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華一下子說了一大堆,因為之前深思熟慮過的緣故,所以說的很流暢,語氣也很平穩,讓人完全看不出她之前的恐慌和慌亂。
張鋼頭認真的看著眼前的女孩兒,對于他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來說,眼前的不就是個還沒成年的女孩兒么。
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兒,是村子里第一個跟村民結婚的下鄉知青,在幾個村子里都屬于極為顯眼的人物,并且嫁過去之后,不僅沒有跟張家的人鬧騰,反而將小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在東北這塊地上,也有少許的知青,跟村子里的當地農民結婚了,但是結婚之后那日子過得跟打仗也不差什么了,結了婚還鬧著要離婚的,就屬知青這一類人了。
這也就給大隊里的人,留下了極為不好的印象,他最初聽說女知青嫁給了張建斌的時候,也驚愕了好一會兒,時常也聽著村子里的人念叨著,張家可有熱鬧看了。
但是結果卻并不沒有,人家雖然也鬧了,但是反而跟張家人相處的越來越好了,那李桂芬是什么性格的人,整個村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但是人家偏偏就跟李桂芬這個兇悍婆婆,相處的比親母女也不差什么了。
甚至,還主動的將彩禮的五百塊錢拿出來,給張家蓋房子,這下子不光是將某些知青比下去了,更是將全村子里的嫁人的小媳婦兒都比下去了。
且不說這種風氣到底好不好,至少張鋼頭覺得能夠一心為家,那家里的日子就能過得好,人家這是真聰明,而不是死讀書。
在這事兒之后。沒過多久,人家又跟著自己的外孫開始做生意了,還做的什么糕點生意。
說實在的,人活到他這歲數,念過書經過事兒,眼界就比一般的人開闊的多,他知道的事情也多。所以。韓念軍和孫安和做生意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了,只是沒有說破而已。任由他們自己折騰,心里跟著提心吊膽,七上八下的,恨不得阻止他們的作死行為。
卻也知道。堵不如疏,與其跟當時叛逆的孫安和對著干。還不如在茶余飯后多加提點,讓他們自己醒悟過來不要走歪路。
所以,在得知他們做糕點的時候,張鋼頭是最先就知道的。也徹底的松了一口氣,結果知道沈月華也參與其中之后,又從孫安和那里套了話。就知道這事兒肯定跟沈月華有關。
做糕點比倒賣物資去縣城,風險要來的小得多了。之后還搭上了供銷社的正規路子,這就說明他們自己也開始長大了,做事兒更加滴水不漏了。
這事兒的背后,沈月華在其中至少出了一半的力,簡直就是他的大恩人,讓他少操了多少的心啊。
就連縣打辦的事情鬧出來之后,他心急如焚,也是沈月華跑前跑后的調查了一番,才能真相大白。
經過了這么多事兒,他對于眼前的這個女孩兒,也多了幾分看重,這樣的人物,如果張家村多出幾個,他就是百年之后都可以安心了。
而這一次出的事情,他更是親眼看著沈月華,在他說完話之后,幾乎是這一分鐘之內,就明白過來了其中的關鍵,雖然最開始被嚇得臉色發白,但是這才一炷香的功夫,人家就把之后的改革都說了出來,這樣的才是真人才啊。
張鋼頭在心中感慨著,臉上也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來,沈月華這個女孩兒啊,他是打算經常接觸了,這女孩兒做事的風格完全不像是個沒成年的孩子,如果再跟在自己的身邊歷練幾年,將來當個女村長都是可以的。
張家村村長的職位,在他們家已經傳了好幾代了,從爺爺的爺爺開始,他們張家就是村長,張鋼頭的爺爺是村長,在那個的年代,沒讓村里人餓肚子。
張鋼頭的爸爸是村長,在之后的混亂年代,選擇了一條正確的道路,才保住了家園,保住了大部分村民的性命。
而張鋼頭,倒不是貪戀村長這個職位,說實在話,當村長能干個啥,反倒是操心了一大堆,但是這就是他的職責所在,他就是想讓張家村將來能變得更好。
