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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老爺子問起開辦學堂的事情,連蔓兒一家并沒有隱瞞,而是一五一十地說了。
“開辦學堂,這件事我早就想要辦了,只是現在各方面條件才成熟。”最后,五郎還很認真地對連老爺子道,“早想著要辦學堂,這是我們一家,尤其是我和小七的一個念想。……小時候想念書,可卻念不上。后來,我們凈身出戶,一開始也還是念不上書。多虧蔓兒,我們一家人辛苦勞動,略微有了些錢,第一件事,就是送我和小七去鎮上的私塾,我們兄弟這才念上了書。”
聽五郎說起從前念不上書的事情,屋子里面頓時變得格外的安靜。連老爺子、連守仁、連繼祖幾個臉上都一紅一白的,慢慢地垂下了頭。
“現在,我們不僅能自己念書,還有能力可以幫助別人,我就想,讓跟我們兄弟一樣,想念書,卻沒條件的孩子都能念上書。”五郎似乎并沒有看見連老爺子等人的尷尬神色,又繼續說道。
“嗯,嗯。就是這樣。”小七連連點頭,又親切地對連老爺子道,“爺,我跟你說,我打算好了。我要把我的零花錢拿出來,做辦學堂的錢。讓跟我從前一樣的小孩能念上書。”
“……好、好孩子。”連老爺子無法再裝聾作啞,這句話說的卻有些敷衍和不自在。
“從前啊……,是我對不起你們啊。”頓了頓,連老爺子又嘆氣道,“那時候家里,實在……”
實在是怎樣,連老爺子卻說不下去了。連守信雖然老實厚道,可他不說話。不代表心里沒數。而五郎、連蔓兒和小七這三個孩子也在,都是極聰明并了解事情的真相的。
“現在,我也后悔。”連老爺子終于放棄了最后一絲辯解的意圖,半垂著頭,緩緩地說道,“當初咋就那么一個心眼,就迷了那一個心竅了。是我糊涂,差點把兩個好孩子給耽誤了。好在,這倆孩子都福大命大的。這個……真金不怕火煉,該出息的早晚都要出息。”
“……每天沒事,我常想起這個。我后悔的腸子都青了。有時候,半宿半宿的睡不著,哎……”連老爺子說著話。眼圈就有些發紅。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五郎和小七。
“五郎,小七,你們倆恨爺不?”連老爺子輕聲地問。
這一層窗戶紙,終于被捅破了。連蔓兒暗暗地給連老爺子豎起了大拇指。她看不得,連老爺子承認錯誤,是迫不得已。但是這種承認法。卻相當的高桿。
就想連蔓兒她們了解連老爺子,連老爺子也很了解連守信這一股人。兩家走到今天這一步,連守信一家依舊會來看他,見面了還噓寒問暖。禮數周到、體面十足,連老爺子有十足的把握,五郎和小七不會說恨他。
只要嘴上承諾了不恨他,那就大有可為。
“爺。你咋這么問那?”五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我們為啥恨你。養育兒女。從來都是爹娘的責任。不過,爺你作為一家之主,對我們的影響還是挺大的。”
“哦?”連老爺子聽五郎這樣說,心不由得就提了起來。
“爺是我們的榜樣。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叫做身教甚于言傳。有一個道理,爺雖然沒咋明說過。可爺你的一舉一動,早就教給我們了。”五郎繼續說道。
“是啥?”連老爺子有些摸不著頭腦。
“靠天靠地靠爹娘,都不如靠自己。人得自立。而且,就算爹娘養育兒女,那也有管不到的事情,那就得靠自己個。”五郎就道,“我們從來沒怨恨過爺、奶,沒怨恨過老宅里任何一個人。就是因為爺早就教給了我們這個道理,爺、奶,還有在座的,除了我爹之外,誰都沒責任撫養我們、照顧我們。”
“這……”連老爺子顫抖著嘴唇,他想反駁五郎的話,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反駁。
要反駁五郎的話,那首先就得表明他、連守仁、連守義這些人,是撫養并照顧了五郎和小七的,他們對這兩個孩子是負有責任的。
可事實是,沒分家之前,這兩個孩子是被他們所漠視的,分家之后,他們更沒有任何人對這兩個孩子盡過任何的照顧的責任。
或許,他還可以說作為爺爺,他養育了五郎,但是連守仁和連守義哪里養育過五郎?連守仁和連繼祖在鎮上錦衣玉食,還私自置辦了宅子,可五郎和小七卻連私塾都上不起。
連老爺子的臉色一片灰敗。
連蔓兒在旁邊,卻是垂下眼簾,嘴角含笑,心里暗贊五郎說的好,并為五郎豎起了兩個大拇指。
五郎這一番話,可謂意義深遠。
從家里往老宅來的時候,連蔓兒和五郎就私下里討論過,連老爺子大費周章地請連守信他們過來吃飯,會是為了什么事。想想最近她們家做了什么事,再想想老宅最近又發生了一些什么事,兄妹倆心里就有了譜。
不管連老爺子是怎樣的打算,五郎這一番話,就已經讓他們這一股人處于了一個極為有利的位置,進可攻退可守。
親情攻勢并不可怕,因為還有一個橫亙于一切事物之上的理字。而且,就算在理之外要講情,也是連蔓兒一家處于主動。因為不管連老爺子說的多么動聽,過去的事情卻是誰也抹殺不了的。從那些事情中,可看不出老宅的人對他們有什么親情。
“話也不能這么說……”連老爺子沉默了半晌,最后只皺著眉,含含糊糊地說了這樣一句。
“那個,”連守義在一邊,左邊看看,右邊瞅瞅,最后咧著嘴,陪著小心對連守信道,“老四啊,聽說,你給你二侄子找了個大車店的掙錢的活,說是每個月工錢還不少,年節啥的,還有布和肉發是不?”
