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喇那拉費揚古見女婿過來了,自是不敢象民間老丈人那樣大咧咧的坐等著,雖然在指婚那天和今天早些時候,他也是受過四阿哥的禮的,但那禮他也不是白受的,而是要回拜的,女婿拜了他多少下,他就得回拜多少下,一下都不能少的,而現在,又不是他該受禮的時候,于是費揚古不只是要趕緊站起身來,而且還要行禮在前,好在這是公眾場合,倒是不用行請安禮,只打恭就好。
“四阿哥。”費揚古彎腰作揖,禮雖然要行,但稱呼卻是可以不用叫四爺了。
“岳父。”四阿哥回了一個打恭,費揚古側身半避了過去。
“我不能飲酒,”四阿哥嘴上說著不能飲酒,手上卻把酒杯舉了起來,沖著費揚古說道,“你少用些。”
費揚古因為四阿哥舉杯,本已經是跟著把酒杯舉了起來,正準備等四阿哥的話說完,就一口干了以示敬意呢,結果卻不防下面的話差點兒閃了他一跟頭,立時不由得就是一愣,是四阿哥說錯了?還是自己聽錯了?按照常理,在他前面那一句話說過之后,再接下來的不應該是“你多用些”嗎?
“是。”不管該是什么都好,對四阿哥的話總是要出聲先應著的,只是應過了之后,這酒是喝還是不喝,卻依舊是一個問題。
在費揚古的糾結猶豫中,四阿哥沖著他微微一笑,然后……他就走開到別處去了。
留下費揚古端著酒杯,看著四阿哥的背影,再看看杯中的酒,他現在是知道四阿哥沒說錯,自己也沒聽錯了,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自己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在宮中吃賜宴的時候喝太多的酒吧?那自己這個之前一切都按規矩來、全不見有多么高興、更別提跟自己多親近的女婿,現在突然來了這么一出,是個什么用意呢?
不是沒看到費揚古那糾結的神色,但四阿哥認為他對其愛喝酒的嗜好都傳到自己耳朵里來了而產生的郁悶,心下不禁暗暗點頭,雖然說費揚古再怎么也不至于在這個場合失態,但自己福金能想到并且擔心,又能得機會就拜托自己來勸一下,這份心意就是好的,也可見她素來就應該是個細心周到并體貼的,這樣的一個人,額涅想必也是會喜歡的。
箭亭這邊在擺宴,宴的是男客,而訥敏的額涅以及親屬諸命婦和一二品命婦也在進宴,她們的席面就擺放在乾東五所的北墻外,也就是神武門東側的長房那里,與四阿哥不同的是,訥敏并不用去招呼,按規矩,這時候她是不能出去見人的,換完裝后,就乖乖的坐在新房里,等著四阿哥回來行合巹禮就好。
四阿哥是回來了。
皇子婚宴是由奉茶、奉果、奉酒、奉饌、酌酒、謝恩等程序組成的,四阿哥只要去露露面就行,既不用等他來了才開始,他也不用呆到結束才離開。于是四阿哥去的時候,大家是在酌酒,離開的時候,大家還在酌酒,這也很正常,畢竟進宴的最主要部分,就是酌酒,而從還在進行酌酒的宴上出來的四阿哥,要先經過毓慶宮,再經過東六宮區,然后就到了乾東五所了。
進到正張燈結彩的三所,再邁進新房的門,四阿哥的眼睛直接就掃向了喜床那邊,只見自己福金的整體形象已經改變了,臉上的妝比稍早前濃了些,但在朦朧的燭光掩映下,倒并不顯得過分,反而讓肌膚透著幾分晶瑩,頭發雖被朝冠遮著,卻能看出是挽上去了,衣服也換成全套的朝服。
朝服,是僅在朝賀、冊封、頒詔、頒朔、婚嫁、大宴等嘉禮和重大祭祀的吉禮以及三大節慶典時才可穿用的,是所有服裝中最隆重的。現在自己這個年紀小小的福金穿戴起來,又正低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卻非但沒讓人覺得撐不起,反而是在不經意間散發出一種尊貴和大氣。四阿哥又暗暗點頭了,難怪汗阿瑪會選她來當自己的福金,這個氣派別說是與她同齡之人了,就是和大嫂比起來,只怕也未見得會遜色多少的。
