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味佳人

第四百八十六章 千音茗江

“少東家,我和鉤奴梅花還須得敘敘舊,有些家中往事不方便當著外人的面來掰扯,煩請你和身后那位小哥避讓片刻……”吳二夫人涰著兩汪清淚對虎子頷首一禮,語氣雖軟,然眼神中的堅定卻顯出幾分不容置疑的做派。武梅花此時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雖說有了心里準備,但面對這位從天上掉下來的貴人母親,她就仿佛醉夢未醒一般,一時也不知如何面對虎子才好,只好垂著頭悲泣聲聲。花鉤子,恩,如今眾人已知她的本名為鉤奴,鉤奴微微抬起頭拼命朝虎子使眼色,似乎虎子若堅決不走就會倒大霉!

因白奉先是背著光站在里外間的通門口,吳二夫人又被淚水糊著眼,并未看清他的模樣,更不明他的身份,僅憑直覺推測是少東家的好友或幕僚門客之類的人物。聽到吳二夫人的要求,白奉先從善如流地拱手一拜,幾步上前飛快地將虎子扯轉過身,兩人一前一后地進了里間。虎子想著既然要避諱,那偷聽人說話也不是君子之為,便順手將通門處的掛珠垂簾放下,好歹是個意思。

“武姑娘尋到親生父母,大虎兄似乎不太高興?”白奉先將虎子拉到里間的床榻邊坐下,明知故問地拐了拐嘴角,擺出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虎子摸著鼻子瞪了他一眼,垂頭掛耳地嘆氣道:“讓我咋高興?聽說吳二夫人在吳將軍面前也算得臉,但畢竟不是正經的平妻,又能高到哪里去?如今雖說認了梅花,但能不能進將軍府還兩說呢!再說了,若是真過得了將軍那一關,那我……”

白奉先適時在虎子肩上拍了一把,搖著折扇給他扇風解悶,另一手則摸著自己的下巴仔細分析道:“你且莫要焦急,依我所見。二夫人斷然也不會輕易將武姑娘的事抖落到將軍面前。一來,將軍對這個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兒是如何看待,你且看那鉤奴的態度便可猜到一二。二來,二夫人若想讓武姑娘過得好。更不能動搖了自己在將軍府經營下的這么多年的根基!如此想來,你還怕武姑娘會因身份大變而棄你如敝屐嗎?莫非你們之間的感情就如此經不起挫折?”

“道理我都懂,就覺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兒的……”虎子從自己腰帶上取下心愛的荷包,抖出兩顆紅心酥糖,抬手遞給白奉先一顆,自己咬著另一顆含含糊糊地嘟囔道“原本我和梅花的事兒這幾日就能定下來,誰知那二夫人是咋想的?她樂不樂意把女兒嫁給我還兩說呢!就算是當成個繡娘帶回將軍府去,那日子想來也是呼奴喚婢,錦衣玉食,誰不想把自己女兒養在身邊呢……唉……”

“即便是如此。武姑娘能嫁給你也算一門好親!話說回來,她的親生父親是當朝武將,堂堂的護國大將軍,你的身家地位相較而言自是微薄。但我也尋人打聽過,這幾年不論是在京城還是在大縣中。也不拘是高門大戶還是貴族世勛,個個都風行低娶!據說是皇上不高興看到有的官員為了拉幫結派而尋貴親同盟,不然你以為吳家大房的次子,就是那位威遠小將軍為何會同胡舉人家的小姐相親?這不是名正言順的低娶么?再者說來,當年吳二夫人寧愿骨肉分離也要讓鉤奴帶著武姑娘離開,那將軍府,真就能舒舒坦坦地住回去?”