甚至,他在努力的引導這個村子的風氣,讓村民們即便是沒有念過書,也要有最基本的是非判斷觀念,就像是文革時期的批斗,有些村子的村民是真的沖上去,拿那些人泄憤的。
都是一個村子里的熟人啊,就真能狠得下心啊,甚至別個村子里,還有親兒子告發親爹的,自己老婆告發自己丈夫的,年輕人毆打老年人的……
這些在他看來,都是禽獸不如的畜生,才會干出來的事情,村民太壞了,但是真正壞的卻是這個世道,他們的本性能算是壞的嗎?不能,他們原本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好人。
只是世界太瘋狂了,他管不了太多的人,卻能盡力的約束張家村的村民,讓他們不要隨波逐流,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不要不給人活路。
所以,在他管理的張家村,即便是被批斗的人,日子也過得還算不錯,至少沒有被餓死,或者沒有被人踩到了泥里。
說句膩歪的話,他是真的熱愛這個村子,這個祖祖輩輩,親朋好友生活的村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的年紀大了,已經管不了太多的事情了。
他的兒子女兒們,都不算是爭氣,雖然想要當村長,但是被他拒絕之后,也沒人敢沖上來跟他對著干。
他就是想找一個,一心為了村子的人,來當這個村長。
這個時代不興舊社會那一套,在他看來能者多勞,村長這個位置,他就厚著臉皮占著,等著真正能夠繼承他的意志。能夠為了村子的發展和利益著想的人,來做這個位置。
他之所以這么看重孫安和,就是因為他跟自己很像,就像是自己年輕時候的翻版,他看重他,卻也了解他性子之中的缺點,那就是他太年輕了。責任意識太單薄。他自己本身就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孩子怎么能管理好這個村子呢,簡直胡鬧。
他潛移默化的教育著孫安和。想著等他結了婚生了孩子,就能明白他的苦心了。
而現在,他卻看到了更好的人選,那就是眼前的沈月華。
當然了。韓念軍也不錯,但是對方的心思太大了。從他來到這個村子,成為孩子中當之無愧的孩子王時,他就看好這個孩子。
但是,張家村太小。而韓念軍的想法太深,這里不適合他,反而會埋沒他。
而沈月華是個女人。沒有太大的野心,管理一個村子。對于她來說恰到好處。
雖然,這其中肯定有很多的阻力,但是,總有時間一點點的改變的,他的身子骨還硬朗著,再堅持個五年十年,應該沒啥大問題,到時候不管是沈月華也好,孫安和也好,都真正的長大了,成熟了。
到時候,他在選出一個最合自己心意,最讓村民滿意的村長來。
張鋼頭這么想著,不自覺的摸到了胸口,拿出來一卷卷煙來,點燃吸了一口,悠閑自在的唱起了小曲。
沈月華愣了一下,之前見張鋼頭盯著自己不放,還以為他是要說什么正事兒呢,結果人家點了煙抽了起來,很明顯是不想說話的樣子了。
孫安和和韓念軍對視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韓念軍站起身來,說道:“村長,趕早不趕晚,我現在就騎車去縣城,月華,孫安和一會兒送你回去。”
沈月華頓了頓,點頭應了一聲,笑著說道:“那表哥早去早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孫安和也笑瞇瞇的說道:“是啊,韓念軍,等你的好消息,我看好你奧。”
韓念軍笑了笑,跟村長說了聲再見,就轉身出門,不一會兒,就從村長家大門口,看到他騎著自行車,快速的路過的身影。
沈月華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便輕輕地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起身說道:“村長,如果沒什么事情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孫安和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語氣慵懶的說道:“恩,走,我送你一段兒,等會兒回家去睡回籠覺。”