見到四阿哥回來了,女官和奴才們自然是趕緊過去相迎,訥敏也從沉思中抬起頭來,對上四阿哥看過來的目光時,本還帶著些迷茫的眼睛中,瞬間就閃出了喜悅的神采,隨后又加進了絲絲的羞澀,人也忙站了起來,但卻只是微笑著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見訥敏這樣,四阿哥也跟著抿了抿嘴,將想要向上微挑的嘴角壓了下來,走到一旁的桌子邊坐下,象她一樣保持著安靜,什么話也不說。
四阿哥和訥敏可以不說話,但是女官們卻不能,她們還得侍候這兩個人行合巹禮呢,行完合巹禮,才代表四阿哥和訥敏真正的成為夫妻。
合巹,就是新婚夫婦在新房內共飲合歡酒,但也并不僅只于喝酒,還要用合巹宴。與吃子孫餑餑不同的是,四阿哥和訥敏用合巹宴是席地而坐的,女官們將坐褥鋪設龍鳳喜床的沿下,讓兩人相向而坐,依舊是四阿哥在左,訥敏在右,中間所擺的膳桌是帶著雙喜圖案的,成雙的餐具也或是雙喜或是百子等吉祥的飾樣,菜肴當然也是雙數的,長壽面也是兩碗。
雖然兩個人今天到現在為止都沒吃多少東西,四阿哥剛才去宴上也只是略用了點酒,訥敏更是連水都沒敢多喝,但在這個時候,卻是誰也沒心思多用的,在女官們的引導下,在窗外結發侍衛夫婦用滿語唱《交祝歌》的祝福中,四阿哥和訥敏一同舉筷象征性的略用了一點,再進了長壽面,最后才是喝交杯酒。
在古禮中,這酒本來是將匏(瓢葫蘆)一分為二來盛的,并用線在其兩柄間相連,據說用匏的意思有兩個,一是寓意夫婦當同甘共苦,因為匏的味道是苦的,另一個意思是,匏是八音之一,笙竽都用它,用匏來飲酒,還可寓意琴瑟之好。但不管是哪一個用意,現今卻都已經不用匏,而改成用中間有連接使酒能相通的合巹杯了,與吃子孫餑餑所用的盆為銅盆一樣,四阿哥和訥敏所用的鷹熊合巹杯也是銅的。
交杯酒用完了,女官們職責至此也就全盡完了,由佛倫夫人領頭向四阿哥和訥敏行禮,“請四爺、四福金安置,奴才們告退了。”
“嗯。”四阿哥點了點頭,因女官們均是命婦,他并不多說話。
“今天勞煩你們了,”訥敏則是笑容中帶著感激之意,“趕緊回去好生歇著吧。”
佛倫夫人又說了些個“不敢”、“該當的”之類的謙遜話,這才率著那一眾女官退出去了。在她們走后,李嬤嬤和四阿哥的宮女福格也帶著人開始動起來了,有去打水的,有去端盂的,有分別來侍候四阿哥和訥敏更衣的,將他們才穿上沒多久的朝服小心的脫了下來,并分類分別的仔細收好。
訥敏臉上的妝容本來是可以不用洗了,上一世她也是這么做的,但這一世訥敏卻決定不只是要洗,還要洗得徹底才好,自己跟四阿哥和日子還長著呢,現時的這張臉又這般年輕,正可以干干凈凈的示人,這樣不但是自己舒服,還可以與后來的那些女人們有所區別。
李嬤嬤是覺得有些不大好的,沒聽說一個新嫁娘在新婚的第一夜就素著一張臉的,雖然并不會洞房,但好歹也要給四阿哥留個好印象啊,但在這時候,她卻是沒辦法表示反對意見的,其實就即使有辦法,她也是不會說的,現在只要不出大格子,李嬤嬤是一切都由著自家姑娘,雖然在進到宮中之后,她的表現很好、非常好,但想到她在家中時那恍惚的神情,李嬤嬤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等到李嬤嬤她們也退出去之后,新房里就只留下四阿哥和訥敏這新婚的夫妻二人在了。
終于只剩下兩個人了,訥敏不由得又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當時四阿哥不說話,自己為了要竭力保持著端莊和矜持的作派,也沒開口,于是那沉默而尷尬的氣氛就持續了好一會兒之后,后來四阿哥逕自去床上躺下了,自己則是又等了一會兒,感覺著他應該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并戰戰兢兢的在床里側躺下,然后就是一夜安靜到天亮。
相較于前世這個清冷又沉悶的新婚之夜,這一世肯定是要有所不同的,事實上已經不同了,在坐帳那會兒,訥敏和四阿哥就已經有過交談了,而且效果應該還不錯,既然是起了個好頭,當然就要繼續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