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大堂。
順天府府尹施世綸端坐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下,望著地上的數具尸體,鐵青著臉,從案臺左上的竹筒里抽出一個令箭,扔到地上:“來呀,先把這幾個兇徒各打二十板子!”
隨著皂吏一聲聲“威武”,堂下開始噼里啪啦地打上了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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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曹府。
平郡王訥爾蘇下馬,不等門房通報,就直接進府。
曹顒正要去順天府看魏家兄弟,見訥爾蘇進府,迎上前去:“姐夫!”
訥爾蘇問道:“二弟呢?”
“回他院子換衣服去了,姐夫找他?”曹顒問。
訥爾蘇臉色帶著幾分鄭重:“顒弟,這到底是什么緣故,你問過小二沒有?里里外外,死了五個人,這事兒鬧得太大了!”
死了五個人,不是魏家兄弟擊斃了兩人嗎?怎么會是五個?!曹顒正疑惑著,忽見莊席先生滿頭大汗,快步走進府來。
他見曹顒與訥爾蘇在廳上站著,先給訥爾蘇請了安,然后急切地問曹顒道:“聽說三姑娘與二公子等人在陶然居門前遇襲,到底怎么回事?”
曹颙簡單的將過程講與他聽了,莊席沉思片刻,望了下訥爾蘇,道:“王爺是打順天府回來?”
訥爾蘇點了點頭:“出了這樣的事,顒弟又在宮里,總要有人去順天府照應一下!那個施老頭為人最是刻板,偏偏又有個愛民的好名聲。——今兒死的五個人中,除了兩個匪徒是當場被魏家兄弟擊斃的之外,其他三人,兩人是陶然居的掌柜與伙計,一人是陶然居的客人,都系火yao炸死。雖然是咱們遇到襲擊,但是在那施老頭眼中,怕是連咱們都怪罪上了。我擔心魏家兄弟吃虧,叫兩個侍衛與他們一同去錄了口供,自己也去見了施老頭招呼的!”
訥爾蘇口中所說的施老頭,就是順天府府尹施世綸。施世綸,字文賢,靖海侯施瑯之子,康熙二十四年以蔭生初授泰州知州,后歷官揚州、江寧、蘇州三府知府、江南淮徐道副使、安徽布政使、太仆寺正卿,康熙四十四年任順天府府尹至今。
康熙老爺子對施世綸下過這樣的考評:“世綸廉,但遇事偏執,民與諸生訟,彼必袒民;諸生與縉紳訟,彼必袒諸生。”
訥爾蘇與莊席都知道這位施府尹的好護平民,心里都有些憂慮。萬一這位大人倔脾氣上來,“節外生枝”的話,怕是曹家又要有麻煩了。
曹顒卻覺得有些惱,明明己方是受害人,怎么還這般提防?施世綸,不就是后世評書中那個有名的“施青天”、“十不全”嗎?就算是殃及平民,罪過也不在己方,難道那施世綸還要是非不分,原告被告各打五十大板?
說話間,去院子里換了衣服的曹頌走了出來。他臉色仍有些青白,看來這孩子經歷方才的事,心底也是害怕的。雖然強忍著不讓自己表現出來,但是仍在無意中流露出幾分惶恐。
曹顒見了心中不忍,勉強笑著,拍了拍曹頌的肩膀:“忘記夸獎你了,聽寶格格說,你還擒獲了一個歹徒,我弟弟真了不起!”
曹頌的小胸脯使勁地挺了挺,臉上露出幾分得意,認真道:“我馬上就十五了,大丈夫就應快意恩仇才對!我只怨自己功夫不足,讓那幫家伙跑了兩個,若是我有哥哥的身手,定會將他們全部打倒的!”一邊說著,一邊握著拳頭揮舞,原本的惶恐不安已蕩然無存。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廳上氣氛方不似剛才那般凝重。
訥爾蘇雖是郡王,但還不到二十,人生閱歷哪里比得上莊席?他以為憑借自己的郡王身份,親自去順天府打了招呼,施世綸多少會給些面子,不會為難魏家兄弟等人。
莊席卻想得更周全些,對曹顒道:“若是施大人得了雙方口供,下一步怕是要傳二公子上堂了!”
曹頌聽說自己要上堂,神情又有些急,忙轉過頭望向哥哥。
曹顒沖曹頌點了點頭:“二弟,我同你一起去!”
真是說什么,來什么,這邊話音落地未久,那邊小滿就過來稟報——順天府來人了,請曹顒、曹頌兄弟兩個過去問話。因曹顒是五品官身,曹頌早就捐過監生,都不是布衣身份,否則怕是直言傳訊了,說話斷不會這般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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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城,九貝子府,書房。
九阿哥胤禟皺著眉頭,對幾個兄弟抱怨道:“你們說,這算什么事兒!曹家那小子就不能消停兩天?剛進京就惹出貴山那出戲,無端的,倒害我挨了皇阿瑪一頓申斥!——眼下,這又鬧到我的陶然居去,真把爺當成脾氣好的了?!”
