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打哪兒去了?”劉樹強端著大海碗呼嚕嚕喝了一口玉米糊糊,沒滋沒味地對胡氏問“咋也不吃飽了再出門?早膳也沒好生吃,這么大熱的天也不怕餓壞了自己個兒?!這小子咋有這么多事兒要忙活,成天介地不見人影!如今五子也成親了,我兒媳婦還不知在哪兒呢!唉……”
眼見劉樹強連連嘆氣,胡氏皺了皺眉頭,放下手中的竹筷柔聲安撫道:“這不是要開酒樓么?虎子也是為了咱娟兒著想,再過兩年娟兒也差不多要說親事了,到時候酒樓成了氣候才好當嫁妝給她帶出門子!若是這項買賣做得不好,盡賠銀子,你舍得讓你女兒帶出去讓婆家瞧不起么?!真是的,知道你疼孩子,但虎子也沒不干正事呀!就說那修水車的事兒,還不是得靠虎子出面?!”
聞言,劉娟兒忍不住也放下手中的調羹對劉樹強接口道:“對了,爹,你先想想自己的事兒吧!我哥橫豎也不愁娶不到媳婦兒,你這村長準備咋當?心里有數沒有?爹能當村長也是多虧了胡舉人的抬舉,如今咱家的良田也掛回他名下了,你可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呀!要干就好好干,爹,我信你能干好!”
“小姐,瞧你說的,咱們東家這幾年給村里可是辦了不少好事兒呀!”伺候在胡氏身側的芳曉忍不住掰著指頭連聲道“就說第一項,修建那上山的路兩條路可不是花費了不少人工和銀錢?況且工人都是從村子里直接請的,也讓不少人家賺到了豐厚的工錢,那叫一個皆大歡喜!這第二項,靠村頭那邊的大磨坊不也是咱們東家建起來的?但凡是家里沒個像樣的磨子,誰家不去磨坊里磨糧食?為了體貼窮人家交不起費用,只讓他們拾掇些草料去喂驢呢!”
眼見芳曉說得停不下嘴,胡氏忙拍拍她的胳膊柔聲道:“這些好處鄉親們自然是記在心里的,再說了,咱家的菜園子也是一向是任人取用!都是鄉里鄉親的。能幫扶的咱都幫扶者點兒!但不算修橋請工的花費,便是你說的這兩項怕是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那都是借著老孫家的由頭辦的事兒!就說那磨坊,除了咱們自己家用來磨豆腐做豆漿。對外還沒多少人知道是姓劉呢!按我說呀,既然這天公不作美,還是得先把水車給修起來才好呢!”
芳曉顯然是不滿胡氏的說法,一臉不甘地窩著她的手開始絮絮叨叨,滿嘴都道不公平。是啊,確實不公平,以前爹給村子里謀出來的福利沒多少是掛著劉家的名頭來辦的,大部分虛名都給老孫家賺了去!甚至包括給古郎中家踅摸地盤來種植藥草田,這利村利民的好事還讓孫厚仁不要臉地占著由頭吹噓了自己好長一段時間!若不是爹真心不在乎這些,自己和虎子哥就看不下去了!劉娟兒小口抿著綠豆瘦肉湯陷入了沉思。覺得胡氏的話也挺有道理,既然以前辦的好事沒多少人上心,如今若是能一力解決修水車的大事,爹要來當這村長也更能服眾!
正在眾人一邊拖拖拉拉地用膳一邊不停嘴地拉話期間,春分急匆匆邁進小餐堂。竟險些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待她喘著粗氣扶住門框,卻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囫圇話來!芳曉驚訝地瞪著滿頭薄汗的春分,正伺候在劉娟兒身側的雨水忍不住抬著嗓子高聲問:“春分姐姐你這是咋了?往常那般沉穩的人,咋變得連句話都說不利落?!不拘啥事兒,你也別嚇著東家娘子啊!”
聞言,劉娟兒頓下手中的碗,蹙著眉頭瞟了雨水一眼。心道,這丫頭當我看不出她的心思呢?!娘有意抬穩妥內斂的春分來頂替立春大丫鬟的位置,這風聲也不知是被誰聽了去!但一直到桂落成親之前也沒鬧出什么事,驚蟄一直安守本分,谷雨也照常懵懵懂懂的,偏這個雨水瞅著空子就想尋春分的錯處!
