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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見到綠菊前,曹頌是帶了幾分怒氣的。不是因綠菊身份的緣故,瞧她不起;而是因她的緣故,才使得曹項一意孤行,遠離京城。
不過,待見了面,瞧她瘦得風就要刮倒一般,臉色暗黃得怕人,曹頌的怒氣就到了十分,皺眉道:“四爺不在,侄兒還需要人照看,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綠菊被訓得含著眼淚,低著頭不敢應聲。
曹頌見狀,想到至今音訊不知的曹項,臉色有些黯然。
對于曹項的安全,曹颙心中也沒底。想到尚未百日的侄兒,曹颙嘆了口氣,對綠菊道:“侄子呢?要是沒睡著,使人抱過來吧。”
若是曹項真有不測,這個孩子就是曹項唯一的血脈,命運就跟天護一樣了。
綠菊側試了眼淚,回道:“是,大.爺。”說完,轉過身去,低聲吩咐了婆子兩句。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也不要.太過擔心,就如二爺說的,照看好孩子,才是真對得起四弟。”曹颙見綠菊神色凄然,終是不忍心,緩緩說道。
“是,大爺。”綠菊這邊,低下頭應了,.說話間眼淚簌簌落下。
這一個月,她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覺得又澀.又苦。若是沒有她,曹項還在京城,是曹家東府儒雅的四少爺,太學里面的小才子。哪里會跑到這么遠的地方,受這些罪。
這一年來,曹項雖沒有抱怨過,但是綠菊能看出,他.疲憊得很。有的時候,經常嘆氣。說起衙門里的差事,也沒有笑模樣。每個月等家書的模樣,也是望眼欲穿。
說到底,他不過才十七歲。
說話間,婆子抱著個嬰孩進來。看來是睡足了,眼.睛亮亮的,揮著小胳膊亂抓。
曹頌見了,已經.是迫不及待,從婆子懷中接過孩子,笨手笨腳地抱在懷里。這個孩子肖似曹項,下巴上有顆小小的痣,位置都同曹項的想同。
見了這個孩子,真如見了襁褓中的曹項一樣,曹頌咧嘴一笑,稍后笑容卻僵住。他腦子笨些,后知后覺,才想到此處。
他忙將孩子送回婆子懷里,竟是不忍相看。三弟已經沒了,要是四弟再有個萬一,那他這個做兄長的,怎么對不起亡父?
想到這些,他有些坐不住了,轉過身去,看著曹颙道:“哥,咱們該如何,老四……”
“稍安毋躁,再過兩日,巡撫衙門那邊會使人過來。”曹颙回道。
聽了曹寅的話,曹頌臉色一白,越發難以安心,只是在綠菊面前,不愿多言,省得她更加擔心。
曹颙望了望窗外,天色將暮,起身對綠菊道:“我同二爺先回驛站,有什么事,你打發人直接去驛站就好。”
曹項不在,綠菊身為妾室,也沒有留客的權利,只能恭敬地應了,將曹颙兄弟送到門口。
待上了馬,曹頌見綠菊回了院子,就迫不及待地相問:“哥,瞧著張圣佐的意思,是要剿的。那老四怎么辦?”
曹颙瞥了他一眼,這個弟弟,心思太單純了,這從巡撫衙門出來已經兩日,他才想到此處。
“魏大哥有故交這河南府,已經去打探消息了。”曹颙回道。
曹頌才這想起兩日沒見到魏黑,訕笑了兩聲,道:“我就曉得,有哥哥出面,老四那邊就不用惦記了。這個傻蛋,打小就叫他多練習練習拳腳,卻是只知道看書,學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還要累得咱們當哥哥的跟著操……”
永寧縣,山中,神垢寨。
被拉到聚義廳的曹項,看到正堂上供奉的那尊彌勒佛像時,不禁睜大了眼睛,心中驚濤駭浪。
原還以為只是地方官橫征暴斂,逼迫得百姓過不去,才分而反抗。為了這個緣故,曹項就算被劫持而來,對于這些人也生不出怨恨。
不過,看了這尊彌勒佛像,曹項之前的憐憫之心都無影無蹤,生出幾分警醒。
見了曹項的表情,亢氏兄弟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坐在他們兄弟下首的李一臨,則是站起身來,笑著對曹項道:“曹大人,上次學生所說,大人可是想清楚?”
這個李一臨身上捐了監生,也讀過兩本書,肚子里沒什么墨水,卻最愛文縐縐的說話。
同樣是劫掠,永寧知縣高式青被關押地地牢中,曹項則是只派了兩個人看守,待遇截然不同,原因只是因為他的官職是訓導。
地方百姓眼中,識字的就是人物,秀才更是了不起,舉人就是官老爺了,這訓導是掌故一府學政的,算是秀才舉人們的半個老師。
對于讀書人,他們有著天生的敬畏。
他們想要拉曹項入伙做軍師,所以待遇向來是優容。
曹項生在勛爵世家,又是讀得孔孟之道,“忠君愛國”四個字已經刻在骨子里,怎么會答應這個荒唐的要求?
