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訥敏太過緊張和害怕了,只想著要竭力保持端莊,以致于都顯得嚴肅了,這個樣子自然是不會給四阿哥留下太美好的印象,而在后來的日子里,她雖然有所改觀,但自小所學和后來惡補的規矩,又均都是讓她以賢惠大氣的作派示人,孰不知,這樣的氣度用來管事和對外應酬上是沒問題的,但在私底下對著夫君,卻還是要不吝惜展現自己柔弱的一面才好,尤其是對著四阿哥這種性情堅韌的男人。
這個道理在前世的時候,訥敏已經想到了,但那時候她與四阿哥的關系已經從相敬如賓變成了相敬如冰,再要去這么做,非但是他接受的可能性不大,也等同于撕去自己的尊嚴,這當然是她所不愿的,但現在是重新再來過了,自然又是不同,尤其是自己還會重新得回兒子,而為了讓弘暉不只是能好好的活下來,還要活得很好,有很好的未來,自己要做得還很多,贏得四阿哥的好感是第一步。
四阿哥確實對自己娶回來的這個小福金有了好感,本來他對這場婚事是不很熱衷的,額涅正生著重病,自己卻張燈結彩的娶媳婦,不管從哪方面說,這都不是一個值得高興的事兒,只是因著其中帶有沖喜之意,他才一直堅持著進行下來,但也不過是行動上一切都按規矩來罷了,心里卻是沒覺得有多歡喜的,對即將要生活在自己身邊的那個陌生的女子,他甚至是抱以接近于審視的目光。
見到那個小小的身子被扶著又過火盆又跨馬鞍,走路的姿勢卻還能沒走了樣子,四阿哥暗自點了點頭,到底是汗阿瑪選出來的,是個懂規矩的,可等到他掀了蓋頭,卻又不禁皺了皺眉,她居然是用頭頂心來對著自己,這膽子也太小了吧?雖說女子天生比男人弱,但膽子小到連看人都不敢也是太過了,她現如今可是自己的福金了,是要主事兒的,這個樣子,又怎么能壓得住勢,讓那些奴才們心服呢?
正當四阿哥臉色開始有些發沉的時候,訥敏接下來的舉動,又讓他恍然了,原來自己的福金不是膽子小,而是害羞了,那紅通通的小臉,偷偷瞄過來的眼波,讓很少見女孩害羞的四阿哥也被帶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再看看她未施多少脂粉的干凈面龐,雖然稱不上是絕色,但瞧著也還順眼,而接下來她認真打量自己的樣子,也挺讓人新奇的,至于打量過后所顯出欣喜神情,更是讓四阿哥的心里隱約有了幾分得意。
訥敏和四阿哥兩人在這邊互相對視觀察著,那邊佛倫夫人等女官卻不能閑著,小聲出言提醒著兩人該行坐帳禮了。
訥敏的臉更紅了,又忙著要起身,四阿哥本來也有些覺得自己失態的,看到訥敏這樣,倒是露出一絲笑意,大大方方按照佛倫夫人的引導換了個地方站著,訥敏也在李嬤嬤的扶持下站到了四阿哥的西面,與他互相行了兩拜禮,這才又重新坐回到了喜床上,只是這一次不是她自己了,四阿哥就坐在她的左邊。
“四爺,四福金,”佛倫夫人將一個銅盆擺到喜床上,又捧過一個圓盒來,對四阿哥和訥敏彎腰說道,“請用子孫餑餑。”
子孫餑餑,其實就是餃子,但這個卻不是皇家準備的了,而是從烏喇那拉家帶來的。
是自己家里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個吃食,訥敏這時都覺得很親切,自入宮之后,滿眼看的全是皇家的東西,就連自己身上穿的,都是內務府所制。夾起一個來咬一口,嗯,和前世一樣的半生不熟,估計是剛扔進鍋里就馬上撈出來了,品了品滋味,自然是不怎么好的,家里的東西再親切,生的也不可能好吃了,她是做鬼許多年沒怎么吃過東西了,但這個身體的味覺卻還是很正常的。
僅只是嚼了兩三下,訥敏就準備將子孫餑餑咽下去了,而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個男孩的高聲叫喊,“生不生?”
訥敏被驚得差點兒噎著,又怕東西噴出來難看,使勁兒的閉著嘴,直憋得滿臉通紅,李嬤嬤見狀已經趕忙遞上了水,等到將嘴里的東西送下,氣也平順了之后,訥敏再抬頭去看四阿哥,卻見他眼里、臉上全是笑意,而外面的那個男孩沒聽到屋里的回應,正又扯著嗓子重問了一遍,聲兒比剛才的還要大。
這下四阿哥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惹得訥敏半含羞半含惱的橫過去一眼,他才以手攥拳抵在嘴上輕咳一聲,然后很堅決的沖外面回了一句,“生!”
