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味佳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胡餅

從劉記燒烤鋪的后院側門出去,乃是一條幽深的小巷子,順著巷子走到底一拐彎便是銅馬胡同。由此可知,這條巷子里住著是些在東街混食的小買賣人,此處居民大多數日子過得不咸不淡,也餓不死。

同街面上的大商鋪截然相反的是,這背著商鋪的小巷子也連個正經名兒都沒有,街坊們都胡亂稱之為“小東巷”。

此時已近晚膳時分,因今日乃是秋闈第一日,白日間眾商家應衙門的要求閉市了整整大半日,那些大商鋪尚且損失得過來,小攤位的攤主們卻不甘一整日都沒收入!他們估摸著考生們已出了考場,便紛紛擺開攤位賣小食,搶一搶日落前的生意,沒準能混個一日的嚼谷出來。

紅頭一向深愛那酸角豆汁兒的甘芳酸味,他估摸著那個賣豆汁兒的攤位應該也會趁機出攤,便連晚膳也顧不上吃,甩手甩腳地走在小巷子里聞酸尋去。

要說這愛酸味的人味蕾也是夠特別,比如那酸羊羔子肉,紅頭也覺得難以下咽,但冰冰涼涼的酸角豆汁兒吧,有些人怎么都喝不慣,他卻愛得不行。

紅頭順著小巷子走了一段,遠遠瞧見那熟悉的攤位擺在逐漸陰暗下來的光線中,不待人湊近就能聞到酸氣撲鼻,那攤主依舊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整個人陰陰沉沉地坐在簡陋的攤位后面,看不清眉眼神色。

“谷叔,來一碗!”紅頭興沖沖地跑到豆汁兒攤位旁,順手在攤面上丟了兩個銅板,一臉期待地看著那攤主。

“恩……哦!我還當沒人來了……”那擺攤的漢子長得又高又瘦,卻有些古古怪怪的,據說是臉上遭火災毀了容,輕易不敢露出來下人,長年用一條布巾遮著臉,襯著身上不怎么干凈的粗布衣褲,越發顯得落魄。

谷叔悠悠起身。在攤位下面取了個粗瓷碗,揭開木桶的蓋子給紅頭添了整整一碗豆汁兒,特意比平時添得滿了些。

“喲,這怎么好意思……”紅頭摸著后腦勺,笑嘻嘻地接過碗,就手端在嘴邊“吸溜”了一大口,冰冰涼涼的酸汁兒順著喉嚨滑下去,頓時覺得口舌生津,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爽!夠味兒!谷叔你是京城人?”紅頭想著反正東家也不催他們開鋪子搶生意,索性就靠著那個用木板搭建的攤位大口大口地喝豆汁兒。一邊喝。一邊與攤主拉話聊天。

那谷叔整個人陰沉沉的。卻也有一股小買賣人的油滑事故,如若旁人不主動搭話,那么他也是一句話都沒有,此時見紅頭很有興致地來搭話。他也顯得比平時好說話得多。

“咱哪兒夠得上京城那號人呀!”谷叔的臉再遮面的布巾下微微一動,似乎是正擠出滿臉的笑容。

“那谷叔你這豆汁兒的手藝難道不是京城地道的風味么?”

“也是,但我這孤家寡人一個,到哪兒去也只能憑小手藝混口飯吃!如今京城的小買賣不好做,我便順著水路來紫陽縣了!這豆汁兒倒是京城的風味,但我自己加了酸角進去,挺多人都覺得太酸了,也就你這小子好這一口!”

“哦!但我就是覺得挺爽口啊!若是不加酸角,我沒準還喝不慣呢!”

“哈哈哈。這么說你跟我也算有緣分,來來來,多喝一碗吧,谷叔請你!”

“這咋好意思呢!哎喲,快別!”紅頭一仰頭喝干了碗中的豆汁兒。見谷叔舉著另一碗湊到他鼻子前面,忙擺了擺手,想想人家小本買賣也不容易,便又丟下兩枚銅板,端著另一碗豆汁兒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我可不是那好愛占便宜的人!谷叔,我明兒把碗給你還回來!”

