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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大棚,帖喜字。龍鳳圍桌紅官座兒……”恒生帶著幾個親戚家的小子,正拍手哼著童謠。
天佑已經過來,沖他招了招手,道:“二弟快來,要去接五嬸了……”
恒生聞言,笑嘻嘻地過來,跟著哥哥身后。
他們兩個都穿戴一新,寶藍色的袍子,鹿皮靴子,頭上帶著絨面小帽,前面綴著鴿子蛋大小的紅瑪瑙,看著甚是喜氣。
來尋他們兩個的婆子嘴里已經叫著“小祖宗”,領著他們兩個進了內院。
今日是曹頫迎娶的正日子,按照曹頌、曹碩兄弟成親時的例,東、西兩府都設宴。東府這邊請堂客,西府那邊是官客。
曹寅父子帶著曹碩、曹頫兄.弟在西府迎賓,李氏婆媳過來到東府陪客。
兆佳氏屋里,滿目綾羅,都是曹家.姻親故舊家的女眷,還有兆佳氏娘家的女眷。年輕些的奶奶姑娘,都被迎到靜惠屋子里,這邊留著吃茶說話的,都是有些輩分的。
見恒生與天佑兄弟兩個進來,.往懷里摟的,拉著看面皮的,端得是親熱無比。嘴里有的叫著“侄孫兒”,有的叫著“乖乖曾孫兒”。
天佑與恒生兩個,就按照李氏的吩咐,挨著個的磕.頭。一圈下來,托盤里的收得見面禮就堆成了小山。
兆佳氏心情大好,在她心里,小兒子娶媳婦,就算完.成一件大事。往后就等著養老享清福了,至于庶子婚事,那個畢竟不是自己肚子里出來的,不過是走個場面。
她待兩個侄孫兒也多了慈愛,拉了天佑的手,仔.細叮囑道:“待會拿了這蓋頭紅包袱,千萬別換手。要么一直左手拿著,要么一直右手,天佑可記得了?”
天佑聽了,回道:“.都記得了,母親與姑姑早間都告訴了。”
兆佳氏滿意地抿了抿嘴,又轉向恒生,問道:“恒生啊,那個金銀水壺你提了沒有?能不能提得動?”
“能提動,裝了水的,也能提動。”恒生使勁點頭,朗聲回道……
曹家,西府。
雖說今天是正日子,但是喜棚已搭了好幾日,曹颙直覺得自己腿也站直了,臉也笑僵了。
好不容易,到了發轎的時候,總算能清靜會兒,他就忙里偷閑,尋了間空屋子,使人上了一壺茶,坐下歇腳。
前來道賀親朋故舊不少,大多數都愿意圍著曹颙應酬,嗡嗡嗡嗡的,吵得他腦門生疼。曹寅既已致仕,曹家以后的當家人,就是曹颙了。
所謂親戚往來,不就是攀個人情,往后求著或者用著的時候能說幾句話。卻是苦了曹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得四處陪著笑。
這一清靜下來,想起前幾日父子之間的對答,曹颙有些恍然。
看來,“封閣拜相”是父親執念。是啊,這個時候的讀書人,誰不是想著“封閣拜相”?
只是那句老話怎么說的?非進士不得進翰林,非翰林不得進內閣。
從仕途上來說,自己不是正牌子出身,是恩蔭。父親怎么就信誓旦旦地以為能“望子成龍”?
曹颙撫著額頭,正養神,就聽“吱呀”一聲,門推開來。
曹颙抬頭望去,卻是神色有些恍惚的曹頌。瞧他滿臉疲憊,想來也是被這這日操辦喜事累壞了,像是來尋清靜的。
見曹颙在這里,他訕笑兩聲,抓了抓后腦勺,隨口道:“哥哥在這兒啊!”
曹颙指了指身邊座位,喚曹頌坐了,倒了一盞茶,推到他跟前。曹頌謝過兄長,才端起茶來,一口飲了。
除了疲憊,他神色有些異樣,瞅著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曹颙提起茶壺,一邊給他又倒了一盞,一邊問道。
曹頌猶豫了一下,低頭回道:“哥,我想起老三了……前年也是差不多的時候,弟弟同小三先后成親……”
提及曹碩,曹颙的思緒卻回到多年前,還在懷里牙牙學語的嬰孩。
這十多年的功夫,好像就是一轉眼。虎頭虎腦的曹頌長大了,雖說腦子還不算好使,但是勝在心地善良,是個本份懂事的孩子。襁褓中牙牙學語的曹碩沒了,曹項出仕了,最小的曹頫都娶親生子。
曹颙嘆了口氣,道:“逝者已矣,生者還得活著,看開些吧。”
曹頌抬起頭來,看著曹颙道:“哥,有件事,弟弟想同哥哥商量商量……要是哥哥覺得成,弟弟趕明兒再請示大伯……”
見他頗為認真,曹颙點點頭,道:“說吧,是公事兒,還是家里的事兒?”
