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三百二十九私隱

曹颙回府片刻功夫,曹頌兄弟已經也得了消息,曉得堂兄回來。

曹碩與曹項兩個,同堂兄不熟,雖然想向堂兄請安問好,但是在梧桐苑外卻止住不前。就是曹頌,近兩年曉得人事,也不好像原來那般橫沖直撞。特意叫了梧桐苑兩個小丫頭問過,曉得曹颙確實回來了,他才大步走到廊下,高聲道:“嫂子,哥哥,你們在屋么?”

曹颙半年沒見初瑜,夫妻兩個打發丫鬟下去,正要說些“悄悄話”,偏生讓這愣小子給攪和。初瑜羞紅了臉,忙從炕上起來,將衣襟收拾了,輕輕地捶了曹颙一下。

曹颙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也從炕上起身。雖是帶著幾分懊惱,但是想著還要去前院同莊先生與幾個弟弟說話,他便也不那么急切。

忍不住探出頭去,親了初瑜一口后,他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自己還是早晨吃的,已經餓得有些難受。因此,他便對初瑜道:“叫廚房準備幾個小菜,要素淡的,我去見見二弟與先生,便回來吃飯。”

初瑜笑著應了,見曹颙身邊衣服單薄,又找出一件馬甲來給他套上。

廊下,曹頌已經等得不耐,還要再喊,就見曹颙掀了簾子進來。兄弟兩個,自打去年冬月分開,這已經是將一年。曹頌立時奔過去,“嘿嘿”笑道:“哥哥,弟弟來京了,咱們往后就在一塊兒了,弟弟真高興!”

看著曹頌毫無掩飾的歡喜,曹颙的心中也熨帖許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啊,往后大家在一起過曰子,哥哥也高興!”

曹碩與曹項兩個見堂兄從屋子里出來,也都進院子來,給曹颙請安。

初瑜在屋子里已經收拾妥帖,聽他們兄弟在院子里說話,也打屋子里出來,對曹颙道:“幾位弟弟都來了,要不屋里說話吧!”

曹頌幾個又給嫂子問好,曹颙擺擺手道:“請先生在前院等著了,要不我們幾個往前院書房去坐坐。”

說話間,兄弟幾個往前院去了。

曹颙沒看到曹頫,想到他留江寧之事。照這樣看來,歷史所載倒是不假,這個小五確實同曹寅夫婦關系親密。

雖然已經不是孩子,不該去想著父母寵愛如何,但是想著自己一年半載也見不到父母一面,這個小堂弟卻整曰哄在父母身邊,曹颙的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這個小堂弟不會因天佑不會說話,沒事就欺負一下吧?

原是應該感謝這位小兄弟的孝順的,曹颙心中暗罵自己,是不是太小人,想得太多。就算小五在伯父伯母身邊盡孝,或許也只是純孝而已。雖接觸的不多,但是看他從小就伶俐,最是會眼色的孩子。不管是真喜歡天佑,還是假喜歡天佑,在曹寅與李氏面前都會親近。

“老兒子,大孫子,老兩口的命根子”,曹寅與李氏之所以待這個小侄子親厚,也有移情作用。老兩個子嗣單薄,雖然有曹颙這個兒子,卻常年不在身邊。

曹颙想起夭折的異母弟弟曹順。若是沒有那場意外,曹順還活著的話,已經九歲。不過,就算是曹順活著,曹寅會快活,李氏怎能毫無隔閡地疼其他女人的孩子?說起來,還不若隔房的小侄子,更能打心里親近。

前院書房里,莊先生已經到了,正拿著本書看著。見曹颙兄弟幾個進來,他笑著站起身來。

曹颙見他雖然有點清瘦,但是精神頭還好,稍稍放下心來。畢竟是將近六十的人,曹颙原本還擔心他旅途奔波勞累。

“先生,一別大半年,可真是想您了!”曹颙笑著作揖。

曹碩與曹項兩個這是第二次見莊先生,雖然不曉得堂兄與哥哥為何待他這般親厚,但是也跟著問安行禮。

眾人在書房坐了,莊先生看著曹颙略顯紅黑的面容,摸了摸胡子道:“塞外苦寒,孚若這般歷練,但是有點武官的派頭了!”

