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得了“人參案”后,曹顒原還擔心李家涉及太深,牽連到曹家,回去同父親與莊先生兩人講了。
兩人的反應,卻是大出曹顒意外。
先不說偷采人參的是什么人,東北駐扎重兵,封山封林,并不像關里這樣道路縱橫、交通便宜,而是層層關卡。
能在東北販運,要是沒有寧古塔將軍、吉林將軍、奉天將軍等人的庇護,那這幾千斤人參是怎么運出來的?
東北人參的采摘與販賣,本就是歸內務府管轄,得到的銀錢是要入內庫的。
這就是為什么御筆親批要嚴查的緣故,這是相當于從皇帝口袋里掏銀子,實是膽大妄為。
有膽子、有能耐去東北“偷采人參”的,豈是尋常人家?
只是敢如此做的,也絕對不會是一家兩家,要不然早就有人眼紅爆了出來。畢竟從“偷采”到“販運”這其中牽扯的多了,誰有那個本事只手遮天?
去東北“偷采人參”,是不少王府貝勒府貼補家用的法子之一,說起來并不稀奇。
曹顒聽了,實是無語。
既是眾所周之的事兒,那康熙還鬧這一出做什么?
還是刑部六位堂官齊審,難道他是想借由子發作宗親王爺?要不就是想通過這個法子,斷了“八爺黨”的財源根?
同樣不解的,還有九阿哥。
這不過兩天功夫,他卻是真有些上火了,心里也有些忐忑。這次在盛京被收繳的這三十石人參,正是他指示親信太監何玉柱弄的。
不想卻是中了暗算,人參運到盛京后,就出了狀況。
幸好何玉柱精靈,沒有被逮住,脫身回到京城。要不然的話,還能有他的好?
“偷采人參”擱在別人身上是從重判處,落到皇子阿哥身上,雖不能說是死刑,但是這貝子的爵位怕也要保不住。
革爵倒不怕,過兩年事情消了,重新再封也不算難事。
他生母宜妃是后宮說的上話的人,還有個同母兄長是被皇太后撫養大的和碩親王,內援外援都有,不會落成十三阿哥那般的閑散宗室。
怕只怕,還會影響到八阿哥這邊。
雖說現下八阿哥遭了呵斥,又停了銀米,門庭冷落,敢直接登門的人少了,但是私下里觀風的也不在少數。
都是傷筋不動骨的處置,廢太子還有“復立”的時候,八阿哥這停了銀米算什么?
要是九阿哥也受了懲處,并且斷了財源,那意義就不一樣。
怕是那些還在觀望的官員,見了“八爺黨”的幾位阿哥接連受挫,也要再仔細掂量掂量。
九阿哥不耐煩這番朝野關系,滿心思都在撈錢上。
不過,畢竟是皇宮里長大的,人精一般,想來喜歡揣測人心,自然也就知道眼下自己實在背不得這個罪名。
想到此處,他卻是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喚人預備轎子。
他走到庭院,尚未出府,便見十四阿哥大踏步地走進來。
見了九阿哥,十四阿哥上前兩步見過,笑著問道:“九哥這是要出去?那弟弟來得倒是不巧了。”
九阿哥見他滿面春光地模樣,“嘿嘿”笑了兩聲,道:“也沒什么事兒,不過是想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十四弟是大忙人啊,這怎么想起來瞧哥哥,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升起來?”說著,還轉過頭往西邊瞅瞅。
最近一些曰子,兵部那邊正忙著歸化城的駐軍換防,十四阿哥已經忙了好些曰子,所以九阿哥這么說。
十四阿哥笑了兩聲,面上隱隱地露出幾分得意來。
九阿哥只覺得甚是刺眼,想到被停了銀米、在府里“養病”的八阿哥,心里對十四阿哥的戒備越深。
不管心里如何,九阿哥面上卻是不顯,笑了兩聲,將他請到客廳說話。
賓主落座,使人上了茶。
九阿哥想起“斃鷹事件”,心里不由地一激靈。他忙端起茶盞,掩飾自己的失態,心里卻是狐疑不已。
這從東北運人參,并不是一年兩年了。
這些年來,都沒有出過差池,偏偏如今八阿哥那邊正走背字,這就出了紕漏。
要是沒有人捅出來,就刑部那幾個老貨,敢插手此事?
能熬到侍郎尚書這個位置,都是老油子,有幾個糊涂人。
越想越疑,九阿哥瞄向十四阿哥的眼神就有些陰冷,莫不是老十四使壞?
隨即又覺得不能,十四阿哥雖說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但是他序齒排行在這里,除了喜歡同兵部那些粗人高談闊論外,其他的才能并不顯。
就算心里惦記那個位置,單憑十四阿哥一人之力,無異于癡人說夢。就算八阿哥再有賢名,還得借助九阿哥的財力與十阿哥的勢。
就算十四阿哥能陰八阿哥,不過是想取而代之罷了,完全沒有斷了九阿哥財路的必要。
十四阿哥似乎想要說什么,但是猶豫了一下,又止住了。
兩人都不吭聲,在屋子里的氣氛就有些古怪。
九阿哥已是去了猜疑之人,帶著幾分笑意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十四弟,今兒過尋哥哥,可是要幫襯幫襯哥哥?”
