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晨的馬路暢通無阻,街燈、建筑物、商店飛快的往后退,蘇菲靠在出租車的椅子,眼睛努力聚焦,妄圖能捉住一聲半點流逝的景像,盯得眼眶溢滿淚水,她才徒勞地垂下眼瞼,視覺感觀沒了,混亂的思緒又紛紛涌回腦內。
那些欺凌的畫面爭相閃出,一下下剜著蘇菲心臟。
她不敢去想,付叔保是否已知道影片的事,更不敢想像,如果他知道了會是怎樣的反應,或者,他會低落消沉,或者,他會發一通火,又或者,他一如以往,會咧著大牙齒裝得像有多輕松。
而自己呢?蘇菲怕當見到付叔保,不知應該給他一個怎么樣的表情,同情的?寬慰的?乍作不知?或是打哈哈?又或是直接給他一個擁抱?她在腦內演練著不同的表情…但好像哪個都不恰當。
蘇菲一甩腦袋,命令自己靜下心,她嘗試代入去想:媽媽死的時候、爸爸移民的時候、揭發渣男的時候,我只想裝鴕鳥,只要逃…想到這里,她的心‘嘭’地一跳,整個人也猛然蹦起。
這時出租車剛開到小區大閘,她胡亂掏錢付了車租,便一囗氣飛奔回家。
推開大門,屋里悄靜無聲,等待她的只有四道墻。
一定是喘氣聲太粗,心跳聲太重,蓋了別的聲音,她輕力關上門,鑰匙緊握在掌心,不讓它發出半點聲響。
當身體的鼓動平復,周遭便顯得更加死寂。
“付叔保!”
煩躁沖著頭腦,她扯著嗓子喊:“付叔保”
蘇菲重重拍下鑰匙,一腳踢飛高跟鞋,一手扔開大衣,再揮丟包包,可是沒人來替她收拾,也不再有嘮嘮叨叨的碎碎念。
她不敢相信的沖去雜物間,房間輕易被推開,門背“哐”聲撞在墻上,拉開看,門后掛勾孤孤單單,已經沒有衣服陪伴。
床墊上的被鋪也方方正正的瑟縮一角。
廁所的毛巾架光溜溜,洗漱臺空落落。
蘇菲轉身走到廚房,料理臺上全無雜物,完全找不到生活痕積。
掃了一眼客廳,她從沒覺得這房子死板得如樣板房,一股惱怒蹭蹭冒起,她恨極了這種孤寂的氣氛,恨極冷冷硬硬的四道墻,蘇菲瘋了似的沖進雜物間掀翻被子,到廁所把清潔劑一一推倒,轉到衣帽間,她的手硬生生定在半空。
付叔保住進來之后,衣帽間逐漸由調色版變成樂高積木,大格小格,黑色、白紅、紅色、黃色…任她再暴躁,也舍不得破壞付叔保的心機。
她惶然轉出客廳翻出手機猛撥付叔保號碼,可那邊鐵心關了機。
行動比意識更快,腦里繃出‘追’這個字的時候,她已奪門而出。
保安肥叔縮在一角打瞌睡,忽而聽見后樓梯門被‘嘭’地推開,未及睜眼,又‘噗’地一聲,大門的過堂風吹得他一個激靈。
肥叔繞出去看,一個長卷發女人趿著拖鞋跑得踉踉蹌蹌。
“蘇姑娘?”肥叔打了個冷顫,伸手拉上大門,“趕時間也得關門吧!”
蘇菲抱著手臂奔出大閘,街上除了幾個出來晨練的老人,還哪有付叔保。
她不死心的劃開手機想再撥,注意到‘吃吞山河’顯示有信息,連忙點來看,一小時前付叔保發了大段文字,是雞蛋羹的做法,之后江陽他們喚他,已經沒有回復。
一陣冷風刮過,鳥兒吱喳四散,她終於想起那個早上,那盤似曾相識的雞蛋。
“菲菲!要吃雞蛋嗎?”
“不了!時間有點緊。”
“路上吃吧!”付叔保木著臉,送上兩只雞蛋。
“還剝了殼?小學生嗎?”
“大人不吃雞蛋?”付叔保吶吶道。
“吃。我越來越覺得你有當好媽媽的潛質。”
“這是我做的雞蛋羹,一人一盒。”付叔保笑出一囗白牙。
“叔保送大禮,請吃大餐又送禮。”
“誒!不如拍個照?”
“叔保你不是吧!送盒雞蛋羹也要拍照留念?”
“我…我沒試過一次過做四盒送人,第一次。”
蘇菲苦澀地勾勾嘴:付叔保啊付叔保!所有事你都憋著,扛著,別人是笑了,難道你不苦嗎?
吸著鼻水回去,才留意到餐桌突兀地放了一個塑料桶,下面壓著一張紙,上面是付叔保有力而帶點潦草的字跡,密密麻麻涌進她的眼里,她的腦內。
“菲菲,
本想發信息給你,但想想倒不是什么急事,便等你回家慢慢看唄!
恭喜《鉆男》完滿結束,恭喜你辦了一個非常牛哄哄的秀。
謝謝你帶我到霖城參加節目,這段時間我學會了很多,見識了很多,那些是我從沒想像過的事物,還有,也是最重要的,是認識了你們一幫好朋友,真是賺大發了!嘿嘿!
幾個月時間,玩也玩夠了,掙也掙夠了,節目我也算做得還可以,我是時候要回頭山村了!老媽和村民日日在盼我回去呢!
本來沒想過這樣不辭而別,但片子的事我自己一時面對不了,我想我要些時間去消化,替我跟江陽、彭杰、阿香、麥少、桐桐、阿飛、黑熊、樂生還有其他鉆男和工作人員打聲招呼,我就不逐一跟他們說再見了!等過些日子我好了自然會找他們,叫他們不用掛心。
而對你,除了謝謝我想不到還有什么好說。
啊!有的!笑我羅嗦我也要說,你這個人照顧別人挺好,但照顧自己就……一言難盡。
非常認真的說,若你覺得江陽不錯,試試讓他來照顧你唄!經過我幾個月來的觀察,他絕對是一個很好的人,如果這樣我想小云老師和樂生會大大的放心。
最后,我沒什么好東西送給你,水桶里面是在頭山村我累你摔壞那雙高跟鞋,我自作主張造了一雙木鞋跟,不知道還能不能穿,若不好,你丟了也沒事。
好了!我夠時間要走了!過些日子再聯系,記著替我轉告他們啊!
祝一切安好!
付叔保。”
她扔開信紙,一手趴下塑料桶,一只暗紅色高跟鞋滾了出來。
鞋子的皮邊經已有點皺,本來黑色的鞋跟換上了兩跟木頭,圓型的鞋跟呈螺旋型,每一圈都雕上細致的花紋。
倏然有個影像閃過,她隱著手劃開手機,在相簿掃了一通,終於翻到那張照片,淚水最終不再受控,傾盤而出,抽了兩下鼻了也無濟於事,她索性放任自己“哇”聲哭出來。
手機躺在桌子,屏幕上的照片是蘇樂生在三亞酒店大堂的抓拍:大堂天花頂吊著的‘木螺旋’,每一圈都雕著花紋,蘇菲低頭在看手中文件,她身后不遠處站著付叔保,正昂著脖子對住木雕拍照。
蘇菲伸出食指描摹鞋跟上相似的紋路。付叔保,你一直把高跟鞋留住,還一直帶在身邊,一直放在心上,你什么都不說出囗我又怎會知道,又怎去回應?她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