原來,今兒本是九阿哥胤禟納妾之喜,八阿哥、十阿哥與十四阿哥等一干人都過來道賀。實際上,九爺府里數得上名字的小妾就夠湊幾桌牌的,還有數不上名字的不知多少,他納妾,委實不新鮮,因此與其說眾兄弟是來道賀,倒不如說是借個由子名正言順聚在一起商議眼下的對策罷了。——太子復立大半年了,如今又開始協理政務,圣意難測啊,若這樣時日久了,怕是他儲君之位可就又穩當了。
既然是納妾喜宴,樣子自然要做足。早早的,貝子府就擺了席面,搭了戲臺,也沒外人,心腹一桌吃了,然后哥兒幾個悠哉游哉地聽著小曲,看著戲,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帶些個機鋒的“閑”話。
正樂呵著,不承想陶然居那邊派人來稟報,掌柜德希孫死了!!——這德希孫不單單是九爺的心腹、陶然居的大掌柜,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是九阿哥府上眼下頗為得寵的侍妾布爾察氏的父親,私下論起來也算是九阿哥的老丈人。
聽了這消息,九阿哥哪還有心思聽戲。哥兒幾個書房一坐,就開罵。
“他姥姥的,就曹家那小兔崽子九哥你還顧忌什么?就算是抬旗了,也他媽的是咱家的奴才!爺都典賣東西還虧空了,偏偏就他家在江南撈錢不算,又把手伸到京城來!那賣茶的銀子流水一般,實在讓人眼氣!”十阿哥操著一貫的大嗓門,罵罵咧咧地說道。
其實眾人本來還有幾分不解,論起來曹家來京中不久,眼下又得圣眷正隆,真不知哪里蹦出來個了不得地仇家,竟然敢在天子腳下這般肆無忌憚地行事,好大的大膽啊。可現下聽了十阿哥的話,卻如醍醐灌頂一般。
九阿哥的陰郁一掃而空,不由拍案笑道:“哈哈哈,是了,是了,老十,你小子腦子也快了一回!沒錯,沒錯,定是這茶葉的緣故了!——曹家趕著還庫銀,壟斷了好幾種好茶,卻有些不自量力了!這鹽茶之利最豐,人人皆知,南邊幾個出名的茶園子,哪個是沒靠山的?曹家這般行事,已然是犯了眾怒,人家要拿他的子侄開刀,就是要給他點顏色看看吧!”
十四阿哥最是知道自己這位哥哥的手段的,雖然自己這九哥封的爵位只是固山貝子,俸祿不高,但是家底絕不比那幾位封王的哥哥薄。京城中誰人不知道,九阿哥名下的產業不可勝數。這會兒見九阿哥笑得這般得意,十四阿哥就知道,這哥哥定是打起了渾水摸魚的主意。
八阿哥瞧了他們一眼,略有沉思。這一年來,他可謂是大起大落,曾離儲君僅一步之遙,最后被康熙皇帝一句“胤禩獲罪于朕、身攖縲紲。且其母家微賤。豈可使為皇太子?”,生生地擊碎了太子夢。
太多的變故,使得這位“賢王”的性子變得越發謹慎起來,他沉默半晌,微微皺眉道:“九弟,小心里面有其他緣故!皇阿瑪對曹家仍是寵信萬分,否則也不會在月初升了曹寅的爵位,又賜給曹顒莊子。八十頃,這賞賜可不是一般的重!”
九阿哥被曹家的茶園子弄得心癢癢的,再多的顧慮也抵不住金山銀山的誘惑,當下笑著對八阿哥道:“八哥放心,我才不會傻乎乎地現在去討園子!咱們自然要好好合計合計,斷不會讓人尋了不是去!”
正說著,就聽他的太監何玉柱進來稟告:“爺,布爾察家女眷來了,并布爾察主子……哭著鬧著要求爺給德希孫做主呢。秦管家將她們安置在偏廳了,讓奴才來請爺示下。”
九阿哥聽了,滿臉不耐煩,揮手道:“什么東西,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是她們能夠鬧得的!叫布爾察給爺滾回后面去。再告訴她老娘,爺念她死了男人,不跟她計較,賬上支點銀錢打發了!”
何玉柱應了正要走,九阿哥忽然挑了挑嘴角,又喊住他,笑道:“等下,先別打發了,直接派幾個人送到順天府,讓她去順天府鬧去。告訴她,爺給她做主,定然不讓她男人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