眼見春分一張普通的小臉憋得透紅。芳曉瞧著不對,急忙錯身轉出圓桌疾步湊過去摟住春分的身子,一邊抬手撫在她背上給她順氣一邊急聲問:“這究竟是出了啥事兒了?!你快說話呀!哎喲!瞧這小臉白的,你讓誰給嚇著了?春分!春分!你這孩子可急死人了!”
只等春分嘴里冒出一陣咕嚕嚕的喉音,劉娟兒臉色一沉。知道絕對是出了大事了!劉樹強傻愣愣地頓下喝了半碗的玉米糊糊,正要開口問話,卻見春分突然全身痙攣地歪倒在芳曉懷中,哆嗦著嘴皮驚嚷道:“娘子!!!東家!!小姐!!!不好了!!大房那頭沒了人了!!!是大房的娘子!小姐的伯母!!被燒死了!!”
噼里啪啦——碰——胡氏手中的湯勺和劉娟兒面前的小碗同時被打翻,劉樹強猶如被刀扎了一樣跳將起來,全身發抖地瞪著春分顫聲道:“你……你這個小丫頭你胡咧咧個呢?!我大哥大嫂他們一家子不是還在回縣的路上么?!大嫂咋會突然就沒了!你……你莫非是撞了鬼驚了魂?!咋滿嘴胡言?!”
“是真的……東家,娘子,你們快去外堂看看,老旺頭和古婆子都快頂不住了!”春分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掛著滿腮幫子的淚痕對胡氏尖叫道“大房一家五口人小半個月前就回烏支縣了,前一段在舵口那頭趕上塔樓走水,大房的娘子連個全尸都沒搶回來!其余的人也都被熏迷了心智,一直呆在烏支縣的醫館里直到昨兒才清醒過來!太慘了!東家,娘子呀——你們可要節哀呀!!”
嗙冬——噼里啪啦——偌大的圓桌被劉娟兒一把掀翻,滿桌盤盞全都摔了個透爛!劉娟兒小臉慘白地推開雨水,風一般沖出門去,幾乎將芳曉和春分撞開幾尺遠!只等劉娟兒瞬間跑得不見蹤影,劉樹強和胡氏才從巨大的震驚中醒過神來!劉樹強狀似瘋狂地跟在劉娟兒身后錯步而出,胡氏原本也想跟上,卻發覺自己的雙腿軟得猶如一攤稀泥,剛一邁腳就險些摔進四處橫流的玉米糊糊中!
不可能!這不可能!怎會這么巧?!天吶,為何會這樣?!劉娟兒跑得鞋底翻天,一顆小心肝險些蹦出嘴邊!她一直以為蔣氏會跟著大伯和堂哥們一路回村。等他們回村后,不拘起啥壞心眼出啥幺蛾子也是沒證沒據的,斷也不可能翻起什么波浪!如今突聞她的死訊,簡直給了劉娟兒當頭一棒!蔣氏雖拿著洪花果要挾過胡氏。但劉娟兒從來沒有恨她恨到希望她去死!畢竟她確實不是真正的劉娟兒,她也確實頂替了劉娟兒的位置享受著劉家的天倫之樂和父母大哥的多年寵愛!
這一定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豈不是要遭雷劈?!剛剛跑近外堂后的通道口,劉娟兒已經從頭到腳浸透在冷汗中,仿佛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一遭重返陽間,竟覺得這火辣辣的日頭刺得自己全身發疼!又跑近幾步,劉娟兒徹底陷入失望和恐懼中,她還未跑進外堂就聽到高一陣低一陣的哭喪聲!其中劉大山真心實意的哭嚷聲尤其明顯,刺得她的耳膜酸賬難耐!
劉娟兒在通道口堪堪停滯。突然覺得腳下似有千斤重!她喪失了最后一分勇氣,不知如何才能去面對蔣氏燒得不成人形的尸首!就在躊躇之間,卻見劉樹強瘋狂地越過她身側沖進了外堂,外堂間的哭叫聲頓時愈加劇烈起來,只聞劉樹壯鬼哭狼嚎地連聲道:“強子啊!!!你要給你嫂子一個公道啊!!她可是為了你們家的事兒才白白丟了性命。你可不能忘本啊!!”
“嗚嗚嗚……爹,你別為難小叔了!讓娘安安靜靜的走吧,咱們一世清白,咋能憑幾句話就斷定娟兒不是小叔親生的?!嗚嗚嗚……我娘走的意外,還是讓小叔先見她最后一面吧!嗚嗚嗚……”劉大山如此哭道。
“哥!你為何如此不孝?!明明知道娘頗費苦心就是怕小叔家白養了別人家的閨女!如今娘走了,走到如今連雙眼都閉不上,可不還是心愿未了。臨到頭來還擔心著小叔家么?!爹說的如何有錯?這事可不能糊弄過去!”劉大仁的聲音聲聲震耳,如萬箭穿心,頓時就將劉娟兒穿了個透心涼!