虎子“咕嚕”一聲咽下酥糖。只聽得一愣一愣的,忙湊到白奉先面前低聲問:“那你的意思是覺得梅花嫁給我更好過?真會比回將軍府還好過?”白奉先哭笑不得地用折扇狠狠敲在他胳膊上,搖頭嘆氣道:“當局者迷,重情者癡,偏偏你兩樣都占全了!若我是吳二夫人,首先會給武姑娘正名。最好是讓鉤奴自曝出她并非武姑娘親生母親的事實,然后吳二夫人再將武姑娘收作養女,徹底改換她的身份,令她在石蓮村抬起頭來做人!過后再以養母的身份送她風光出嫁,讓武姑娘同你喜結連理。為求你們過得好,還會費盡心力來幫扶你們的家業生意!”

里間的兩面墻上各有一個罩著綠紗的六角棱窗,白奉先和虎子正坐在床榻上頭碰頭地說話,就見緊挨床頭的那個窗口外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白奉先猛一扭頭,橫眉豎目地怒喝道:“是誰?!何人在窗外偷聽?!”話音未落,他已飛身掠到窗口前,猛一伸手捅破綠紗,竟生生扯回一角鵝黃色的碎布!虎子猛地抬起身來,滿臉緊張湊到白奉先身后急聲問:“這酒樓里除了八娘和九娘,也就是掌柜的知道我往常愛呆在這個偏房里理事兒,咋會有人摸過來偷聽呢?!”

白奉先并未急著開口接話,而是抬起手中的碎布仔細端詳了一番,發現竟是上好的純色織錦,臉上不由得一沉,心道,能用得起這綢料的除了那吳二夫人身邊的人還能有誰?這分明是從女人的衣袖上扯下來的,莫非是那個名為芳翎的大丫鬟?誰知道這丫鬟的來路?若她并非吳二夫人的親信,而是另外幾房人安插在二夫人身邊的暗門豈不就糟糕了!!思及此,白奉先再也容不得多想,一抬身撞破了窗棱,肩膀上猶掛著破爛的綠紗便跳出窗外,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扔下的虎子六神無主地站在破爛的紗窗前,心道,咋辦?這事兒是不是先去給吳二夫人只會一聲?若真有人故意偷聽,也好讓她心里有個底呀!思及此,他煩躁地兩腳踢開地面上七零八落的棱木,掀起袍角朝外間疾步而去,剛抖開那礙眼的珠簾,就見吳二夫人正兩眼通紅地摟著武梅花柔聲道:“梅花,原諒我這個當母親的狠心!如今也不能讓你同親生父親相認,唯有先認你做養女,還你清白身份,許你豐厚陪嫁,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入劉家,也算是我得償所愿了!”

白奉先無聲地落在屋檐上,腳下踩著酒樓中還未開火啟用的新后廚的墻壁,閉上雙眼朝四面八方靜心凝聽。此時才剛到未時,日頭正是濃烈。靜悄悄的酒樓四處一片曬花了眼的白光。不知疲倦的蟬鳴聲此起彼伏,“知了——知了——”地直沖入耳,吵得人心浮氣躁。而白奉先卻心如止水,他的一側耳朵輕微抖動著。突然自聒噪的蟬鳴中捕捉到一絲異響,忙抽身轉向酒樓后側一方,踢踏兩下騰空而起,又不知落在了哪處,竟在須臾間就消失無形。

“嘻嘻……”風中傳來似有若無的少女輕笑聲,一忽兒左一忽兒右,時大時小,如虛如幻。白奉先冷笑一聲,隱身在酒樓后側一株枝葉繁茂的橙樹中,清澈的眸子里寒光閃閃。警惕如夜梟。這株橙樹十分低矮,原本是南方作物,卻愣是被劉娟兒不知從哪兒踅摸來樹苗移植到酒樓里占了個小小的位置,為了能讓樹成活,她還請教了許多有經驗的果農。說是就算結出來的果子不能吃,看著也高興!如今橙樹一直未結果,只聞樹葉沙沙作響,似乎有一股不知從何處竄來的微風。

“嘻嘻……知了——知了——布谷、布谷、不如歸去!”那少女似有若無的嬉笑聲突然被劇烈的蟬鳴聲掩蓋,白奉先原本不覺得異樣,但當那蟬鳴聲突然又變成詭異而跳躍的杜鵑鳴叫聲,他才恍然大悟。忍不住撥開面前的樹枝朝某一處高聲道:“閣下既然是幻音高人,為何鬼鬼祟祟的學那雞鳴狗盜之徒?!”

