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胡同,兆佳府外。
曹颙與曹頌拜見過老尚書后,出得兆佳府來,催馬回家。曹頌回頭望了眼后面的馬車,對曹颙道:“張嬤嬤話實在多了些,母親也是,偏偏讓她跟著上京!”
張嬤嬤是兆佳氏的奶媽,后來跟著到曹家,幫著兆佳氏照看幾個孩子。這次兆佳氏安排兒子隨曹頤一同進京,大抵抱著些沾光的念頭——就算是等不到皇帝對曹家曹荃這支的恩典,也能夠讓兒子與外祖家族多多聯系,好在他日后的前程上有所助益。不過,京城繁華,這邊雖說有個哥哥,但是年紀也大不了丁點兒,兆佳氏怕兒子不學好,這才巴巴地勞煩張嬤嬤跟過來照料。
曹颙想起紫晶提到曹頌從南邊帶上來的兩個丫鬟實在不成樣子,新安排的又讓這張嬤嬤給派著干粗活,不許近前的,不由多打量了兄弟幾眼——這家伙再過兩三個月就十五周歲,難道那張嬤嬤防賊似的,是怕他有了通房丫頭?
曹頌的小臉堆成了包子,見哥哥不應聲,又道:“哥,我不去這邊宗學不成嗎?雖說是親戚,可是都沒有見過,更不要說留在這邊住。”
曹颙回道:“不在這邊住成,但是上學的事是二嬸安排的,剛剛又同這邊長輩們打了招呼,馬上變卦倒顯得不恭敬。你先上著看看,若是實在悶,咱們再想法子!”
曹頌有氣無力地應道:“嗯,知道了!”
曹颙見他不痛快,安慰著:“家里又不指望你求功名,就當是順二嬸的意,認認親戚也好。等十天半月還是不中的話,咱就家里學,京里什么樣的先生找不到?”又思及這個小兄弟自小就不是愛做學問的,想起前幾日看得武舉,便道:“實在不行,咱們就請兩個武夫子回府,過兩年去考武狀元!”
“武狀元?”曹頌立馬來了精神:“哥,我能去考嗎?我行嗎?”
曹颙笑道:“武狀元三年一個,還真不容易;武進士每次卻取百余人,大有希望。只是,騎射、步射、策論,要求三項都過,可見無論怎樣,書還是要讀的!”
曹頌大力地點了點頭:“那我會好好讀書的,我要考武進士!”
兆佳府離曹家不遠,兄弟倆閑話幾句就到了。
*
曹府門口,停著輛華蓋朱輪的馬車,曹颙瞧著很是眼熟,待問過門房,正如心中所料,寶雅來了。門房又回稟說,同來的還有蒙古小王爺蘇赫巴魯。
蘇赫巴魯如今在御前當差,而曹颙做了十六阿哥伴讀,故此自回京后,兩人還始終沒有機會見面。
曹颙邊往客廳走邊尋思,不知道這次這兩人,是趕巧碰上了,還是約好了同來的。
客廳里,蘇赫巴魯正在品茶,見到曹颙回來,忙撂下茶盞,起身道:“曹……曹兄弟,聽……聽……說你病了,我……我……探望……探望途……途中,碰……碰……碰到寶……寶……”
因看到曹颙后面跟著個生人,蘇赫巴魯有些緊張,一句話半天也沒說清楚。
曹颙知道蘇赫巴魯因口吃的緣故有些怯生,忙將曹頌介紹給他:“蘇赫巴魯,這個是我的兄弟曹頌。”又對曹頌道:“這位是我在塞外時結識的好朋友蘇赫巴魯,你要稱呼一聲哥哥,他是我見過的馬術最精湛的人,騎射的功夫也是好的。若是論起來,就是前幾日出的那個武狀元也未必有你巴魯哥哥強。”
這一番夸獎,使得蘇赫巴魯臊紅了臉,摸著頭“嘿嘿”笑著,卻不似方才那般拘謹。
曹頌原本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怪,長個大腦袋不說,還結巴得這樣厲害,聽著他說話都覺得替他累得慌。不過,他素來敬重武功英雄,聽了哥哥的話,觀感即刻不同,想著這就是書中提過的“人不可貌相”吧,心底對蘇赫巴魯多了幾分敬意,上前畢恭畢敬地打了個千:“小弟曹頌,給巴魯哥哥請安!”
