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攆連守義離開老宅,這個和讓連守義凈身出戶并不一定是同一個意思。五郎想現弄清楚,周氏讓連守義離開老宅,還有什么附加的條件。
聽五郎這么問,周氏立刻就聽出了希望。她不再看連守信,而是將滿含期待的眼睛看向了五郎。
周氏心里其實是知道的,連守信這一家人,連守信名義上是當家人,但是很多事情他都做不了主。而五郎和連蔓兒若是開了口,那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五郎的話比連守信的話更有分量,要想攆走連守義,連守信或許沒有辦法,可五郎卻一定有辦法,而且有這個能力。
“……就是讓他離了我眼跟前,我好多活幾年。”周氏說到這,略頓了頓。
一旦跟五郎說話,周氏的態度和語氣無形中就有了明顯的變化——更像一個正常的老人,那股子潑辣勁沒了。也許連周氏自己都沒注意到,這兩年,一旦面對面跟五郎、連蔓兒、甚至小七說話,她總是不自覺地模仿大周氏。
溫和、端莊,說話也只說正經話,不再牽三掛四說些不著調的話,也不會帶臟字出來。
總之,周氏在面對五郎、連蔓兒和小七這幾個孩子的時候,與面對連守信的時候是判若兩人的。
“老爺子留給他的東西,還都歸他。我一文錢不要他的。……他要是順順當當的走,我還另外給他添點。”周氏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那六畝地,我就留下三畝,另外那三畝,就給他。”
聽了周氏的話,五郎、連蔓兒、還有連守信都半天沒言語。
周氏這樣。簡直是割地賠款。連蔓兒心里想,看來,周氏是實在受不了連守義了,寧愿吃這樣的虧,只要連守義離了她這里就行。
這算什么,惡人也怕惡人磨?!
老老實實、孝順的兒子那里,她一點不肯假以辭色,還總想著要多刮些油水下來。而對于這不作法,對她并不承擔任何贍養的義務,還經常將她氣的半死的兒子。則不僅能擎受連老爺子留下來的遺產,還可以另外獲得她給的補貼。
這算什么那?
連蔓兒想了一會,不覺冷笑。這其實也沒什么好想的。連家老宅,歷來就是這樣的行事。連老爺子在的時候如此,連老爺子不在了,剩了周氏,依舊遵循的是這樣的“規則”。連家老宅。什么時候有過公平了?
沒錯,家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這世上也沒有絕對的公平。每家每戶,都有類似的現象。只是,在連家老宅,這一切都太過了。
然而。積重難返,某些不合理的事情一旦日久天長,竟能成了定例。成了它自己的“理”。
積重難返,連老爺子和周氏的小王國,一直是按著他們自己的規矩運轉的,并且還會這樣運轉下去。而連蔓兒她們,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有幸脫離了這個小王國的人。
“雖然是這么說,恐怕他們還是不愿意走。而且。這院子是我爺留下來的,擱到外面去說,都得說他們不對,但要攆走他們,恐怕也不能服眾。”五郎沉默了一會,才又緩緩地道。
若是連守信這樣說,周氏立刻就要撒潑。但是五郎這么說,周氏卻不敢。
“我知道,這事不好辦。”難得地,周氏竟然說了這么一句通情達理、體貼人的話。“過去,我也忍著,沒說。可如今,如今,你是舉人老爺。你說一句話,比啥都有用。”
“奶,正因為我哥是舉人了,現在說話辦事,比過去還得更注意幾分。朝廷上面有人監察,就是咱這十里八村的,人家看著我哥做的不對,人家還能往上面遞話,到時候我哥可要挨罰。”連蔓兒就笑著道。
“樹大招風,還得防著那些小人說三道四。咱不往遠里說,就說你老人家,要是有啥不高興,背地里說了我哥兩句,或是咋地咋地啦,有心人知道,或許就要當做把柄拿捏我哥。……雖然是隔了輩分,沒道理直接牽扯我哥,可那些人或許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或許想著,能給我們添點堵也是好的那?”
