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六百九十四章 佳音(上)

第六百九十四章佳音(上)

皇城,內務府本堂。

聽了蔣堅說出的消息,曹颙笑道:“京畿大旱,西北又缺餉銀,朝廷開納捐也說得過去。又玠盼著許久了,總算有些眉目。”

蔣堅點點頭,道:“是啊,他一直惦記著。滯留京城,也是因回去沒法跟老人交代。”

按照后世小說里的說法,李衛是四阿哥的門人,放出去當官。

如今看來,雖說李衛跟四阿哥扯不上關系,但是肚子里那丁點兒墨水,也不是能走科舉入仕之人。

除了李衛,還有眼前之人。

“非磷呢?在地方衙門多年,有沒有入仕之心?要是有意,趁著這個機會同又玠一起捐了,也算便宜。”曹颙稍加思量,說道。

蔣堅聽了,忙擺擺手,道:“大人,學生入幕還多有不足,實沒有出仕之心。”

他平素話不多,但卻是鮮少有謊話推脫。

既是他這般坦蕩地說出來,想來是真的沒有那個心思。

曹颙聽了,沒有多說,道:“納捐時間有信么?不少人家的子弟不愿赴外任,就等著京捐,到時候怕是要擠破腦袋。外有的缺,也不曉得又玠有沒有那方便的打算。瞧著他平素的模樣,倒是不像其他人那般,就尋思去刮地皮。”

蔣堅點點頭,道:“目前才傳出風聲,約莫著年底不開捐的話,就要明年萬壽節后了。大人說得是,又玠性子頗為義氣,做京官有大人庇護,加上他這兩年在衙門里耳濡目染,也曉得些官場忌諱。到了地方,卻未必是福氣。如今地方吏治糜爛,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上面府道貪,下邊門吏也不是省油的。新官上任,就算有心為百姓辦幾件實事,被上下掣肘,也是舉步維艱。稍有不甚,就要粉身碎骨。”

要是在萬圣節前納捐,就算萬壽節并沒有大張旗鼓慶祝,也會給外頭留下斂財糜費的話柄。康熙最好名,朝廷官員上行下效,自不會觸犯那位“圣主”的霉頭。

“嗯,既是如此,就使人多留心吧。又玠渴盼已經,總要幫襯他一把才好。”曹颙說道。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就轉到公事上來。

不曉得是不是十六阿哥五月里查賬嚇到了眾人,還是曹颙年初的招投標將油水豐厚的差事都投出去了,使得內務府這邊分外平靜。

暢春園的修繕工程進展順利,十七阿哥的病情也好得差不多,如今內務府這邊,正預備中秋節各項柴米瓜果。

頂尖兒的貢品,要使人快馬送到關外御駕行在。其他的,有后宮的份例,也有京城各大王府、貝勒府的。

將手頭的差事料理完畢,瞧著時辰差不多了,曹颙就從衙門里出來。

這就是圣駕不在京里的好處了,衙門的氣氛閑散許多,日子頗為自在。

曹颙原還不習慣早退,想著要熬點。但是他不走,下邊的屬官也退不得,一來二去的,就引起許多不滿。

還是董殿邦婉轉說了幾句,曹颙才開始隨大流。只是他曉得,保不齊還有誰盯著自己,等著抓小辮子,所以就取了中庸之道。

不像其他衙門那邊,過午就走;也不像之前似的,熬到日暮落衙。

曹颙快到家時,就見有兩輛裝得滿滿的騾車從側車,進了自己府里。

到了家門口,曹颙翻身下來,就有門房小廝上前牽馬。

曹颙將馬韁遞過去,道:“是何管事到了?”

“回大人的話,是董大人到了。”門房俯身回道。

“董大人?”曹颙聞言,頗為意外。

內務府姓董的官員不少,同曹颙有往來的不過是董殿邦與董長海兩個。

進了院子,就見吳盛捧著單子,站在院子里,指揮幾個小廝卸車上的貨物。

見曹颙進來,眾人都停了手中的活兒,俯身請安。

曹颙擺擺手,叫眾人繼續忙,隨后看了車上兩眼,道:“都是什么?”

