾地,從沒試過這樣的想念一個人,等他有空想念了,而她也已經在身邊了,所以聽她幽幽地說想你,他從來只有高興,卻從不知其中的酸澀。現如今,這般滋味他一一嘗來,如果那班兄弟知道,會不會笑他酸澀書生?
三年前,老太爺歿了,他們守制二十七個月,直至去年七月除服,這間中雖不出來走動,但各種消息還是知道的。他一直與子騰書信來往,兩年前,子騰得了個大胖兒子,取名王仁,王家大姑娘定給了薛家,去年過了年嫁了過去,說是身子不好不易大辦,一切從了簡。子肜也在子騰的幫助下開起了藥店,據說找到了個好掌柜,倒也經營的似模似樣,除了藥材的經營,還做成藥的買賣,其中一味烏雞白鳳丸更是出名,想這是個架空的年代,估計也不會妨礙了某個百年老字號。
去年正趕上是秋闈之年,所以除服后,賈政除了去了一次王家外,還是沒怎么出門,就在府里和賈赦備考。秋闈既是鄉試,因于秋季八月間舉行,又稱“秋闈”。鄉試共分三場,第一場于八月初九日開考,考“時文”(又名“制藝”、“時藝”,即八股文)七篇,其中“四書”三題,“五經”每經四題,應考者選其所習之一種經考之,稱為“本經”;第二場于歷八月十二日考論一篇,題用孝經,判五道,詔、誥、表擇作一道;第三場于八月十五日即中秋節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還未進場,就感覺到與童生試的不同,門口排隊等著搜身進場的考生的拘謹,搜身的嚴格都不可同日而語。等進了場,那一排排的號子房,巴掌大的地方,簡陋閉塞,環境之惡劣,沒考過的人真是無法想象,與之相比,前世高考的孩子真是太幸福了,更不要提夜間氣溫的驟降,昏暗的燈光,隔壁號子陣陣磨牙呼嚕聲,解手的高山流水聲,大解的春雷陣陣,萬里仙氣飄揚。。。。。。不足一一書來。想他這一世錦衣玉食,真沒經歷過這些,如不是前世的吃苦耐勞還真不容易渡過。答完卷,小心的收拾了筆墨,好不容易等著時間到了,起了封開了鎖,他是第一批踏出考試院的人之一。
才一出門,還沒等他四處張望,就被等在門外的壽年、福綿迎上了,旁邊還有賈赦的長隨元喜,滿祿。讓元喜滿祿繼續侯著,賈政避開人流,并未聽壽年他們的話先上車,只站在車旁的大樹下靜靜的侯著。慢慢的人都稀了,還未見賈赦過來,別說下人急了,賈政都有點忐忑,正想著想法子再進院中尋找,才見門口晃呼呼出來一個人,剛一踏出門框,就倒下了。不是別人,正是賈赦。趕忙扶上車一邊往家趕一遍差人去請太醫。
賈赦這一倒就足足臥床一個多月,病勢十分兇險,哪怕是桂榜放榜都未能轉移了府中人的心思。后總算漸漸的好轉,眾人才放了心,才又想起了桂榜的喜氣。
這次賈府的兩位爺都是榜上有名,賈政不用說,榜上第六名,賈赦雖說吊著車尾,倒數第五但考慮到他病成那樣也著實不易。雖說他們家并不是太在意多了兩位舉人老爺,但喜氣也是掩不住的,一洗這近三年的沉寂,大擺宴席,不光是他們家,王家的子騰也是榜上有名,這未來的妹夫舅爺互相恭賀也頗為喜感。只是這賈家太太史夫人已經放出話來,再不許賈家大爺賈赦下場了。
賈政還在這兒有一搭沒一搭的神游,屋外卻是一陣響動,只聽得捧硯壓得低低的說話聲:“見過大姑娘。這天還冷著呢,大姑娘怎么就好早晚的過來了,快進屋,仔細別凍著了。”
“我二哥呢?”一個小姑娘的聲音。是賈敏,賈政有點頭疼的揉揉太陽穴。這個妹妹才七歲,因太太年歲大了才得的老姑娘,平時很是寵愛,所以脾氣有點驕縱,但是這些個規矩什么的到還是不錯的,雖年紀還小,也有番大家兒女的作派。兩個哥哥里,因賈赦年紀較大,今年已經二十一,且也性子傲氣,雖也關愛弟妹但總不表現出來,如果不是前些年賈政老纏著他兄弟倆也不會如此親熱,故而賈敏對著大哥總有些畏懼,平時也不多親近。而二哥就不同,性子隨和,平時總哄著她,還會講故事,她哪知賈政只是想起前世沒怎么陪著女兒長大現在有點移情罷了,總覺得二哥最好,有事沒事就喜歡讓她二哥陪她玩,在她二哥面前也最會耍性子。