“你們都給我閉嘴!你們大熱天的不讓大嫂入土為安,把個發臭了的尸首拖到咱家大門口來是想做啥?!你、你們糊涂啊!!!這都過了十來天,可不是讓大嫂當了個游魂野鬼么?!頭七的時候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這是作孽啊!!”
劉樹強泣不成聲地又是捶胸又是頓足。劉娟兒幾乎可以想象她這個憨厚老實的爹此時是如何痛心疾首的模樣!但正因為如此,她越發不敢貿然顯身,就怕滿屋子人一語不合鬧騰起來,讓這原本私下的家事鬧得村中眾人皆知,那可不就是真的應了胡氏的擔憂。讓爹沒法子好好當任村長了么?!正在劉娟兒進退兩難之際,卻見芳曉扶著全身發抖的胡氏邁步前來。
劉娟兒一個激靈從恐懼中驚醒過來,大叫一聲“我怕!”便慌忙撲到胡氏身上,接著俯沖的余力將芳曉生生抖開幾步遠!就在這一瞬間難得的功夫,劉娟兒涰著眼淚湊到胡氏耳邊急聲道:“娘!伯娘許是把洪花果的事兒對大伯他們說了!這會子大伯和大仁哥正拿這個當由頭威脅我爹呢!我不敢出去……你出去以后可得當心說話!記住不論如何也莫要顯出心虛來好讓他們拿捏!”
語畢,劉娟兒兩眼一翻,軟綿綿倒入湊近來的芳曉懷中,把個芳曉嚇得一愣一愣的,抬頭對胡氏驚聲道:“哎呀!小姐怎會全身都汗透了?!莫非是被嚇丟了魂兒?這可如何是好?!娘子……”
卻見胡氏突然站直了身子,她的手腳不再發抖,胸膛也挺得高高的,只背著頭對芳曉冷聲道:“你帶小姐回房去休息,這頭的事兒不必多管!有我在呢,我和他爹來處理就是了!我這就去把古婆子叫出來,你讓她去廚房里多準備一些飯菜,熬一鍋生姜紅糖水備著!快去,等安排好了再回外堂來聽我的話!”
娘子為何突然……芳曉驚訝地張大了嘴,但她憐惜劉娟兒的心依舊蓋過了那么點子疑慮,忙匆匆點了點頭,摟著劉娟兒的小身子轉身而朝內院的方向疾步去,邊走邊想,這到底是東家的家事,大房的人往常又是那么個德行,娘子許是不想讓自己聽到家丑吧?!
眼見離石園越來越近,一直靠在芳曉肩頭上裝暈的劉娟兒陡然睜開雙眼,她扯著芳曉的衣袖拉停她的腳步,又雙手一甩飛快地滑落下地,還不等站穩就朝某一方向打了個呼哨!哨音未落,只見一只半人高的獵犬甩著尾巴迎面而來,照頭撲到劉娟兒的褲腿邊又是撒歡又是打滾。
“小姐,你這是……”芳曉一臉呆滯地頓在原地,卻見劉娟兒不耐煩地沖她擺擺手,半蹲下身子撫在石蕊的腦袋上連聲下令道:“快帶我去尋白哥哥!我有要事找他!打回家就不見他的人影,怕是只有你才知道他此時身在何處!”
聞言,石蕊響亮地吠了兩聲,伸長嘴舔舔劉娟兒的手,又轉著身子打了幾個圈,很快便領著她朝某一方向疾步而去,把個還沒醒過神來的芳曉丟在原地發呆。
沒過多久,劉娟兒跟在石蕊身后跑到一個清凈的偏院門前,她一手撐在院墻上深深順了幾道氣,抬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是安置應祥如和花無婕的院落。白奉先背著人摸到這地兒,怕是想偷偷盯著花無婕吧?!石蕊見劉娟兒不走,急得團團轉,忍不住發出一陣“哼哼唧唧”的哀叫聲。似乎在問:我的小祖宗,你咋不走了?!你要找的人就藏在這院子里呀!
劉娟兒怕打草驚蛇,慌忙蹲下身子一手壓住石蕊毛絨絨的腦袋,一邊不停手地給它順毛一邊考慮如何開口,過了半響才慢悠悠直起身來,心道,白奉先,事到如今,我唯有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