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葉兒跑來報信,說是連老爺子讓人給抬回來了。
“葉兒,是咋回事?”連蔓兒就問連葉兒。
“蔓兒姐,我不是回家喂豬嗎,”連葉兒瞟了一眼炕上的何氏,說道。
“二伯娘,你沒聽見葉兒的話,你咋還不動窩?”連蔓兒再次就對何氏道,聽見連葉兒說連老爺子出事了,何氏坐在炕上好像還沒有走的意思。
“俺……”何氏核計了核計,這才慢吞吞地下炕穿鞋,“那咱們都一塊過去唄。”
“你先回去。”連蔓兒告訴何氏,“你不怕我奶罵你啊,家里沒人干活,就你出來閑逛。”
“俺這可不是閑逛。”何氏嘟囔著,“老太太現在沒工夫罵俺。”
“他四嬸啊,你們一會得回去看老爺子吧?”何氏穿了鞋,就問張氏。
連老爺子豎著出去的,讓人橫著給抬回來了,再怎樣,她們也是要過去看看的。
“我們去。”張氏就道。
何氏這才出門走了。
“是咋回事,葉兒你詳細說說。”連蔓兒這才又問連葉兒。
“我就是回去喂豬。”連葉兒就道。她家的雞鴨搬到了這后院來,但是三頭豬太占地方,而且豬也不像雞鴨,沒那么容易偷,所以就留在了老宅的豬圈。這樣,連葉兒和趙氏雖然每天來這邊做工,直到晚上才回去,但是中間卻還要回去喂豬。
“然后,就看見大伯、二伯他們,用門板把咱爺給抬回來了。二伯看見我,就讓我趕緊過來給四叔、四嬸捎信。說是咱爺去要租子,讓老武家兄弟給打了。說是挺嚴重,讓四叔、四嬸趕緊去。”
連葉兒說完,就揉了揉自己的臉。
“這叫啥事。我們要早搬出來,也沒這么多事。蔓兒姐,我這心里可別扭了,這以后,他們肯定得總使喚我,讓我給你們捎信啥的。我、我咋感覺我都成他們幫兇了!”
連蔓兒一家人私下里議論過,都覺得連葉兒是明白人,比趙氏和連守禮兩口子加起來都強。
“葉兒。你沒聽錯,你二伯是說,老爺子讓武家給打了?”張氏就問。
“沒聽錯,二伯是這么說的。”連葉兒就道。
張氏的臉上就露出些猶疑來。
“四嬸。蔓兒姐,你們過去不?”連葉兒就問。
連老爺子被用門板抬回來,又打發了連葉兒來送信,這邊能不去看嗎。
“娘,走吧,叫上我爹。”連蔓兒就道。
幾個人從酸菜作坊里出來,打發人去叫了連守信還有五郎過來,連守信聽連葉兒說連老爺子被武家兄弟給打了,臉色立刻就變了。
“爹。你沉穩點兒。”連蔓兒就小聲道,“那是我二伯的話,得打個折扣聽。咱也別先急著下結論,到老宅,好好問問,弄清楚了再說。”
武家兄弟很賴,但是卻沒聽說過他們有跟人動過粗。連老爺子有了些年紀。連蔓兒并不相信武家兄弟真敢對連老爺子動手。
而且,連守仁和連守義是做什么的,武家兩兄弟,他們也是兩兄弟,有他們在,還能讓連老爺子讓人給碰了,他們也活的太沒用了。
連守信、五郎、張氏、連蔓兒帶著小廝小福和丫頭小喜就往老宅來,趙氏依舊留在連記鋪子里干活。只有連葉兒也跟了過來。
連蔓兒有段日子沒來老宅了,進了老宅的大門,不由得仔細地看了兩眼。
兩邊的豬圈,一邊是連葉兒家的三頭豬,都長的很壯實。另一邊堆放著柴禾,一角多了一個用柴禾搭的窩棚。窩棚門敞開著,可以看見里面的地上鋪著些柴禾,柴禾上面還鋪了一條破門簾子。
連蔓兒就扯了扯張氏的袖子,讓她看那個窩棚。
張氏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娘兒倆都明白,那肯定就是古氏的窩。張氏心腸軟,看不得人受苦,可是古氏卻又壞事做盡,罪有應得。
豬圈往北,就是菜園子,現在菜都已經拉架了,一邊的菜園子里隨便地堆放著些藤藤蔓蔓,另一邊是整整齊齊的晾曬著旱煙辮子。
“葉兒,菜夠吃嗎?”連蔓兒低聲問連葉兒。
一說到菜,連葉兒就又糾結了。
“夠了,種了那老些,好像都是給他們種的似的。……都沒跟我們打招呼,人家自己個就去菜園子摘菜,好像應該應份的似的。不要臉,她們都不記得了,走的時候,怕我們吃后院的菜,那一頓禍害。”連葉兒說的生氣,將腳邊一顆小石子狠狠地踢飛了。
“吃,隨便吃,欠的多了,讓她們下輩子變毛驢,給我干活。要不變豬也行。”連葉兒又小聲恨恨地道。