“二爺在書房寫文章呢,姑娘屋里略坐坐,奴婢去書房門外看著,等二爺一擱筆奴婢就告訴二爺您來了,您看可好?”捧硯仍低聲說道。
“就這么著吧,你讓夏麻來陪著我說話。”
這丫頭和夏麻倒也投緣,夏麻伺弄花草的本事也挺能引著她,看她二人挺親近的,賈政原打算把夏麻給了她,自己讓太太再另給一個,哪怕是不另給人,這服侍的人也盡夠了,這花草的本不是她分內的事,園子里花房的人應該比她更專業。只是他才對捧硯伺筆說了,這夏麻就哭著給他跪下,說是打小就在這兒的怎么也不離了這兒,求爺開恩,賈政本就不是作威作福的人,調動工作也要本人愿意不是?這勞動法上有規定!所以這事就罷了。賈政想著她熱愛這里的勞動崗位也是好事,至少小姑娘來了也有人可以分分神,省得凈纏著他一個人。
捧硯這邊進了書房,對賈政回了賈敏來了,見賈政坐著沒動,就笑著說:“二爺若暫時不寫字了,還是快些過去吧,奴婢瞧著姑娘今兒個氣不是太順。”
“哦?”
“瞧著聲氣兒,怕是前兒個您特意給王姑娘尋了新巧物事送到那府里的事兒給她知道了,今兒特特地來討伐您呢。也是奴婢嘴碎,都說了多匝回了,姑娘是要哄著的,您這厚此薄彼,怨不得姑娘有氣。”
賈政聽了不由得額角抽抽:“這都哪跟哪兒啊,那是我妻子,而且那些東西都是正經有用的,不是用來哄小姑娘的,給妹妹也弄一份不難,無非是多花點銀子多花點時間,就是那東西放在她身邊太浪費了,弄不好還要弄傷自己,那我可在太太那里罪過大了。”
捧硯捂嘴笑了:“爺留著這些話對姑娘說去,看姑娘不跟你急,非得說你重色親妹不可。什么當用不當用的,也沒定讓你弄上一份一樣的,只撿那小姑娘喜歡的花兒啊草兒啊鳥兒啊小魚兒啊,或是精巧的小玩意兒,也就完事了。爺平時是頂聰明厲害的人,怎么在這些事上就是不上心呢?”
“要是把心思都放著這些事上,我看我也不要做什么事了。這些婆婆媽媽的,留著給你們女人操心吧。”
“得,奴婢總是說不過爺。要奴婢說,還是跟太太求了早點把王姑娘娶進門,讓您妻子這女人來操心吧。”說完了嘻嘻一笑,也不等賈政發話,轉身就出了書房,在院子里說道:“爺出來了,仔細腳底下,姑娘來了,可在您屋里等了好半天了。”
賈政沒法,只得出了書房,屋門外早有那小丫頭打起了門簾子只等他進屋。等他進了屋,果見那賈敏氣呼呼的坐著,見他進來也不起身上來請安,兀自鼓著腮幫子瞪著他。賈政原還有幾分不耐,但見她這小青蛙似的小模樣,不由得樂了,少不得說了一車的好話,又許了兩對小金魚兒,不少小零碎兒,才把這賈敏哄回來,
只是晚上歇覺時,等屋里沒了旁人,賈政把值夜的伺筆和外屋的捧硯都叫了跟前來,讓他們悄悄的打聽了這事兒怎么傳到賈敏耳朵里的。若是外面的人說了也罷了,不然是他身邊的人多嘴多舌,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氣了。他身邊的人都是老爺太太精心挑過的,他的事也不瞞著老爺太太,但是如果有些別的心思,那是他容不得的。他的書房也是有規矩的,內書房只準這兩個大丫鬟貼身伺候,外書房只有他的貼身小廝福祿壽喜加水紋,澄心,金粟,玉版這幾個伺候打掃,他寫的東西不能翻看,廢紙只要有字的一律燒掉。雖說他們家早幾年已經分家了,但還是有些有關聯的下人,老太爺老爺做了那么多年的官兒,保不齊有些什么政敵的。他可是記得紅樓的原型是泰斗曹的身世,而曹家是站錯了隊,給雍正一抄乾隆再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