“嘻嘻……你聽出來了呀?我還當自己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了,誰也聽不出異樣來呢!咯咯,這位小哥,你是如何聽出來的?”一個俏麗的身影閃現在不遠處的墻根下,她背著頭。頭上的發辮烏絲水滑,腰身盈盈一握,看身量高矮估摸是一個年僅十二歲左右的少女。白奉先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卻依舊沒急著顯身,端身坐在樹杈上沉聲道:“這可不是笑話么?!蟬鳴也就罷了。但初夏時節早已過,此時又剛過正午,如何會有杜鵑鳴叫?人人都知杜鵑不爭蟬鳴,我又豈會上當?敢問這位小姐是何身份?你小小年紀為何懂得幻音之術?”

其實他不用問也猜得差不離,畢竟在這酒樓里進出的十來歲少女,除了還在趕路途中的劉娟兒,也就僅剩那吳二夫人帶在身邊的小女兒吳茗江了!照虎子所言,那吳茗江正是一位同劉娟兒年紀相仿少女。白奉先雖說還未正式見過吳茗江,但遠遠瞧見她上身的鵝黃色對襟短衫上被撕掉了一片衣袖,心中更是篤定,卻不知這年紀尚小的將軍之女為何會習得如此詭異的幻音之術?

“你愿意陪我說說話么?”吳茗江并未回答白奉先的問話,卻似乎知道他隱身在何處,只順著墻根滑坐在并不潔凈地面上,轉過半邊身來,迎著日頭露出自己弧線柔和的側面“我能模仿出一千種聲音,風雨雷電,花落草響,六畜百獸,水禽飛鳥,還有人……我只要和某個人相處十日左右,就能將那人的聲音學得似模似樣,比如……少東家,今兒我和八娘賣擺攤的時候發現只有半桶水呢!”

“原來是你!是你模仿九娘的聲音引得大虎兄開門的?也是你帶著你母親找到偏房那頭去的?那你又如何得知大虎兄身在何處?”白奉先有些不明白這吳茗江為何要對他全盤托出,干脆一伸腿跳下了樹,一邊隨口發問一邊朝那嬌小的身影漫步而去,走到半途,他腳下突然一頓,摸著下巴沉聲道“我懂了,你約莫是模仿八娘的聲音哄騙九娘問得少東家的去處,或者是模仿伙計的聲音哄騙掌柜的問得少東家的去處……估摸是前一種吧,畢竟女子的聲音對你而言更易模仿!”

聞言,吳茗江扭過頭來微微一笑,抬著嬌嫩的下巴輕聲道:“你想多了,即便是男子的聲音,我也能學得不離十!譬如虎嘯熊吼,哪一種不比普通男人的嗓音雄厚?不瞞你說,我這是天賦異稟,打從在襁褓中就能咿咿呀呀地學那乳娘哄我睡覺的呢喃之音!至于剛剛逗你玩兒的蟬鳴聲和杜鵑啼叫,于我而言當真算不得什么!只不過……我能模仿千音又如何?也不過是旁人手里的一顆棋子罷了,還真不如那位流落在外多年的大姐呢!”

白奉先心中一抖,干脆幾步走到吳茗江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純真無暇的笑臉,沉靜了半響才開口輕聲問:“你為何要這么說?你母親早年痛失長女,想來理應非常疼愛你才是!我見你的雙手珠圓玉潤,且又滿頭珠翠,華衣加身,顯然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卻為何要說自己是旁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吳茗江對他展出一個璀璨的笑顏,直起身來抖抖裙擺,毫不猶豫地湊到白奉先面前嬌聲道:“白哥哥以往在朱門繡戶的白家也并未缺吃少穿,一樣是錦衣華服,一擲千金,卻為何取了個小名叫棋子呢?個中滋味,你應當比我更懂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