只是,他打小就是看著嫡母的臉色長大的,最會看人臉色。這亢氏兄弟與李一臨當初圍攻永寧縣衙時,手上的刀子都見紅,是背了人命的。曹項可不想稀里糊涂地送命,一直拖延至今。
坐在首位的大寨主,也就是這次起義的匪首亢珽沉著一張臉,等著曹項;他的弟弟亢珩則是冷笑一聲,對李一臨道:“老三,還同他墨跡什么?他是知府衙門派出來監稅的狗腿子,還請他做軍師,照俺說,一刀了事,祭旗才是。”
看來李一臨也等得不耐煩,收了笑意,道:“要是曹大人想不明白,那學生也只能抱憾了。曹大人也是漢人,為何甘心做這韃子朝廷的官兒?現下這邊正是用人之際,別說是個訓導,等到大事將成,大人就是開國功臣,就是個丞相,也是有的。”
曹項聽了這話,實是哭笑不得。
這憑這神垢寨千八百人?還開國,還丞相,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是千余人都是精兵,能扛得住朝廷大兵的剿殺?更不要說這千余人中,半數老幼婦孺,壯年男人不足半數。
不過是拿千余條性命,做回皇帝夢。想到平素對自己和顏悅色的老婆婆的,拿著樹枝跟自己認字的孩子們,曹項心里沉甸甸的,直覺得壓得慌。
李一臨說了半晌,自認為口才絕絕,但是曹項卻是不開口說話。他不禁惱了,對亢氏兄弟道:“大寨主,二寨主,既是曹項不識好歹,那到底該如何處置,還請兩位寨主示下。”
亢珽這邊,卻是有些為難。這些日子,他老娘沒少在他耳邊念叨,就是看上了曹項,想要他做孫女婿。
亢珩這邊卻是一肚子氣,早就看曹項不順眼。聽了李一臨發問,道:“就是老三啰嗦,就按姓高的狗官的教訓法,打折了腿,扔到地牢喂老鼠,人就老實了。”
曹項聞言,神色不動,后背卻是直冒冷汗。
永寧知縣高式青為人有些耿介,被他們劫掠后,一口一個“亂臣賊子”,結果被生生打折了腿,關進了地牢,至今就算沒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李一臨想了想,都說“先禮后兵”,既是軟的不行,也就看看硬的。
他走上前去,在亢老大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亢老大挑了挑眉毛,遲疑了一下,道:“來人,將這狗官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沒等曹項反應過來,已經有人應聲出來,拖了曹項出去。
曹項直覺得渾身酥麻,等到身上傳來劇痛,他才真正體會,自己是在匪寨。這些他之前還同情的“良民”,是手上染血的兇徒。
就算他從小受嫡母歧視,不過是打一巴掌,掐一下罷了,何曾有過這般挨板子的時候?
才挨了幾下,他就疼得直冒冷汗,眼淚都出來了。他忙低下頭,不愿自己怯懦的樣子,讓別人看見。
當耳邊數到“二十幾”的時候,他已經痛得受不住,想要開口求饒。不過,當他抬起頭,看到堂中供奉的那尊彌勒佛像時,他又咬牙堅持住。
他是誰?他是曹家子。
就算是不受重視的庶子,也是享了家族恩萌,錦衣玉食活到今日。要是真同邪教扯上關系,出任這幫烏合之眾的狗頭軍師,那不僅是丟盡曹家顏面,還要累及伯父與兄弟們。
罷了,罷了,只當他曹項命薄。
若是再忍耐下去,他真怕自己成了開口討饒的窩囊廢。曹項慢慢閉上眼睛,微微張開嘴,將舌頭送到上下齒間。抉擇之時,想到尚未百日的兒子與情意相投的綠菊,想到京城等他出人投地的生母,只覺得心如刀絞。
還沒等他咬下去,就聽到一聲怒喝:“住手。”
隨著說話聲,一個穿著半舊藍布褂子的老婦寒著臉大步走了過來。她身后,跟著個長辮子少女。十六、七歲的年級,皮膚有些魏黑,一雙丹鳳眼卻是靈動逼人。望向地上的曹項時,她不禁皺眉,難掩關切。
亢氏兄弟坐不住了,忙迎了出來。這行刑的幾個壯漢,也都乖乖地收了板子,退到一邊。
這個老婦人,就是亢氏兄弟的母親段氏。跟著來的少女,是亢老大的女兒嬌嬌。嬌嬌原本定了娃娃親,沒想到對方十來歲就夭折了。因這個緣故,她背了“克夫”的名聲,十里八村的無人敢說親。
嬌嬌早年失母,跟著祖母段氏長大,是段氏的心尖子。
這一個多月來,段氏對曹項多有照顧,就是瞧他品貌端正,又是讀書人,想要留他做孫女婿……
今天更得少了,明天補。最后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