“哥,我想將天護過繼到名下……”曹頌說道:“天護已經一生日多了,到了會認人、學說話的年紀。未落地就失了父母,添香姨娘也不過是個弱女子,病怏怏的不說,如今又在外頭住著。丁點兒大的孩子,身邊只有、丫頭照看……”
這個時候按照律法,分家是講究諸子均分,不過嫡庶有別,其中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曹頌的本意雖好,但是眼下他還沒有長子,要是處理不妥當,往后也容易生事端。
“弟妹怎么說?”曹颙思量了一遭,問道。
“靜惠是贊同的,說這個主意正好。我們是二房長兄長嫂,代替三弟照看天護也理所應當,只是弄潮太小,離不開她。她又要管家,怕有照看不周的地方,說讓玉蜻照看最好。玉蜻是弟弟身邊的老人,性子溫柔心腸好,是個妥當的。”曹頌回道。
曹颙聞言一怔,不曉得靜惠是有心,還是無意。
由玉蜻照看,往后她生了嫡子,排行為二也不損尊貴。即是在丈夫面前賣好,又給自己留了三分余地。
不管怎能說,靜惠所說,卻是不留后患的妥當法子。
曹颙點點頭,道:“既是弟妹也愿意,那撫養就撫養吧,侄兒也是兒。過繼不過繼的,不過是個過場,還是聽聽親長們的意見為好。我也是天護的伯伯,待他大些,我會為他置辦一份產業,總會叫三弟在地下心安才是……”
這迎娶的章程,都是可循的,就不一一細表。
且說洞房花燭,被同窗與表兄弟們灌得醉醺醺的曹頫被喜婆送進洞房。
雖說董素芯之前在曹家西府住過,曹頫去給李氏請安時,也遠遠的見過。但畢竟是大家公子,曉得些分寸,沒有往人家姑娘臉上盯的道理。
如今挑了蓋頭,看著低眉順眼的新娘子,曹頫不由有些竊喜。
這新婦身上的溫婉柔順,影影綽綽的,有幾分初瑜與靜惠的做派。
因母親與二嫂的緣故,曹頫心里對于那些傲氣十足的滿洲姑奶奶也存了幾分畏懼。雖說才十五,也是個男人,誰不盼著自己的妻子賢惠溫柔。
至于識字不識字什么的,他現下也想不起,只是這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新娘子。
雖說董素芯年長五歲,到底是新嫁娘,被曹頫看得,只覺得臉上火燒火燎。
曹頫的臉上也是紅撲撲的,腦子里想著昨兒同窗送他的春宮,只覺得嘴巴里響干響干。
與曹頌、曹碩成親前就有屋里人不同,他至今還是童男子。
除了他讀多了詩書,有些眼高外,還因兆佳氏在曹碩死后,擔心小兒子這邊也受丫鬟媚惑,將他身邊的幾個大丫頭,看著不安分的都換了。
一個生疏,一個靦腆;一個自詡憐香惜玉,一個我自溫柔和順。
這夫妻兩個相處起來,別有一番風景……
待到次日,兆佳氏接過小兒媳婦的茶,瞧著她溫柔老實的模樣,也是真心歡喜。嫁妝豐厚,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好,這樣的媳婦還哪里討去……
曹家熱熱鬧鬧地辦著喜事,外頭卻是沸沸揚揚。
十六阿哥保舉曹颙入值戶部之事,已經在京里傳開。
連伊都立都有些坐不住,在曹颙面前念叨了好幾回,請曹颙千萬別忘了他。
從太仆寺開始,他就做曹颙的下屬,要是真有升遷之時,能拉扯他一把最好。要不然,他還要在五品官的位置上熬個幾任不成?
見曹颙不松口,伊都立只覺得心酸不已,道:“大人,這些年同衙為官,下官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只是時過境遷,世態炎涼,才蹉跎至今……”
曹颙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也是有些不忍。不過是他是泥菩薩過江,哪兒有資格保全別人?