十四阿哥擺擺手,道:“九哥盡說笑,這不是折殺弟弟了。是這么回事兒,老三過幾天生辰,雖說懶得應酬,但是總要走一遭。該預備什么禮,兄弟這邊卻是沒有章程,還要問問九哥這邊的安排。”
九阿哥聞言,使勁地往地上吐了口涂抹,道:“這個老三,不曉得是得了哪個的指點,開始玩這套兄友弟恭了。每個府的禮都不拉,他倒是不心疼銀子。”說到這里,卻是不由地心中一動。
說起這采人參來,三阿哥那邊也是大戶。
不只如此,就是自己這邊的買賣,也有兩個鐵帽子王府的份子。自己倒是有些驚弓之鳥了,這事兒就算自己不艸心,也有人艸心的。
畢竟鬧出來,誰也不干凈,皇阿瑪就算再心疼錢,還能因幾株人參,將京里的王爺貝勒都罰了?
鬧到最后,不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推出個倒霉蛋頂缸,圓了朝廷的顏面罷了。
想到此處,九阿哥的心里就踏實了。
還是那句老話,就算有人拿八阿哥開刀,也未必有人敢打他的主意。
想到這里,九阿哥琢磨著,明兒是不是進宮給額娘請安。有母妃在宮里做后盾,他的曰子才能這樣悠哉啊。
聽九阿哥提到三阿哥的“兄友弟恭”,十四阿哥挑了挑眉毛,笑著說道:“老大圈了,老二廢了,老三怕是將自己個兒當長子了。這立長立賢……八哥現下是這么個狀況,自然老三要得意了。”
九阿哥搖搖頭,道:“就憑他那德行,也不怕撒泡尿好生照照。文不成,武不就,不過是掛著名編了幾年的書,就真當自己是經世之才了。皇阿哥要是能立他,那才是奇了怪了……”
十四阿哥笑著聽了,心里同九阿哥一般,也是瞧不起又酸又腐的三阿哥,臉上不由露出幾分輕蔑來。
兄弟兩個又聊了兩句,十四阿哥就起身告辭。
九阿哥倒是比之前顯得親近,親自將十四阿哥送到府外。看到十四阿哥騎著馬帶著隨從漸行漸遠,九阿哥不由地皺眉,摸了摸下巴道:“這老十四,到底是為何而來?”
十四阿哥的姓子,高興不高興的,都愛擺在臉上,并不像能藏住事兒的人。九阿哥不由有些困惑,這老十四是演戲演得好,還是自己疑錯了他?
九阿哥想了想,還是叫了個心腹管事,指了指十四阿哥的方向,低聲吩咐道:“你騎個快馬,跟過去瞧瞧,看是直接回宮,還是去別的府邸。”
那管事應聲去了,九阿哥思量了一回,改變了主意,沒有去八阿哥府……騎在馬背上的十四阿哥,卻是笑意全消,臉上掛霜了一般。
來九阿哥府,完全是習慣使然。兄弟之間這么多年的相處下來,每逢遇到點兒什么事兒,基本上都要問問九阿哥的意見。
不過,他也曉得,有些話卻不是現下就能對九阿哥說的。
雖說八阿哥失勢,但是瞧著九阿哥的意思,并不像已經死心的模樣。所以,他猶豫過后,還是將心里的話咽了下去。
想著自己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十四阿哥不由地一陣浮躁,喃喃道:“曹顒啊,曹家!”
到了路口,他勒住馬韁,沒有回宮,而是去了西城。
少一時,十四阿哥一行到了石駙馬大街,在平郡王府前下馬。
他前些年也是這邊府里的常客,管事們都是認得的,忙一邊使人往里報,一邊將十四阿哥迎到前廳……曹顒去蘭院看過母親,陪著母親說說話,確定她卻是無大礙,才算是放下心來。
回到梧桐苑后,曹顒想想康熙這皇帝當得也甚是可憐。
就算是曉得皇家的東西被“偷”了,最后怕也要選“法不責眾”,畢竟做了一輩子“仁君”,要是拿宗親開刀的話,這后世還不曉得怎么評判。
對待國庫如此,對待內庫也是如此,就算曉得是權貴們的手筆,卻也只能忍了。
曹顒嘆了口氣,倒是真有些期待曰子早些過,見識見識雍正的“抄家”手段了。
康熙的“仁”,是對八旗權貴與朝野官員的。使得國庫空乏,貪官橫行。遇到些災荒年,連救濟糧食、救濟銀子都沒有。
與其這樣的人,還不若像雍正那樣的“爆”。
“火耗歸公”、“養廉銀”這兩項政策,雖說不能杜絕貪污,但是也起了一定的限制作用。
想到這個,曹顒心中對四阿哥的畏懼就減了幾分。
初瑜見曹顒嘆氣,以為他擔心李氏的身子,寬慰道:“額駙放心,太醫說了,無礙的,不過是換季的緣故。”
曹顒點了點頭,想起兆佳氏那邊,也問了幾句。
初瑜將白天的情形都講了,曹顒聽了,心里不由地納罕。瞧這兆佳氏的癥狀,怎么這樣耳熟?
這時,就聽初瑜又道:“廣東那邊的洋貨到了,已經使人收到庫房。說這是往咱們府送的,鋪子里的貨,走的是水運,要再遲些曰子到。”
曹顒聽了,心中一動,好像四阿哥那邊,對洋貨也有些興趣的樣子。
想到此處,他對初瑜道:“從其中先挑些好的來,預備著給雍親王府那邊送過去。”
初瑜卻是有些不解,道:“這送得是什么禮?要預備哪方面的?”
離四阿哥生辰還有大半年,離端午節也還有好幾個月,卻是自己有些急了。曹顒笑著拍了拍腦門,對初瑜道:“不著急送,預備下,過些曰子再送也使得。”
初瑜應了,笑道:“對了,差點忘記同額駙說,打南邊送貨來的,是位女子,聽說是鄭管事的親妹子。看著說話行事,確實像個見過世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