說著,他加快了腳步,一灰溜兒走沒了影。

卻見那個名為谷叔的攤主冷冷一笑,微微側頭對身后一個看起來好不顯眼的逼仄處低聲道:“沒事兒了,你順著小東巷走到頭,從銅馬胡同另一邊穿出去,一出去就是鴻門坊,快些去吧,別遭人起疑。”

一個頎長的身影從那逼仄處悠悠拐了出來,葉禮冰冷消瘦的臉龐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如同一個平底生出的鬼魅。

他一掀袍角轉到豆汁兒的攤位之前,微微垂著頭對谷叔低聲道:“為何突然喊我過來驗貨,你莫非不知我今日府中有喪事要辦?”

“沒法子呀!衙門查得緊,還有這么些兵丁進城,我手下全被抓了,我了只等做了這一遭買賣就得想法子跑路了!你看準了沒,可合心意?”那谷叔陰陰冷笑了一聲,對葉禮抬了抬下巴。

“貨,倒是好貨……可如今風聲如此緊……”葉禮垂著眼皮,絲毫不肯暴露眼中的驚喜之色,滿心盤算著如何與這個惡徒壓價。

“呸!你可甭蒙我了!這一開始還不是你牽著頭讓咱們混進城來的?!”谷叔不滿地踹了攤位一腳,險些將裝滿了豆汁兒的木桶給一腳踹翻“怎么著,現在嫌事兒鬧大了,你想給自己摘干凈?哼!沒門兒,我可告訴你,這好貨,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一文錢也不能少!”

“谷叔莫要焦急,我這也是為你著想。”葉禮抖了抖衣袖,目無表情地抬起臉“我也不知此次秋闈的安排為何如此詭異,原本應該是八月初考一場,中旬考一場,月末再考一場!此次卻變為連考三日,是以這三日絕不能輕舉妄動!”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我已經聽你的話大隱隱于市了,到還要讓我忍多久?這小買賣連口飽飯都混不到!”谷叔冷冷一哼,又坐回了攤位后,一手撐著腮幫子,一副渾不羈的無賴樣。

葉禮忙沖腰帶上取下錢袋,將其中碎銀子統統倒在攤面上,又左右觀望了一圈,見無人察覺,便對谷叔擺手道:“放心,我定了的貨肯定會要,三日后秋闈完結,兵丁們也出城了,適時我再找機會來同你接頭。”

“你最好莫要耍啥心眼子。哼哼,鬧開了大家可都沒好果子吃!”谷叔將碎銀子搜羅到懷里,眼中閃出幾分笑意。

葉禮胡亂擺了擺手,對著巷子深處一路疾步走去,沒多久就走沒了影。

谷叔取了一顆碎銀子在手中把玩,整個人陷入陰影中。須臾,左右兩邊都擺開了小食攤位,賣豆花的和賣胡餅的攤主都同他笑著打了幾聲招呼。

“搶著擺出來了?生意咋樣,能賺到一日嚼谷么?”

“我這酸溜溜的玩意兒也沒多少人愛喝,還是您的豆花香呀!趁著這會子天還沒黑。您可得多擺擺!嗨。好好的搞啥子閉市。這不是活折騰人么?”

“谷叔,你也別灰心啊,多擺擺,反正也沒啥事兒!”

“不了。我這幾日身子不好,這會子也乏了,可還有這么些個豆汁兒,唉,咋辦呢……不如我今兒就賣一文一碗,請大家伙照顧照顧!”

谷叔換上一副軟綿綿的態度,拱著手對街坊們求了又求,街坊們見他一個毀了容的漢子孤零零地討食也怪可憐的,便你一碗我一碗買光了他的豆汁兒。

“多謝多謝。還是街坊們好呀!噯!俏嬸子!您家香噴噴的胡餅給我來五個!”