“高升”戶部的美夢,曹颙沒有想過。倘若二十多歲,就為六部堂官,這個在滿清歷史上,有所記載么?
是了,好像那個被后世當成第一貪官的和珅,就是二十多歲時發跡的;還有被傳成是乾隆私生子的福康安,也是少年成名。
福康安還好,中年早夭,得了朝廷追封,生時尊貴、死后榮光。和珅卻是乾隆留著給兒子收拾的,乾隆咽氣,他就跟著問罪了。
要是七老八十熬到高位上還好,借口老糊涂,不問正事,順著皇帝的意思,也沒有人挑你的錯;年級輕輕的,想著往上熬,那不是捉死么?
想到這里,曹颙不由打了個寒顫。
雖說平白無故被降職,會令人郁悶氣氛;不過要是莫名其妙地升官,也是夠恐懼的。
“若是連大人都不幫下官,那我怕是要在司官的位上終老了……”伊都立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望著曹颙的目光充滿期待。
曹颙被盯著受不了,道:“就算大人不說,曹颙也不敢相忘同僚之誼,大人放心。若是曹颙真離開內務府,屆時定保舉大人為新總管人選。至于能否心想事成,還得看皇上恩典。”
伊都立沒什么彎彎道道,只覺得跟著曹颙當差,背靠大樹好乘涼不說,也能干點成績,在親戚朋友面前底氣足些。
真沒有窺視內務府總管之意,畢竟他曉得皇上因他是索額圖外孫的身份,對他看不上眼。
聽曹颙這般說,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就算大人保舉,下官能力有限,也當不起這么重的差事。能跟著大人,立些小功,不庸碌度日,下官就心滿意足了……”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得門外有人“咳”了一聲,道:“曹颙曹總管在么?”
是十六阿哥的聲音。
今天臘月二十二,圣駕還在湯泉,明日才回駐暢春園。看來,十六阿哥是先行一步回京。
伊都立看了曹颙一眼,越發篤定他“高升”之事不是虛言。他也知趣,起身見過十六阿哥后,就尋了由子,先行一步離開。
見曹颙神色平平,看不出喜怒,十六阿哥訕笑兩聲,道:“孚若,好久不見,嗯,近日可好……”
見十六阿哥打著官話,曹颙看了他一眼,道:“下官尚好,想來十六爺的日子過得也滋潤……”
兩人是少年同窗,多年的老友。
這么客氣來、客氣去兩句,十六阿哥就受不了了,擺擺手,苦著臉道:“孚若,行了,爺錯了不成么?跟你陪個不是。”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道:“不過皇阿瑪的脾氣,你是曉得的,哪里有我選擇的余地?”
曹颙心里固然有氣,不過是氣康熙的得寸進尺,還有自己的“作繭自縛”,并無怪罪十六阿哥之意。
不過是逗他兩句罷了。
“圣駕明日才回駐,十六爺今兒就回來,小心別落了口舌。”曹颙道。
“李氏這幾日要生了,我已經在皇阿瑪跟前請了假。”十六阿哥回答完畢,才反應過來曹颙是在關心自己。
見他并無責怪自己之意,十六阿哥倒是生出幾分愧疚,耷拉著腦袋,道:“都是我怯懦,不敢在皇阿瑪跟前為你仗義執言……要不然,事情也不至于此……”
聽他說這個,曹颙也是一陣胸悶,沉聲問道:“十六爺,若是皇上真讓我去戶部,這到底是要升,還是要貶……”
“原是說要升你為戶部侍郎的,第二日又改了口,到底如何,我也不知……”十六阿哥回道。
湯泉行宮,御書房。
康熙坐在炕上,看著地上的張廷玉道:“就按照朕方才所說,擬旨。”
“微臣領旨。”張廷玉雙膝跪在地上,面前擺放著紙筆。
因前幾年中風留下的后遺癥,康熙的手抖得厲害。右手已經不能執筆,左手勉強行事,也不能堅持多久。
折子是康熙御批,對外的旨意,這兩年都是由張廷玉擬旨。
張廷玉出身相門,又是老實持重的性子,平素不肯不言一字,多行一步,算是對康熙的脾氣,所以這兩年康熙對他甚是倚重。
張廷玉低著頭,跪著擬了旨意,縱然是心靜如水,對這旨中之人也不禁生出幾分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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