張鋼頭斜睨了他們二人一眼,擺擺手讓他們離開了。
沈月華見狀,也站了起來,跟孫安和一起離開了村長家,倒是沒注意到,張鋼頭睜開眼,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的時候,眼中那抹深思和意味深長。
沈月華走在路上,她走的很慢,孫安和配合著,走的比她還慢,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看走路姿勢,就跟打醉拳一樣,東晃西晃,深一腳淺一腳的,讓沈月華看的哭笑不得。
沈月華好心的勸他說道:“行了,在村子里能出什么事啊,你回去睡覺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孫安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看得出他一副心動的模樣,就是為難的撓撓頭,說道:“你自己回去沒事兒吧。”
沈月華聳聳肩,道:“不會有事兒的,我又不是什么易碎物品,也不是不認識路,你回去吧。”
孫安和聽到這話之后,還有些猶豫,沈月華無語的看了他半晌,恨不得指天保證了,孫安和才笑著說道:“那好吧,我回去睡回籠覺,你自個兒回家的路上走慢點,小心一點啊,不然韓念軍回來不削死我。”
沈月華笑著道:“我知道了,我走了。”
她怕再跟孫安和磨磨唧唧下去,估計今天一天都過去了,她今天也是起得晚,沒想到孫安和比她起的還晚,現在的日頭還早,估計也就是上午十點多的樣子,她今天還要繼續洗衣服,被套。
她想了想,心道:一會兒回去就洗吧,至于開工建廠的事情,等韓念軍從縣城回來,帶著確切的消息,她再跟張家人說一聲吧。
她這么想著,步速緩慢的回到了家,彼時張家人全部都起床了,都在洗衣服,看著倒是熱鬧,熱火朝天的模樣,讓沈月華見著,不由得笑了起來。
李桂芬見她從外面回來,還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她還在睡覺呢,結果人家早起了不說,還去外面了一趟,也不知道去做啥了。
李桂芬便一臉好奇的問道:“月華啊,你咋個從外面回來了?”
沈月華笑著走了過去,看著她用單手在搓衣板上搓衣服,便接過了她的活,利索的洗了起來,說道:“娘,村長今天一大早叫我過去有事兒,我早上八點多就起了,剛回來。”
“奧,”李桂芬應了一聲,去搶她手里的活,忙說道:“我就洗這件衣服,閑得無聊啊,你就給我洗了,你讓我干啥去啊。”
沈月華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靦腆的笑了笑。
李桂芬見著覺得好笑,見她沒有繼續洗下去,就打干凈的水,給她洗了手,擦干凈之后,才問道:“奧,村長啊,村長找你過去干啥啊?”
沈月華想了想,她是沒打算說開工建廠的事情有變化的,但是既然被問起了,與其顧左右而言他,還不如實話實說,當然了,也不是什么都說,只是大概的說說就行。
于是她說道:“就是開工建廠的事情,村長找我,韓念軍,還有孫安和過去了解情況呢。”
李桂芬聞言奧了一聲,也坐在她旁邊,跟她嘮起了嗑來,李桂芬是個嘴皮子很利索的人,但是張家人很少跟她聊天,也就是沈月華是個好聽眾,而且極為有耐心,李桂芬便總喜歡找她聊天了。
她對于開工建廠這樣的大事兒了解不多,即便是問了,也有可能鬧不明白,所以干脆就不問了,反而說了些家常,正好張建國從她們面前路過去曬衣服,李桂芬便想起來一件事兒,說道:“你大哥要過生日了,咱們以往都是簡簡單單的就過了,這一次可不能應付了。”
沈月華聞言,眨了眨眼睛,看著張建國曬衣服的背影,而馬桂花又看不見人影了,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配合著說道:“是啊,是要給大哥好好過下生日了。”
李桂芬見狀,笑瞇瞇的問道:“我大字不是一個,也不知道具體要怎么做才算不應付,不如,你來給出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