“生!生!生!”佛倫夫人跟屋中的女官們忙跟著附和。
訥敏自然知道這是婚儀禮俗的一部分,前一世她也是經歷過的,只是那時候的她早早的就已經將子孫餑餑咽下去了,也就沒有險些被噎著的這個情況,而剛才她略微一回味,又稍稍一走神,結果就出狀況了,不過,這倒是提醒了她一個問題。
“這孩子是誰家的?”訥敏看著四阿哥,神情間先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端正了面色,聲音微微有些低,但卻能讓人聽得很清楚的問道,
見自己福金明明是在為剛才的失態而羞窘,卻還要故作大方,問話的神情語氣更是“我沒想打擊報復,就只是想問問”的樣子,四阿哥不由得嘴角又想往上翹了,但卻沒正面回答訥敏的問題,而是去挑她話里的用詞,“你未見得比他大多少。”
“總之肯定是比他大的。”訥敏微微的嘟了嘟嘴,但看了一眼女官們,又馬上變回了端莊的神情。
四阿哥看著她這樣,又有些想笑了,想想在外人之前本也該是如此,也跟著端正起了面色,但心里卻做出了決定,等一會兒出去,就問問外面那孩子是誰,要不是他,自己也不會見到自己福金這些好玩的神情。
訥敏其實心里明白四阿哥為什么會岔開話,前世的自己也是始終都不知道外面那孩子是誰,這自然是個疏忽,能被派來當這個差,這孩子的家里必也是有些身份的,倒不是說知道了就要拉攏,但至少可以在見面時承一承情,讓人知道你沒全不當回事兒。
說起來,四阿哥和訥敏在前世會有這個疏忽也是有原因的,當時他們的年紀都不大,行事自然不可能那么周全,四阿哥是成婚諸事都隨人安排并不去管的,于這些細節之處自然更不會加以留意,而訥敏則是太緊張了,屋里的事兒都注意不過來,屋外面就更顧不上了。等到婚禮過了,皇貴妃的病又一天弱似一天,他們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想這個,再后來皇貴妃封皇后、隨即崩世,兩人又是好久的心情不暢,這么一來二去,本就是沒在意的事情,慢慢的拖久了,就更是全然的拋諸于腦后了。
雖然說四阿哥和訥敏不問,還有其他人可以告訴他們,但這其中卻又存著一系列的誤會,在四阿哥身邊侍候的人,是見主子對這場婚事明顯情緒不高,又諸事不問,不想去討這個沒趣;皇上、皇貴妃等人則以為這些奴才們肯定已經說過了,再加上他們事兒多的事兒多,病的又病,也就沒特意去提;而那個孩子的家里見到宮中這樣的態度,再想到這場婚事的特殊性,更不愿意去招搖顯眼,甚至還有意的阻止消息擴散;至于烏喇那拉家,雖然在婚禮之前被告知了婚儀程序,但宮中的一些細處是不可能讓他們知道的,等到婚禮之后,他們又認為訥敏肯定也已經知道了,自然不會再占用歸寧那一點點寶貴的時間來說這個。
當然,訥敏是不知道這些陰差陽錯的,即使是有所猜測,也不可能猜得十分準備,她只知道,既然能重來一回,也意識到之前的疏忽了,那就不能再犯了,正好她又被那孩子的喊聲嚇了一跳,其實她噎是噎了一下,但卻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嚴重,她只是為自己在這個時候去關心這個問題而找一個較為合理的理由,不是說以后就不能問,但未必能找到合適的時機,皇貴妃正病著,你不說好生侍疾,卻去關心自已婚禮上喊話的男孩是誰,一個弄不好,說不定就會有人覺得你沒有心了。
四阿哥沒訥敏想得這么多,現在盛子孫餑餑的那些家什器物已經撤下了,他也另有事要去做,見自己福金正看著自己,也隨口對她交待了自己的行程,“我去宴上看看。”想想又問了一句,“你可有話要帶給你阿瑪”
“也沒什么話,”訥敏是隨著四阿哥站起身來的,并將因四阿哥與前世不同表現而產生的驚訝演繹成因他關心自己阿瑪而產生的驚喜和感動,卻又只是溫婉的笑著,“您只讓他少喝些酒就行了,我那兩個哥哥是勸不住他的。”
“好,我知道了。”四阿哥對訥敏笑了笑,然后轉身出去了,而訥敏留在屋里則是要開始做合巹禮的前期準備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