曹颙想起這兩月的奔波,心中亦是感觸頗深,點點頭道:“五十來天,行程近萬里,就是行軍打仗,也莫過于此,著實是磨練人。這番折騰下來,估計我這身子骨又結實不少。”

小廝送上茶來,曹颙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真是唇齒留香,與這幾個月喝的茶湯天壤之別。

放下茶盞,曹颙正看到曹碩與曹項兄弟兩個細皮嫩肉,身子略顯纖細,便道:“你們兩個也別整曰是讀書,千萬別學成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沒事也練練騎射,就當鍛煉身子也是好的!”

曹碩與曹項兩個站起來,肅手聽了,恭聲應了,方才坐下。

曹颙不覺有些做家長的感覺,因同莊先生有話講,又囑咐了兩句,叫曹頌帶著弟弟們先回去。

等曹頌他們出去,曹颙回過頭來,對莊先生道:“可是盼來先生,這幾個月先生不在身邊,我正糊涂著。”

莊先生道:“別的話先暫且放下,這兩個月你是往哪里去了?外蒙喀爾喀,還是青海額魯特?既是掛了太仆寺的職,怎么萬歲爺還想著打發你辦差事?”

曹颙苦笑道:“許是上面看我太清閑,便想起我來。按照萬歲爺的意思,我還算是可信之人,就使我走了這么一遭。”說到這里,將這兩個月的前后原由講了。

莊先生聽說是哲布尊丹巴活佛在御前提起的,康熙親自命曹颙去救的,對那位喇嘛也格外關注,忍不住仔細問了。越問神色越是古怪,最后他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曹颙見他如此,顯然是曉得些緣故的,不禁好奇問道:“這宕桑旺波到底是什么來頭?瞧著哲布尊丹巴活佛提到他時,亦是流露出恭敬來,難道他竟比大喇嘛身份還高?”

莊先生點點頭,道:“若是老朽沒有猜錯,這本應是已經故去之人。要是他活著的消息傳揚出去,西面怕是又不太平了!”

“西北?青海汗?藏省王?”曹颙有些不解。

對于那些所謂的汗國,曹颙這次也算是有了些許見識。不過是守著一片草場,大的有中原的一個省、半個省那么大,小的不過是一個府罷了。地盤還好些,人口卻是少的可憐,頂多趕上中原的幾個縣而已。就算是有不服朝廷管束的,也不過是疥癬之疾,還能鬧出什么大亂子來?

莊先生看了看門口,并沒有其他人在,才低聲道:“不是西北,是藏省!”

待莊先生說完他的猜測,曹颙很是吃驚。若這宕桑旺波真是七年前死于青海湖畔的六世[]倉央嘉措,那現下藏省那邊正在尋的轉世靈童是怎么回事?

雖然不在理藩院當差,但因前兩年在京中,曹颙對藏省那邊的事也曉得些。這六世[]有兩人,前者便是倉央嘉措,聽說是因德行的緣故被廢黜,由拉藏汗又立了一個新的六世[]。

當然,這只是明面說辭,另一種說法是倉央嘉措是由藏王立的。藏省除了藏王,還有蒙古的一位汗王拉藏汗。藏王與拉藏汗始終在爭奪藏省的真正管轄權。前些年,拉藏汗與藏王的矛盾越來越深,最后集結了藏北的蒙古軍隊,出兵占領了拉薩。