賣胡餅的婆子都五十多歲了,卻也愛聽男人的奉承話,谷叔嘴甜,便飛紅著老臉給他收拾了五個胡餅,還硬是給便宜了兩文錢。

谷叔接過胡餅。又同那婆子打趣了兩句,不久便揣著一把銅錢收了攤,拖著簡陋的家伙什朝身后的逼仄處拐了進去。

他一路走到這小岔道的盡頭,在一處破破爛爛的院子門前停下腳步,掏出沾著污漬的黃銅鎖匙開了門,空木桶撞在門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磕響。

“是阿谷回來了?”一個蒼老的女音自院子里悠悠冒了出來,話音未落,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瞎老娘們扶著撲滿灰塵的圍墻一路走了過來。

“干娘,我回來了!給您帶了胡餅!”谷叔微微一笑,雖有布巾裹面,但聽聲音也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

“咋這么早就收了攤?剛才你不是回來過一趟么?我還說你今兒咋古古怪怪的……”那個瞎老婆子干瘦矮小,身上穿著看不清原色的粗布一群,裙擺上全是黑灰,頭臉也不怎么干凈,整體看上去就如一個風干的臟橘子。

谷叔先將家伙什拖到破舊的院子一腳,又湊在茅廁邊的水缸前洗了把手,這才甩著濕手走到瞎老婆子身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扶到院中斷了背的破椅子上坐好。他自懷中取出包著胡餅的干荷葉,就手揭開,取了一個熱乎的塞在瞎老婆子手中“干娘,快趁熱吃一個!”

“恩恩……香!唉……阿谷啊,遇著你也是我的福分!我兒子媳婦都死完了,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這破院子,平時想喝口水都難!這也是老天爺可憐我,讓你尋上門來租屋子……”那瞎老婆子咬了一口胡餅,心中一時酸澀,拉著谷叔的手叨叨開來“你一個毀了臉的漢子,從京城過來討生活也不容易!既然已經認了我這個半死的婆子做干娘,這租子就免了,你可別和我爭!”

“干娘,你說啥呢?”谷叔不滿地擺了擺手,從衣袖里數出十來個銅錢硬塞在瞎老婆子手里“照顧您不是應該的么?上哪兒找您這么心慈的老人去呀?問也不多問就收留我住下了,我認您當干娘是情分,但這租子可不能少了您的,這是買賣!情分歸情分,買賣歸買賣,兩說!”

“這孩子!”瞎老婆子一臉激動地抹著眼淚,就手將十來個銅板塞進腰帶里,捧著谷叔的手笑得一臉慈祥“也成,就算我給我干兒子存倆體己!你抽空也瞅瞅附近有沒有勤快的婦人,留著心給自己說個媳婦!這臉毀了要什么緊,你人好,又能吃苦,啥女子嫁給你也不虧!”

“噯!還是干娘惦記著我!”谷叔笑著直起身來,摟著其余四個胡餅朝屋里走去,邊走邊說“您就在院子里散散風,呆會兒等天黑了我伺候您早些睡!”

說著,他一路走進簡陋的大屋內,卻見這屋中家徒四壁,看著著實寒酸。

谷叔冷冷一笑,直徑走到西邊一角,搬開一個破破爛爛的箱籠,卻見墻面上赫然出現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外封著一塊厚重的木板。

谷叔有些費力地起開木板,隨手將三個胡餅扔進洞口,一臉森冷地低聲道:“小兔崽子們,要想活命,都不許出聲!聽清楚了么?”

只等那洞口里傳來幾聲帶著哭腔的應答聲,谷叔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將那個木板重新封好,箱籠也歸了位,這才伸著懶腰站了起來。

他將最后一個胡餅扔進嘴里,一邊嚼一邊朝院中張望過去,只見那個干巴巴的老太太還靜坐在院中,任晚起的涼風將自己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吹得瑟瑟發抖。

這瞎老婆子真叫一個蠢!隨便說兩句好聽的,喂點子吃食,她就跟條忠心的老狗似地好使喚!看你還能挨過幾日好活?!

谷叔眼中泛起陰冷的笑意,他隨手將布巾摔在桌上,露出一臉猙獰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