吳盛雙手將單子奉上,道:“大爺,多是時鮮兒,難得是有這么大個的鰣魚和幾簍子湖蟹。”

曹颙接過單子,簡單掃過,正經有不少東西,瓜果肉菜都有了。瓜有晚熟西瓜與哈密瓜,果有柿子、葡萄、紅棗,肉除了鰣魚與螃蟹外,還有野雞與鹿肉,菜有茭白、菱角、山藥、姜、藕。

曹颙合上單子,遞回給吳盛,道:“董大人呢?”

“回大爺話,董大人由大管家引著到客廳吃茶了。”吳盛回道。

能送東西過來的,應該只有營造司員外郎董長海了。

自打回京以后,他已經不止一次上門。倒不是說他向曹颙行賄,而是被內務府屬官們選出來,做了往曹家送東西的信使。

內務府的油水大,眾所周知。

除了各種差事落下的銀子,剩下的就是這些東西了。

各地皇莊按季往京城送時鮮時,誰敢就按照條例上的份額送。總要多出幾成來,省得路上有損耗,到了京了交不了差事。

就算是十成十的東西,那些內務府大爺們也盯著,尋思怎么拿出幾成來分分,更不要說是多出的,自然都當成了外頭的孝敬。

差不多每月都有“福利”可分,也成了內務府的慣例。

連十六阿哥、十七阿哥都沒有發出異議,曹颙自然也不會自討無趣,搞什么“反腐倡廉”。

董長海還有其他幾家要跑,見到曹颙,陪著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

曹颙喚管家送他出府,自己則進了二門,回內院去了。

路過蘭院門口,曹颙想著給李氏請安,沒等進院子,就聽到里頭傳來天佑與恒生兄弟兩個嬉笑聲。

進了院子,就見廊下有個木盆,天佑與恒生蹲在旁邊,伸出小脖子巴巴地看著。他們兄弟身后,是小核桃與小榭兩個。

“哥哥,大魚……”恒生伸出手去,往水盆里探。

小榭見狀,忙伸手攔住,道:“二爺別淘氣,怪臟的,仔細太太說。”

恒生倒是聽話,小手指了指木盆里面,笑嘻嘻地天佑,道:“哥,那條最大……”

天佑已是站起身來,道:“弟弟,聽說廚房還有螃蟹與野雞,咱們去看那個?”

恒生聽了,忙不迭點頭。

小哥倆轉身,見了父親,忙立得規規矩矩地請安。小核桃與小榭兩個,也跟著俯身給曹颙請安。

剛好有丫鬟繡雀從上房出來,也蹲下身子。

曹颙擺擺手,對天佑與恒生道:“玩去吧。”說完,他就對繡雀道:“太太在么?”

李氏在屋子里聽到曹颙的聲音,揚聲道:“颙兒回來了?進來吧。”

繡雀這邊,已經挑起門簾,曹颙側身進了上房,就見初瑜從里屋出來迎自己。

夫妻兩個一起進了屋子,李氏已經從炕沿上起身,笑著對曹颙道:“今兒回來得早,就在這邊用飯吧。我們娘幾個,也還沒吃。”

“是,母親。”曹颙應著,道:“那兒子先回去換衣裳,稍后再過來陪母親用飯。”

李氏點點頭,道:“去吧,去吧。”說到這里,對初瑜道:“聽說內務府那邊送來了螃蟹,今年府里還沒吃過,叫廚房那邊收拾收拾,蒸一些吧。”

初瑜應著,出來吩咐了,隨后同曹颙一道回了梧桐苑。

曹颙正彎腰洗臉,就聽到初瑜道:“爺,二太太早上使人過來,請了太太過去。”

曹颙站起身來,初瑜已經將毛巾送上。

“又出了什么事兒?”曹颙接過毛巾,一邊擦臉,一邊道。

“二太太請太太跟著往將軍府相看去了,已下了小定,還說八月十八要往將軍府下大定。”初瑜回道。

曹颙還以為自己個兒聽差了,撂下毛巾,追問一句:“往誰家去?小定?將軍府,哪個將軍府?”

“就是先前的那家,奉國將軍永全。”初瑜回道。

聽到這個名字,曹颙的腦子里就想是幾日前永全又跪又哭的模樣,只覺得后背發寒。

“到底怎么回事兒?二太太迷瞪了不成,還想著說那個云格格做媳婦?”曹颙只覺得心里一陣焦躁,沉聲問道。

關于東府親事不協的緣故,曹颙都同妻子講了,還專程吩咐初瑜一句,讓她幫忙打聽看誰家有差不多的姑娘。省得兆佳氏什么時候心血來潮,再胡亂結親。

氣得半死不活的才幾日功夫,這又緩過來了,還想著同永全家結親?