連老爺子精神微微一震,連守義這個話插的好。五郎的話,連老爺子聽明白了。那是告訴他,四房跟他跟老宅的所有人的關系沒有那么近。從前老宅這些人是怎樣對待四房這一股人的,現在,老宅的人沒有立場要求四房這一股人照顧他們。四房不是老宅的爹娘,沒理由啥都管老宅的人。
但是,四房卻照顧了二郎。那么同理,四房有什么理由不照顧老宅這些子侄那。
“是啊,老四,是有這回事不?”連老爺子的臉色略恢復了一些,含笑問連守信道。
“是有這個事。”連守信就道,“二郎家里田地少,二郎媳婦那幾個人就能忙活的過來。他家里花錢的地方又多,不得已地,得找個活計賺倆錢,貼補家里的日子。”
“這就對了,不管到啥時候,這一筆寫不出兩個連字,我和你娘都老了,往后啊,你們就得抱成團,互相扶持。老四,這件事你做的對。”連老爺子略微提高了聲音道。
“爹,你別就夸我。這不是我一個人辦的事。孩子她娘對二郎和二郎媳婦正經不錯,給二郎找的差事,還是五郎請朋友幫的忙。”連守信就道。
“五郎是好孩子,大仁大義,大人大量。好啊,我都賓服這孩子。是個做大事的,有出息,有肚量。”連老爺子略有些夸張地贊五郎。
“俺聽說,他四叔可不單給二郎找了個掙錢的地方,還給羅家的那個羅小鷹也找了個,和二郎在一處掙錢。”何氏就道。
連蔓兒飛快地掃了連守義和何氏一眼,心想,聽聽這兩口子說的話,那重點都是一樣的。掙錢的地方、每個月掙多少錢,什么布啊肉的。
“老四啊,這如今你可有本事了,又有五郎這樣的好兒子。你看,你都給羅家的羅小鷹找了個掙錢的地方,咱家里這老些人,那……那咋地,也不能比羅小鷹差吧。咱多近,他多遠啊。”連守義先是看了連老爺子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種鼓勵,就奓著膽子對連守信說道。
“不會說話你就別說。”連老爺子馬上瞪了連守義一眼,接過了話茬對連守信道,“老四啊,你是啥品行的人,爹就不多說了。就看你對二郎,還有對羅家,爹就沒看錯你。”
“你們這幾個兄弟,把繼祖他們這一輩人都算上,要說這恩厚,重情義,還是得數你。以后,就算我閉上了眼睛,我也放心。你肯定錯不了,待你娘,待家里這幫人。不用我說,你都能照顧到了。”連老爺子緊盯著連守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連蔓兒扶額,連老爺子這是拿大帽子罩連守信,這分明是欺負連守信老實、恩厚。
不待這樣欺負人的。
“爺,你老肯定長命百歲,可別說啥閉眼不閉眼的。我爹這人你就放心,他對我們都挺好。”連蔓兒故意道。
連蔓兒一打岔,除非連老爺子堅持再扣一遍大帽子,否則他那句話就算是打了水漂。
“爹,你是知道我的。我這個人,沒啥本事。五郎現在年紀也慢慢大了,我那家里,以后就是五郎當家。就是現在,五郎也當多一半的家,我就幫把手。”連守信誠懇地道。
這是事實,但說出來的意義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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