蘇赫巴魯在家中是老幺,并無弟妹,雖然后來在草原上結交了年紀比他小的十六阿哥與曹颙,但是大家都是朋友論交,稱呼很隨意,對他都是直呼其名。眼下倒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哥哥,不由十分歡喜。他想著是初見曹頌,論理應該給個見面禮,但出來時并未準備,給金銀又太俗氣,周身掃了一番,瞧見了腰上掛的蒙古刀,忙摘了下來,遞過去,道:“來……來……來的匆……匆忙,倉……倉促間……不……不及備禮,這……這是……我……我從……蒙古帶……帶過來的,還……還算鋒……鋒利,權……權……權為……賀……賀敬……賀敬之禮。”
那蒙古刀刀鞘上滿滿雕著精美的花紋,中間掐銀填金不說,另有數十枚細碎的小寶石點綴其間,晃一晃爍然生輝,刀柄頂端更是鑲嵌一枚拇指蓋大的紅寶石,一望之下便知是名貴之物,價值不菲。
曹頌自幼也見過不少好東西,頗有幾分眼力見,雖是最喜歡刀劍的,但也瞧出那蒙古刀不是凡品,哪里敢直接收了,當下只猶豫著望向哥哥。
曹颙知道蒙古漢子最是爽直,這個時候推諉客套,倒會惹得蘇赫巴魯不快,就對曹頌點了點頭。
蘇赫巴魯雖然口笨些,卻不是蠢人,看出曹頌顧忌,笑著擺手道:“一……一……一把刀……刀而已,值……值不得……什么。”
曹頌既得哥哥首肯,又聽蘇赫巴魯這般說,就不再客氣,恭恭敬敬地向蘇赫巴魯道了謝接過來,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心里高興,臉上就掛了出來,又忍不住細細看了一番才放下。一抬頭,發現蘇赫巴魯和曹颙都笑瞇瞇的瞧著自己,曹頌倒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訕訕道:“讓巴魯哥哥見笑了。”
蘇赫巴魯自己就是愛刀的人,見曹頌喜歡自己才高興,忙道:“喜……喜歡就好。府……府里……還有,改……改日……你來挑……挑……挑幾柄……趁手的。”
曹頌也是爽快性子,見蘇赫巴魯這般大方,更是好感倍增,聊了幾句話就熱絡起來。
曹颙沒見到寶雅,有些奇怪,問蘇赫巴魯:“格格呢?”
“去……去內院看……看你妹子了!”蘇赫巴魯不似方才那般拘謹,說話也利索不少。
曹颙一愣,曹頤被安置在葵院了,自己哄了半天,又把自小帶的那塊玉佩摘下來給她,才讓她相信自己不會走了不回來,這才得以抽身離開。但即便這樣,曹頤的精神狀態也不太穩定,實在不宜見客。
曹頌雖不知兩人所說的格格是誰,但是卻知道曹頤的情形不好,怕被外人沖撞,忙對曹颙說:“哥,快去看看客人去吧,我陪巴魯哥哥在這邊說話!”說著,拉著蘇赫巴魯的袖子,在廳上落座:“巴魯哥哥,草原上真得有狼嗎?給弟弟講講!”
蘇赫巴魯來到京城半月,正是十分想家的時候,聽到曹頌問起草原上的事,更是勾起思鄉之情,沉思了一會兒,開始磕磕巴巴地講起:“草……草……草原上,狼……好多……”
曹颙不放心曹頤那邊,見兩人說上話,就轉身去了葵院。
葵院門口,兩個小丫頭在踢毽子,一個是曹颙從蒙古帶回來的烏恩,一個是寶雅身邊的小丫鬟,名叫豆兒。兩人在塞外就在一起玩過,算是熟識的。見曹颙過來,兩人都停了玩耍,俯身道:“大爺!”
曹颙擺了擺手,示意兩人繼續,自己進了院子。
珠兒正從小廚房出來,端了點心要送去上房,翠兒在那里掀簾子。
曹颙跟著進屋,卻不見紫晶,暖閣里只有曹頤與寶雅兩個在那里下棋。兩個專心致志,一時之間沒察覺有人進來。
曹颙安下心來,退到外間,問翠兒:“怎么就你們兩個在,其他人呢?”
翠兒笑吟吟地回道:“紫晶姐姐本在這邊招待寶格格來著,后來因三姑娘與寶格格擺上棋了,就去了內堂那邊。早上打發人去叫的裁縫上門來,大家都到那邊選料子去了,三姑娘自己不耐煩去,紫晶姐姐去給三姑娘挑了!”
暖閣里,曹頤聽到曹颙的聲音,站起身來,差點帶倒棋盤:“哥哥回來了?”
寶雅見曹頤眼神發直,跟下棋時換了個人似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過頭喊道:“曹颙!”
曹颙走到暖閣,先沖寶雅點了點頭算作招呼,隨后走到棋局前:“你們下棋呢?”看了看棋盤又說:“棋面看不出來啊,萍兒,格格,你們繼續,我觀戰!”
曹頤悄悄伸手拉著曹颙的衣袖,低聲喚道:“哥哥!”
曹颙應著,拉著曹頤坐下,給她遞上裝棋子的棋盅。
曹頤見哥哥做自己身邊,神情安定下來,從棋盅里拈出一枚棋子來,思量著該下到哪里。
曹颙安頓好曹頤,這才放下心來,問寶雅:“今兒你怎么得了空過來?”
寶雅笑道:“我又不像你,每日要去上書房,哪天不是空閑的?早想來找你玩,可你忙得很。中午去看嫂子,聽說你家南邊來人了,你休假在府上,我就過來湊湊熱鬧。可巧,遇到這位三姐姐也是愛棋的,看來以后我要厚著臉皮常來了,你這做主人的,可不許嫌我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