“不是云格格……是她的侄女,永全的長女春華格格……說是云格格染疾,送了城外的尼姑庵修行去了。那邊不愿斷了親事,便央求御史府三太太過來說合。二太太這邊,不曉得什么緣故,就再次應了親事……”初瑜回道:“太太也正為這個犯愁,頭晌耐不住二太太央磨,幫著給春華格格插戴了,回來就開始后悔,怕在老爺跟前落埋怨。雖然旗人說親,有不講究輩分的說法,但是咱們家平素都是行了南邊的規矩。侄女代嫁,這說出來,也不好聽。”

曹颙實是無語,不曉得自己該怪兆佳氏失心瘋,還是怪永全卑劣。

如今小定既下,外頭看來,是將軍府“仁義”,沒有厚著臉皮將病格格送過來,換了身份不亞于云格格的春華格格代嫁。

如此一來,曹家再提退親之事,就是“蹬鼻子上臉”、“不知好歹”、“狂妄無禮”了……

前院,跨院。

李衛聽了朝廷要開捐的消息,已經歡喜地坐不住。

“開捐了,開捐了。哈哈……”他咧著嘴,手舞足蹈地蔣堅道:“總算有點盼頭,我家老太太如今是三、五天一封信,都是催我回去的。做爹娘的想兒子,做兒子的也不是鐵石心肝,早就想著有些出息,就接老兩口到京城也跟著體面體面。”

蔣堅見李衛一味歡喜,少不得提醒他一句,道:“又玠,你可想仔細了。要是捐京官,只能到正五品郎中,而且還狼多肉少。不比外官,能捐到道臺。那些不愿子弟外放吃苦的人家,都打得捐京官的主意,到時候這缺的價碼不曉得要多高。又玠既是有這個心思,就要開始預備銀子了。”

李衛聞言,笑容凝在臉上。

當初處理完前門的鋪子,他手上有些閑錢。但是他生性大方,平素也大手大腳的,鮮少在銀錢上計較,一年多的功夫,也花得差不多。

“又要賣地。”李衛坐下,訕訕道:“真是白活了,都是三十多歲的爺們,還得跟老爹老娘開口要銀子。前幾年初進京時,就賣了兩處莊子才來的。因尋不到正經門路,銀子花得差不多了,沒有半點進益。”

蔣堅聞言,道:“我這些年為幕,也有些積蓄。只是多使人送回鄉下老母處收著,又玠要是用,我就打發人回去取。還有這一年跟著大人當差,各項潤筆之資,還有本堂屬官的敬儀,也能湊一些。”

李衛聽了聽,抱拳笑道:“非磷好意,我心領了。只是一時有所感觸,并不是操心銀錢。我家老太爺要是曉得這回有了準信兒,別說是賣地,就是賣房子,也是樂意的。再說老爺子攢了一輩子地,就算再賣兩處莊子,剩下的田地還有不少。”

“又玠,瞧著你并無執著名利之心。要是補個晉身,同魏五爺似的,還不用操心公務,做個富貴閑人,不是比補實缺自在。我朝官俸低,就算補了五品郎中,年俸也不過幾十兩銀子。”蔣堅猶豫了一下,勸道。

李衛聽了,搖了搖頭,道:“非磷錯了,我李衛也是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能超脫于世情之外。若不是存了求名求利之心,也不會離鄉背井,在京城漂泊數載。”

聽了這番話,蔣堅還沒醒過味兒來,就聽李衛接著說道:“我本就是鄉下莽夫,沒有什么見識,是既求名也求利。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我李衛也盼著有個好名聲,就盼著去做官,想著被人喊兩聲‘青天大老爺’。無利不起早,自然也求利。只是那黃白之物,托我家老爺子之福,夠吃夠喝夠養活妻兒的就好,咱也懶得費心思去撈那個。這個利,是給別人的好處。因我當官,修路搭橋,讓別人收益了,那就是‘利’……”

聽了這番話,蔣堅已經站起身來,臉上添了鄭重,給李衛作揖,道:“又玠能抱著這番‘名利’之心出仕,百姓幸甚。定能一飛沖天,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