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搬了新家之后,第二天就請了村子里相熟的人過來吃酒席。
請來的人不少,在沈月華看來,主要分為三類,第一類就是家里的沾親帶故的親戚們,大部分都是嫁進來的女人的娘家人,比如馬桂花娘家來的十幾人,崔荷花家里來的崔大夫,韓倩芳家里過來的老父母和幾個兄弟姐妹。
沈月華原本想著去請大舅和大舅媽的,但是韓春蘭那件事之后,趙麗華就徹底的恨上了她,似乎韓春蘭會這么做都是她的錯,而韓春蘭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也是拜她所賜,所以一聽說要來吃酒席,當即就關上房門拒絕了,反倒是韓念軍和孫安和兩個人都來了。
第二類人,就是張家人的朋友了,好比張建業請來的好幾個朋友,這類人來的多,且大多都是當初幫忙蓋房子的,沈月華也見過幾面。
再就是沈月華請來的知青所的朋友們,張家村知青所里所有的知青全部都被沈月華請了過來,他們也很配合,這段時間本就沒什么事兒,他們也想知道沈月華現在到底過得怎么樣。
現在的人淳樸,知青們在看到沈月華的住宅時,也忍不住吃了一驚,原本幾個月前還覺得沈月華嫁虧了,但是現在看來,這新房子,外加張家人對沈月華的和善態度,以及對沈月華無條件的支持和包容,都是讓人極為艷羨的。
董嬌倩當即就說道:“還是月華的命好啊。這日子過的,比城里人還舒坦,弄得我都想嫁人了。”
她說完之后。許慧就瞪了她一眼,說道:“說起來還是月華聰明,也不是誰都能將日子過好的,再說了,咱們可是有知識有文化的知青,不能只看著眼前的風光,你也不能對沈月華心存嫉妒。”
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偏偏被許慧提升到了這樣的高度,倒顯得董嬌倩很不懂事。
董嬌倩面上也有幾分尷尬。但是或許是已經習慣了時常被許慧訓斥,所以也沒說什么,只是拽著許慧的衣擺晃了晃,撒嬌說道:“哎呀。是我說錯話了,你也別生氣,月華不會在意的。”
沈月華看著她們二人一唱一和,突然感覺到一股讓人不舒服的陌生之感來,在她刻意的疏遠之后,再深厚的感情也會隨之淡去,而她們兩個說話都有些酸,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羨慕可以。沈月華接受,但是嫉妒就算了。
沈月華轉了轉眼珠,就當是沒聽見好了。好在其他的人都在遠處專心看房子,也沒有人留意到這邊的動靜。
孔凌軒看完房子之后,倒是主動走到了她面前來,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在縣打辦的事情之后,沈月華就沒有再見過這個他了。甚至在縣打辦事情真相出來之后,孔凌軒看著她的目光。就有幾分躲閃。
很難得見到孔凌軒親自走過來跟她說話,沈月華便抬頭看著他,孔凌軒撓了撓頭,說道:“新房子不錯,看到小五你的日子過得不錯,我也對知青下鄉這件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你帶了一個好頭,做出了一個好榜樣,這樣吧,你介不介意我將你的事情寫成文件,上交給組織,讓他們知道知青下鄉的確深入到了工農兵內部,并且和農民生活的日子,能夠融洽團結?”
沈月華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孔凌軒要說的是這件事,她想了想也沒有拒絕,而是欣然同意,道:“這樣也好,多謝孔大哥,我現在在張家生活的很好,在知青所的那一段時光,也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充實歲月,你可以將我嫁人的這段經歷寫出來。”
孔凌軒見狀,松了一口氣,笑著又說了些漂亮的場面話,便轉身走開了。
而第三類人,就是村長,村支書,以及知青所代表孔凌軒了,但凡是張家村里出了大事兒,都有他們幾個人的身影出現,更何況是蓋房子這樣的大事,他們都會出現露個面。
一群人前后加起來也有將近百來個了,先是在張家嘴皮子嘴利索的韓倩芳的帶領下,圍著新蓋的房子轉了一圈,之后才是村長發言助詞,之后就是宴席正式開始。
張家人并不吝嗇,這一次做的飯菜雖然都是常見的家常菜,但是量卻是很足的,管飽了。
總的來說,這一場宴席從早上一直持續到了晚上很晚的時候,而今天的開銷也高的離譜,好在還要收禮金,也就能補上這一份錢財的損失。
今天著實鬧得太晚了,李桂芬也累了一整天,現在坐著都不想動彈,看著院子里擺放的殘羹冷炙,都是些零碎的剩菜剩飯了,張家人也是掐著量做飯的,沒有超出去太多。
李桂芬便說道:“把剩下的東西全部都倒了吧,隨意收拾一下就行,你們也累了一天了,早點睡吧。”
沈月華和其他幾個人就提起精神,將院子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沈月華洗臉洗漱之后,更是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而這一次的酒席是在張家大哥張建國的大院子里舉辦的,所以她所住的這個小院子基本上還是干干凈凈的。
她也就隨意的收拾了下,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這一天之后,沈月華就過上了難得的清閑日子,地里的活不需要再管了,村子里還分配給每個人一點任務,都不是什么困難的活計,沈月華一天工作兩小時,就能將活干完了。
而她依舊是隔日去趟孫安和家里,幫著做幾百塊糕點,如果時間充裕的話,還會幫著收拾裝扮一下這套宅子,好方便孫安和娶妻。
孫安和的結婚時間也定下來了。正好就是中秋之后的一周也就是十月份過后了,具體時間兩家的老人還在商量,不過。不管怎么算,十月份距離現在也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緊趕慢趕也能將新房布置出來了。
沈月華閑暇的時間,會抽空看看書,寫寫信,這日子過得清閑自在,比重生歸來的那段時間。還要來的安逸舒適,這段時間吃的也多。沈月華都感覺自己每天都在長肉。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9月中下旬,這一天沈月華照例在午睡的時候。就聽到了房門敲響的聲音,她迷糊的從床上醒來,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醒過神來,一邊翻身下床穿鞋,一邊問道:“誰啊?”
