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貼出來的餅子,形狀圓潤、大小均勻,厚薄適中。在連家的幾個媳婦里,說到廚藝,還真就屬張氏最能干。有最能干的,當然就有最差的。比如說現在,連蔓兒看著張氏貼出來的餅子,就想到了何氏。
以前沒分家的時候,輪到何氏做飯、貼餅子,幾個孩子竟然有些期待,因為每次都有笑料。何氏那餅子貼出來,形狀是相當的抽象,簡直就是什么樣的都有。用周氏的話,就是“支楞八叉”。
一般貼餅子,要在鐵鍋四周圍上用高粱秸稈做的鍋圈,防止餅子順著鍋壁溜下來。手藝好的囑咐,根本就不用這個鍋圈。手藝差的,就是用了鍋圈,那餅子照樣溜進鍋底。
結果自然是餅子沒貼好,還把鍋底的燉菜味道給糟蹋了。
張氏貼了一鍋圈的餅子,就將鍋蓋蓋上,灶底繼續燒火,再燒一個開鍋,然后就不用燒了。利用鍋底的余火再溫熱一刻鐘,這一鍋連主食帶菜、湯的就全做做得了。
晌午的飯桌上,除了一盆海帶燉豆腐,還有一盤韭菜炒雞蛋,一碟瓜子。張氏又另外煮了幾個咸鴨蛋給幾個孩子吃。
熱騰騰的玉米面榆錢餅子端上來的時候,連蔓兒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金黃的玉米面,綠色的榆錢,使得這餅子甚是好看,玉米面的香加上榆錢清清甜甜的香,簡直是熱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
連蔓兒拿了個餅子,咬了一口。玉米面榆錢餅子的口感,略有些粗糙,但這并不影響它的香。
張氏連磕了幾個咸鴨蛋。將油多的都放到幾個孩子和連守信面前,她自己留了一個最小、最差的。
幾乎每一個莊戶人家的主婦都是這樣,在飯桌上,將最好的飯菜給男人和孩子們,自己只吃最差的,或者是上一頓的剩菜。
連蔓兒沒急著吃咸鴨蛋,也沒去夾菜,而是另拿了一個小碗。將碟子里一整個的瓜子夾了一大塊,放進小碗里。
這瓜子的子要輕讀,它并不是西瓜子、葵花籽那個瓜子,而是咸菜疙瘩。也就是芥菜疙瘩放進大缸里。腌制一冬而成的。
這時節,新鮮的蔬菜還沒下來,而過冬的白菜、酸菜、土豆、干菜等已經沒了,莊戶人家的飯桌上,一般就是咸菜瓜子唱主角。
這個所謂的沒了,也并不一定是說沒有足夠的白菜、酸菜留到這個時候,而是季節到了,這些東西就再也存放不住,即便還有。也不能吃了。餑餑也是這樣,開春一開化,家里還有餑餑的,一般都會發霉,再也不能吃了。
連蔓兒家有地窖,還保存了一些白菜、土豆,干菜也還有一些。但是她們依舊按照歷年的習慣,將一缸的咸菜、瓜子都烀熟了。
咸菜、瓜子烀熟后,放到陽光下曬干,一般可以供人們熬過青黃不接的階段,直到新鮮的瓜果蔬菜下來。
而經過烀熟、曬干的咸菜和瓜子,咸香無比,莊戶人家的小孩子有的甚至不吃飯,也愛抓這些東西吃。當然。之后免不了要多喝幾碗水。
烀的熟爛的瓜子,完全沒了芥菜疙瘩當初的澀味,纖維也都像融化了一樣,輕輕的一按,就可以成泥。在上面淋上一點香油,那個美味。難以用言語表達。
連蔓兒就在瓜子上淋了香油,一口玉米餅,一口瓜子地,吃的津津有味。
連守信也愛吃這個,他甚至用大蔥蘸了瓜子泥,就著餅子,大口大口地吃。
連枝兒、五郎和小七也吃瓜子。
“你們爺幾個,可真都好養活。”張氏就笑。
家里的條件好了,經常改善伙食,可是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對原來貧苦日子吃慣了的吃食,都沒有反感。沒人挑揀飯食,簡直就是張氏做什么,她們都能吃的高高興興。
當然,這與張氏廚藝好,總是想著法子將食物做的好吃也有一定的關系。
自從清明開始,淅淅瀝瀝地下過幾場雨,連蔓兒家的菜園子已經種好了,邊邊角角的地塊都沒有浪費。進了谷雨,三十里營子這里更是接連下了兩場透雨,家家戶戶都開始準備,春耕就要開始了。