藏王被處死,藏王立的[]喇嘛拉藏汗怎么能容?便借口藏王早年曾勾結葛爾丹、倉央嘉措是偽靈童為由,上奏朝廷廢黜。

或許在康熙眼中,由蒙古人統治藏省比藏人更好,便準了拉藏汗的折子,廢黜了倉央嘉措,并命人將他押解京師。在途徑青海湖畔時,這位年輕的前活佛“病故”了。

拉藏汗雖然立了新的六世[],但是卻不能得到藏省黃教教徒的支持。他們認定“病故”的那位才是真正的[],開始秘密尋找他的轉世靈童。這幾年,經常有這樣那樣的傳聞流傳出來,也不曉得哪種說法是對的。

不管什么時代,這涉及到藏省的民族問題,都是敏感的。曹颙大致曉得了這些緣故,便熄了自己的好奇之心。

不管安置在阿拉善的宕桑旺波到底是不是已逝的前六世[],這問題已經不重要。康熙既然能派人千里迢迢地救他,就有保全他的心思。在阿拉善的草原上傳教,比在布達拉宮里做個“活雕像”更讓人快活吧!

想到這些,曹颙連先前萌生的那點愧疚之心也煙消云散了。雖說給宕桑旺波尋了安置的地方,但是并沒有禁錮他的自由。

就是阿拉善的阿寶貝勒,對宕桑旺波這個喇嘛也只是崇敬之心。若是他在那里住的膩煩了,帶著十二位侍者四處轉轉,只要他不回藏省,也不會有人干涉。

莊先生原是有一肚子話,要對曹颙說,但是因說來話長,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清楚的。又聽說曹颙明早要去參加小朝會,莊先生便沒有多說,閑話了兩句,讓他先去內院休息。

待曹颙走后,莊先生在書房坐了半晌,不曉得該不該將這次去江寧所獲悉的真相告知于他。現下看來,他還是混沌不知,不曉得上面那位有沒有告訴他的意思。

莊先生這次去江寧,并不是單純地尋親訪友,而是為了解惑去的。原本只是猜測,但是通過蛛絲馬跡這么一路查下來,真相并不難解。如今,使人為難的,是到底要不要告訴曹颙本人。

莊先生嘆了口氣,瞇著眼睛,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著萬歲爺待曹颙,像是真信賴倚重的。就算如此,難道就讓曹颙這般一直混沌下去么?

曹颙不管是肚子,還是其他的,可都是餓壞了。打書房出來,他疾步往梧桐苑去,就是尋思老婆孩子熱炕頭。

小別勝新婚,這話說得半分不假。看到初瑜坐在燈下,曹颙對飯桌上擺好的飯菜也有些顧不得,胡亂填吧了兩口,便使人撤了桌子。

這一夜,卻是春意無限,良宵苦短。

因要趕在丑正(凌晨)二點前到西直門,曹颙雖然乏得不行,卻是沒敢闔眼。小兩口兩個鬧騰夠了,便在被窩里說悄悄話。

聽丈夫說在路上收養了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初瑜不由生出憐惜之心。

曹颙想起這個幾乎沒有機會降臨人世間的孩子,對初瑜道:“因他出生時先露了胳膊,被接生婆說是橫生,他的母親也像是因這個緣故難產而死。雖說命苦,到底是個堅強的孩子,跟著我們折騰了幾千里,健健康康的,很是結實。我給他起了個小名叫恒生。恒久的那個‘恒’,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說到這里,想起小王妃的慘狀,曹颙不禁有些后怕。他使勁地摟了摟初瑜,喃喃道:“萬幸,咱們天佑沒這么折騰你,要不這個兒子我也不稀罕要了!”

初瑜心中甜甜的,枕著曹颙的胳膊道:“能嫁給額駙,初瑜是有福氣的,斷不會如此!”

曹颙猶豫了一下,低聲對初瑜道:“現下,有恒生了,要不咱們晚幾年再要小的,你好好養兩年。咱們也不缺孩子了,我可不想你有什么閃失!”

初瑜將頭依在曹颙胸前,道:“額駙,咱們不強求了,行么?有就要,沒有就等著。額駙不必像沒有天佑時那般忍著……初瑜心中也不再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