連蔓兒笑吟吟地說話,又挑了挑眉,看著周氏。
“這么大的一件事,弄不好,還得我哥拼上他的前程那……”最后,連蔓兒又說了一句道。
連蔓兒的話,題目做不不可說不大。周氏又是最怕官,且對外面的世情頗為懵懂無知的。聽了連蔓兒的話,周氏就被鎮住了,半晌無語。
然而,她又實在受夠了連守義,自己有拿連守義沒辦法,她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周氏雖然怕官,對外面的事情懵懂,但她依舊是個聰明人,對自家的事情是很清楚的。坐在那琢磨了一會,周氏慢慢地就琢磨出一些味道來。
“這個事,就這樣大?!……我老天拔地,土埋到脖子了,我還能活幾年。我不是那沒臉沒皮的,我說了話,那就板上釘釘。這個事,是我最后一次朝你們開口。我就坐這發個誓,再跟你們開口,我都不是個人!”
“我也就坐這個炕頭上,大門我都不出。你們的事,我啥也不知道,我也啥都不管。隔輩人,我對你們沒啥貢獻,我都知道。我這個嘴,……我從來沒說過你們啥。往后,更是一句話我都不會說。這個,我也能發個誓。”
周氏賭咒發誓,說這是最后一次提出要求,而且還保證,不會亂說話、亂鬧騰,給五郎這幾個孩子的名聲上抹黑。
“你爹,那講不了了,那是我兒子。我隨口說說,那有時候也是講不了的。……往后,就是他,我肯定也少說。”
說到連守信,周氏卻沒有把話說死。而張氏,周氏則干脆就避過不提。
“奶,看你說的。就算你今天這么說,明天轉眼就忘了,我們還能跟你叫這個真?”連蔓兒就又笑著道。
似乎當初向她們要十畝麥地的時候,周氏也說過以后再不提要求的話。
連蔓兒這樣說,周氏的老臉就是一紅。說實話,她也沒想到連守義的事情會鬧到這樣,她又有求到連守信這一股的這么一天。
關鍵是,這件事連守信還辦不成,還得五郎、連蔓兒這兩個孩子出力。
雖說,沒有她生下連守信就沒有這幾個孩子,但這幾個孩子畢竟不是從她腸子里爬出來的,她對他們,遠沒有對連守信的理所當然和理直氣壯。對這幾個孩子,她是心虛的,雖然她面上不露出來,也從不曾跟人這樣說過。
但是,心虛就是心虛。
她的心虛,還不僅是因為隔輩人,更重要的原因是,這幾個孩子的性情,是和連守信、張氏兩口子不一樣的。她根本就拿捏不了,而且幾乎次次都處于下風。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事實上,她是有些懼著這幾個孩子。
小七還好,她第一個懼的是連蔓兒,第二個是五郎。
“……求人啊,不低頭不行啊……”周氏突然喃喃地道,就從炕上支起身子,從盤腿而坐改為雙膝跪下,并抬起一只手。
“日頭就在外頭,那還有供的勝龍佛,我發個毒誓。”周氏跪在那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竟真的發了毒誓,“……讓我頭頂流膿、腳底生瘡,從嗓子眼爛到腸子里……”
周氏說話毒、兇狠,對別人這樣,對自己,她也狠的下來。一番毒誓,讓聽著的人都覺得脊背發寒。
周氏發毒誓,自然有賭氣,賭狠的意味,但是毒誓就是毒誓。周氏是個極膽小的人,又和這個年代的大多數婦女一樣,對于迷信的那一套深信不疑。看她發誓的時候臉色鐵青,兩手顫抖的樣子就知道,她這是認了真。
周氏發了誓,小周氏就忙上前來扶著周氏坐下,一面還很不贊同地盯了連守信一眼。旁邊的商懷德則咕咕噥噥的說些安慰、圓場面的話。
周氏發誓,連守信臉上略有不忍,五郎和連蔓兒卻都松了一口氣。
即便是周氏不開口求他們,周氏和連守義的事情,他們也要想法子解決。今時不同往日,過去連守義和周氏隔三岔五地鬧騰,對他們的影響并不大,他們可以當做不知道。但是以后,卻不能這樣了。
這并不僅是因為五郎中了舉,小七考中了秀才,為了兄弟倆以后的前程。這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五郎該說親了。老宅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總歸說出去不大好聽。等新媳婦進門,見了老宅的光景,難免要受驚。她們自家宅院里早就治理的“海晏河清”,也是時候收拾收拾老宅了。最起碼,得讓他們變得不那么“嚇人”。
連守義過去怎么鬧,她們都沒有管,也是為了今天。一舉就可以同時降服住周氏和連守義這兩個最大的禍頭子。兩個人雖是本性難移,但是從今往后,在她們跟前,卻要安安分分,遵守她們定下來的規矩。
現在,周氏發了誓,接下來,就是具體如何壓服連守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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