外面的人敲門聲頓了頓,熟悉的女聲激動的說道:“月華,是我,董嬌倩。”
沈月華揉了揉眼睛,走過去打開了房門。看著門外面只有她一個人,便好奇地問道:“嬌倩,你怎么來了?找我有事嗎?”
董嬌倩面上神情興奮。激動之情難以言表,她甚至在地上跳上跳下,歡呼雀躍的說道:“是孔大哥讓我過來找你的,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很重要的事?”沈月華喃喃的重復道,她疑惑了好一會兒,在跟著董嬌倩走到半路的時候。才想起來現在的時間點,以及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上輩子的這個時間點,是知青所那邊秘密傳來高考恢復的消息,而沒過多久……她就從知青所邊上的小山坡上滾了下來,摔掉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如遭雷擊的站在原地,董嬌倩不解的看著她愣神,忙的拽了她一把,說道:“咋的站在這里了,快走吧,孔大哥說了,是要跟咱們通知大好事兒了。”
沈月華吞咽了一口口水,看著董嬌倩臉上激動地紅暈,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了上輩子得知消息之后,乍然歡喜的什么都顧不上的自己。
她神色復雜的看了一眼董嬌倩,嘆了一口氣隨意的敷衍道:“只是突然間,肚子有些不舒服……”
她其實不想過去了,反正她也知道孔凌軒要公布的是什么消息,而距離她上輩子墮胎的時間,地點越近,她就越發緊張起來,甚至頭皮都發麻起來。
她在心底唾棄自己的懦弱,但是腳下卻像是生了根一樣,一步都邁不出去了。
董嬌倩聽她說肚子痛,便慌亂的低頭看著她的肚子,目光直愣愣的,為難的說道:“那咋辦,咱們現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都走到一半了,不管是回去還是繼續走,都要走很長一段路的。”
沈月華被她焦急的語氣,弄得清醒了過來,眼前的是鮮活的董嬌倩,而現在是她重生的1977年,一切從重生之初,就截然不同了,而現在更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她絕對不會走上輩子的老路,而且也會提放著別人的陷害,她不會再失去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她這么想著,膽子便大了起來,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我疼一陣就好了,咱們繼續走吧,孔大哥一定都等急了。”
董嬌倩一聽可以繼續走了,眼前頓時便亮了起來,隨即為難的再問道:“真的沒事兒了嗎?”
沈月華點了點頭,知道董嬌倩一定心急了,正好她也想通了,便率先朝著前面走去,說道:“沒事兒了,走吧。”
董嬌倩聞言,這才笑瞇瞇的跟在她身后,只是這一次兩個人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沈月華望著不遠處驟然起伏的小山坡,知青所就位于那山坡上。
期間,董嬌倩都沒有再說一句話,而沈月華瞇眼看著遠方,思緒也飄向了遙遠的過去。
上輩子,因為知青所里潛伏著一個很有背景的男知青,他的父親是一個很正派的人,但是文革被譽為新中國最黑暗的一段歷史,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好人往往容易被陷害流放,而他的父母,年紀一大把了,被下放到了更加遙遠荒涼的鄉下,似乎今年年初才被迎接回去了北京。
而在一切都開始向好的方面發展起來,男知青的父母也帶來了更多的好消息,往往這個男知青都是默默地看信。
但是高考即將恢復這樣的大消息,是瞞不住的,而男知青對知青所到底也是有感情的,便將這件事,提前了一個月,告訴給了知青所的眾人。
沈月華清楚地記得,在1977年的9月,中國教育部在北京,召開了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并在這一場會議上,決定恢復已經停止了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也就是恢復高考,以統一考試、擇優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
這個消息,對于新中國來說,是具有重大轉折的好消息。
而具體的被全國人民知曉,卻是在1977年10月21號,通過當時的中國各大媒介,公布了恢復高考的消息,并透露了今年的高考,將會在一個月后,在全國范圍內進行。
這個消息,給所有下鄉的知青們,帶來了希望的福音,知青們在下鄉的時間不一,卻都是抱著一個念想,那就是回去自己的故鄉,回到城里去。
好比張家村知青所的人,孔凌軒是在鄉下待了最久的一個,而沈月華自己,從15歲初中畢業開始,就跟著眾人下鄉,被獨自分配到了張家村的地頭上。
在這里人生地不熟,還要每天下地干活,日子辛苦,但是最難忘的,卻是如此漫長的時間里,都無法回到城里去。
想要回去城里的知青何其多啊,最后能夠回去的,也就那么寥寥幾個。
而高考恢復的消息,就像是陰霾天氣里,唯一的穿過烏云的陽光,且不管到底能照射到多少的人,至少這代表著一種希望,代表著他們終于能夠回城的希望。
沈月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是啊,這則消息是希望。
同時,也是一場恐怖的夢靨,因為這個消息,上輩子尚且年輕的自己,選擇打掉了孩子離了婚,而那些原本已經和村民談了朋友的知青們,也紛紛選擇了分手。
城里的生活,難道真的那么好嗎?
未必吧。
但是歷來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沈月華自問,就連她自己也不能免俗。
而沈月華已經可以預料到,今天的知青所,在公布了高考恢復的消息之后,該是多么的震驚和歡喜。
而對于整個張家村來說,知青和農民的日積月累的矛盾,也會在這一次徹底的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