連蔓兒忍俊不禁。
連蔓兒一行剛走到上房門口,那門簾子就被人挑了起來。
古氏挑著門簾,靠門框站著,一身的憔悴,臉上略帶著點討好的笑。
緊接著連守仁、連守義、連繼祖、何氏、蔣氏等人都接了出來,一群人呼呼啦啦地進了屋里,就看見連老爺子躺在炕頭,周氏坐在旁邊,正拿帕子抹淚。
連守信叫了娘,就去看連老爺子。
“爹。”
“哎。”連守信連叫兩聲,連老爺子才慢慢地睜開眼。
“爹,你感覺咋樣?”連守信就問。
“請郎中了沒?”五郎就問。
“一文錢都沒有,請郎中人家也得來啊。”連守義有些陰陽怪氣地道。
這就是說,根本就沒人去請郎中。
想到連老爺子被武家兄弟打了的話就是連守義說的,連守信心里就有了氣。
“我沒事,咋你們都來了,正是忙時候。”連老爺子道,“扶我起來。”
連蔓兒微微皺了皺眉,連老爺子說話,明顯的中氣不足。
“爹啊,你躺著說話吧,別起來了,這一動換,再有個好歹的。”連守義就忙道,“爹,老四這不來了嗎,五郎也來了。你老有啥話,就說唄。”
“扶我起來,還沒到那個份兒上。”連老爺子堅持讓周氏扶他起來,靠著行李卷,半躺半坐的。
蔣氏這個時候就提了一壺剛燒開的熱水走了進來,張羅著讓連朵兒和連芽兒拿杯子。
“四叔、四嬸,都請坐下說話。五郎、蔓兒,都坐,都坐。……家里啥也沒有,就這水是今天早上你們大哥從井里剛打上來的,……那鍋我刷了好幾遍。”蔣氏陪笑著給幾個人倒水。
“繼祖媳婦,你歇著吧。”張氏看了蔣氏一眼就說道,一邊又叫了小喜過來接過蔣氏手里的活計。
蔣氏強打精神,可她那蒼白的臉和嘴唇,都表明她的身子虛。
古氏在外邊給眾人打了門簾子,就再也沒進屋。
忙亂了一會,大家都坐下了。
“爹,是咋回事?咋他二伯說,武家兄弟跟你老動手了?”連守信就問。
連老爺子沒說話,先是掃了連守義一眼。
“你這么跟老四說的?”連老爺子就問連守義。
“沒有,絕對沒有。”連守義忙道。
“是我二伯讓我找我四叔、四嬸,這么告訴我的。”連葉兒就道。
連老爺子瞪了一眼連守義。
“沒有的事,他老武家咋地也不敢跟我動手。”連老爺子就道。
“我二伯咋這樣謊話都說那?”連蔓兒就道,“我爹剛一聽見這個話,立刻就要帶人找老武家算賬去。”
“去,去呀。”連守義立刻就道,“就算他們沒跟老爺子動手,把老爺子給氣這樣,老四你帶人打他們去,那也正應該的。”
連蔓兒就朝連守信和五郎點了點下巴,意思是說,瞧瞧,這就是連守義的打算。
“二伯,你打算這是太倉那?我們是跟著你混的那些幫閑、打手?”五郎就正色道。
“這……”連守義就梗起了脖子,開口要說話。
連老爺子咳嗽了兩聲,打斷連守義。
“老二,我跟你們說啥來著,你老實點,吃了那么大的虧,你咋還不長記性。”連老爺子就訓斥連守義道。
連守義就不說話了。
“老四,五郎,你們別聽他的。他那個脾氣……哎,咱們一家人,都知道。”連老爺子又向連守信和五郎道。
“爹,到底咋回事?聽著信,可把我們給嚇壞了。”連守信這個時候也不耐煩再去理會連守義了,就又問連老爺子。
連老爺子就打了個唉聲。
“老武家那兄弟兩個,都是混頭的,恩將仇報啊。”一直存在感很微弱,沒有開口的連守仁終于開了口,“還能咋回事,又想賴咱的租子,還不想把地還給咱。說啥當初說好的,佃三年。”
不出所料,舊事重演。
連蔓兒不由得看了連老爺子一眼,連老爺子此刻半瞇著眼睛,臉上幾乎沒什么表情。
明知道武家兄弟的人品,也吃過虧,但還是將好好的田地佃給了他們。如果是連守義,肯定是破口大罵,一點都不會覺得自己有做錯的地方。但是連老爺子不同,連老爺子為人頗有涵養,凡事心里都明白,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
連老爺子這個時候,心里肯定不好受。
“老武家那倆兄弟,哎,這都怪我。他們要賴租子,少給咱們。這我有心理準備,可按他們給的那個數,咱們家這些口人,根本就不夠吃。讓人寒心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