張青山帶著張慶年趕在春耕前來了一趟,爺兩個,趕了兩輛大車。其中一輛,是張家自家的,而另外一輛,則是給連蔓兒家,他們是給連蔓兒家送新買的騾子和大車來了。
去年就說要買騾子,張青山答應了,卻沒急著買,而是慢慢地踅摸著。按照張青山的話來說,就是冬天是閑時侯,連蔓兒家有個小牛車,平常就夠用了,著急忙慌地買了騾子和車來,也是放在那,草料和照顧的人工卻一點都不能少。
而現在,面臨春耕,這騾子和大車來的真是時候。
兩匹大青騾,都是三歲口,格外健壯,張青山特意領著連守信、五郎和小七,讓他們看騾子的牙口,看騾子的蹄子,還告訴他們應該怎樣挑選上等的騾子。
“已經干了一年活了,立刻就能下地拉犁杖。”張青山告訴連守信。
除了兩匹騾子、一輛大車,張青山還幫著又買了一架犁杖。
“你們現在地多,又雇了長工,多一架犁杖,省得窩工。”張青山道。
騾子、大車、犁杖以及配套的一應鞭子、幫套等都是齊全的,總共花了二十三吊錢。這是張青山多年在騾馬市走動,用行內價格買下來的。若是連守信他們到集市上買,這個價格根本就買不來這些東西。
晌午,張青山父子倆留下來吃飯,連守信還特意去了一趟鎮上,將陸家老爺子請了過來,又將吳玉貴和吳家興父子倆也請了來。
張青山和陸家老爺子一見面,一個叫小兄弟,一個叫老大哥,兩個老爺子來了個熊抱,親熱非常,逗得連蔓兒在門外咯咯地笑。
“你們這年輕人都不懂,我們當初販馬,風里來雪里去,一起過來的都是過命的交情。”張青山慷慨地道。
留下男人們在前廳里說話,張氏帶著連枝兒、連蔓兒就去廚房做飯。
晌午準備的主食是白面烙餅,用鮮嫩的春韭做餡,韭菜里又加上肉餡、攤熟剁碎了的雞蛋,另外還加了蝦皮、肉皮凍,最后用鹽和鮮湯寶調味。烙餅的香味,順著風幾乎飄出了幾里地。
準備的菜有蘑菇燉肉,木耳炒雞蛋,豆芽炒肉,蒜苗炒肉,還有在鎮上買的現成的羊雜碎,燒雞,另外連蔓兒還做了一大盤的京醬肉絲,陪了大蔥段和干豆腐。
酒是陸家老爺子帶來的一壇高粱燒。
等飯菜端上桌,將酒壇子開了,連守信拿杯子要倒酒,被張青山給攔住了。
“這個不痛快,上碗,要大碗。”
以前在連蔓兒家喝酒,張青山沒要過大碗,今天是遇見了從前販馬時的伙伴,兩個人嘮嗑嘮的高興,都想起了那段豪邁的歲月。那個時候,販馬的人餐風露宿,冷的時候,就喝一大碗高粱燒,讓身體暖起來,膽氣壯起來。
據說,他們一幫人,當年還闖過猛虎盤踞的山崗。
“……過那松樹林子,都聽見那老虎的吼聲了,說實話,那時候,就靠這燒酒壯膽了。”
小七眼巴巴地在旁邊聽著,一雙大眼睛了滿是羨慕和向往。
這頓飯不用說,吃的是相當的熱鬧。
一壇酒,幾個人全部喝光了,其中喝的最多的是張青山和陸家老爺子。陸家老爺子略有了點酒,被兒子接回家去了,張青山卻是越喝越精神。按他自己說的,就是年輕的時候練出來的酒量。
吃完了飯,張青山就說要走。
連守信和張氏擔心他喝了酒,就要留他和張慶年住一晚再走。
“不礙事,這點酒才哪到哪啊。”張青山擺擺手,要春耕了,誰都沒閑工夫,不像農閑了,他還能住一晚。不過張青山還是依著張氏,在炕頭躺了,咪了一小覺,才動身。
連蔓兒稱了二十三兩銀子,交給張慶年。
張慶年收了銀子,小心地放進錢袋里,貼身放了。
張氏拿了一疊烙餅用布包了,又拿了半籃子的咸鴨蛋,一袋子的玉米種子,讓張慶年帶回去一家人吃。
“姥爺,大舅,那個野葡萄藤和果樹苗。”連蔓兒往外送張青山和張慶年,還不忘了囑咐。
“放心,我和你大舅都給你記著了。”張青山就道,“到時候,肯定挑好的給你送過來。”
“地瓜秧你們要多少?”連守信又問張慶年。
燒鍋屯的山地,果樹林里的空地,種地瓜都非常合適。
“就種兩畝、三畝的吧。”張慶年道。
“那我給你留三畝的秧子。”連守信就道。
“行。”
多了兩匹騾子、一輛馬車和一架犁杖,連蔓兒家第二天,就開始了春耕
第一個要種的,是小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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