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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玨兒的門牙是在你們家斷的?”安氏耷拉下臉來。瞪著兆佳氏,惱怒不已。
她這次進京,是聽了丈夫的吩咐,來調解長子家務的。原是想著兒子有錯,對不住媳婦,自己就舍了面皮,接了媳婦孫子回來,總要家和才好。
沒想到,到了京城一看,兒子成了這個模樣,安氏心里豈能舒坦。
原計劃要親自到曹家拜訪親家太太,然后接媳婦與孫子回來的,這下也改了主意,只打發管事婆子過去。
不過,到底是要臉面,見親家太太也過來了,少不得使人奉茶,笑臉相陪。
看媳婦待自己還算恭順,安氏心里也踏實下來。女子比不得男人,哪有真為了夫妻口角就夫妻決絕的?
這男人休妻,還能娶如花似玉的少女為填房;女子被夫家所休。就要受世人鄙棄。
摟著長孫孫禮時,安氏嘴里的話就有些不好聽:“哎呦,我的大孫子,瞧瞧,都瘦成什么樣了?外頭哪里家里好……”說到這里,抬頭向曹穎嗔怪道:“媳婦也忒是心狠,到底是做娘的人,就算與禮兒他爹膈肌,也不當讓孩子受累。”
兆佳氏在旁,聽了這話,卻是刺耳,道:“禮兒是大姐兒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不心疼誰心疼?若不是顧著孩子,她也不至于避回娘家。留在這邊,讓他那混賬老子打死不成?”
安氏臉上有些抹不開,訕訕道:“棍棒底下出孝子,這天下當老子的,有幾個沒打過兒子的,不過是盼著他好罷了。”
“這教訓兒子的老子是不少,為了小老婆對發妻嫡子要打要殺的卻是稀罕?真當我們曹家好欺?若不是看在已故老太君的情分上,卻是要到九門提督衙門評評理!”兆佳氏冷哼一聲道。
曹穎見母親同婆婆越說越肆無忌憚,顧及到孩子們,對身后侍立的梁氏道:“勞煩妹妹,先帶孩子們下去。”
梁氏低聲應了一聲,招呼著孫禮、孫初他們出去。
安氏雖曉得這次長子夫妻反目的緣故是因為納妾,但是心中并不以為然。畢竟,這男人納妾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兒。女子嫉妒。才是要不得的。
見兆佳氏說得不客氣,她就冷言道:“評評理?怎么評?身為正房,本應賢良淑德,主動為丈夫納妾才是本分。若不是犯了‘嫉妒’,如何能引得家宅不和?”
兆佳氏聞言大怒,站起身來道:“終于曉得禮兒他爹為何那般混賬,原來有這么個是非不分的老娘!看來上次真是便宜了他,只磕斷他一顆門牙,早該一頓棒子,打個半死,才能給我閨女同外孫出氣。”
之前還是斗口,聽了這話,安氏卻是耷拉下臉,瞪著兆佳氏,追問了一句:“我們玨兒的門牙在你們家斷的?”
“哼!是又怎樣?他能向大姐兒動手,我們曹家人就干看著?”兆佳氏心里惱急,嘴下哪里會留情面:“毆妻鞭子,喪盡天良的東西。拐了窯姐做妾,他也不嫌臟?如今雞飛蛋打,丟官罷職,真真是老天爺有眼!”
安氏聽了前面。還暗暗惦記,媳婦兄弟多,兒子不曉得吃虧沒吃虧,聽到后頭,卻是愣住。
“什么丟官罷職?為何丟官罷職,你說清楚些?”安氏帶了幾分焦急道。
昨日見兒子白日酗酒,就覺得不對。知子莫若母,兒子最是守禮,并不是無節制之人。今兒見他也沒有往衙門去的意思,并不像是休沐。
安氏還以為是聽說媳婦要過來,兒子才留在家中,沒想到還另有隱情。
兆佳氏見她著急,心里舒坦不少,冷哼一聲,對曹穎道:“大姐兒,你已經給你婆婆請了安,盡了禮數,咱們也該回去了。”
對于婆婆與母親的爭執,曹穎也聽得煩了。
婆媳一起生活八、九年,她自認為盡到了為人媳婦的本分。這次過來,是真心實意以媳婦的身份來給婆婆請安的。
不管孫玨如何不是,都是她一雙兒女的丈夫。安氏是她的婆婆,孩子們的祖母。
原以為就算安氏不會全然庇護她,也會為她說兩句公道話,沒想到安氏話里話外都是怪罪她多事,同前些日子的孫玨似的,連“七出”都搬出來。
曹穎想著自己這十幾年來的“賢惠”,只覺得是一場笑話,叫人心灰……
東廂房。謝氏咬著嘴唇,神色變幻地看著梁氏。
梁氏神色有些僵硬,隨即身子矮了矮,道:“謝姐姐。”
她身后跟著的孫禮、孫初兩個也都跟著道:“請大姨娘安。”
謝氏看到孫禮,眼圈就紅了,上前幾步,拉了孫禮的胳膊,從頭打量到尾。見他小臉蠟黃,全沒有之前的紅潤,哽咽著說道:“大少爺的傷……可見好了?”
曹穎忙著料理家務,孫禮小時候多是由謝氏照看,他待這個庶母也甚是親近。
見她難過,孫禮忙道:“都盡好了,姨娘別惦記。眼見入秋了,姨娘有宿疾,也要好生調理才是。”
謝氏見他這么懂事體貼,眼淚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梁氏見狀,倒是有些不落忍,輕聲道:“姐姐就放心吧,大爺從太醫院請了好幾位太醫給大少爺把脈,二姑奶奶、三姑奶奶使人送了上等補藥。眼下,大少爺看著乏些。傷已經差不多都好了,接下去補足元氣就行。”
謝氏聽她口稱“大爺”,這指的肯定不是自家大人,而是曹家大舅爺。她不由皺眉,試了試淚,帶著幾分嗔怪道:“大奶同大爺是結發夫妻,就算有了口角,咱們做婢妾的,從中調和還來不及,你又跟著鬧騰什么?”
梁氏聽了,低下頭去。也不辯解,只是拉著孫初的手越發緊了。
謝氏見了,還以為她心疼兒子,怕孫玨也像打孫禮那樣打孫初,才帶著孩子躲出去,心中嘆了口氣,倒是不好再說什么,就拉著孫禮坐在炕邊,問些飲食起居的話。
梁氏站在一旁,心里想著這半月在曹家的生活。
她早年隨同曹穎離開曹家時,曹家也顯赫,但那是織造府顯赫,二房不過是依附長房過活。
說起來,如今曹家二房也在長房庇護下,但是一個國公夫人、一個侍衛老爺、一個探花老爺,也比尋常人家顯赫許多。
梁氏帶著兒子過去“侍奉”主子,并不是怕兒子留在孫家會被孫玨打,而是怕疏遠了孫禮、孫初的兄弟情分。
她沒有娘家可以依靠,兒子日后的前程,全賴父兄。孫玨眼見是個薄情之人,對待嫡長子都不假顏色,更不要說是個丫頭養的庶子。
她也看出來了,曹穎這次是下了決心,此事不會善了。
正想著,她就聽到院子里傳來紛雜的吵嚷聲。
“不許走,曹氏你若是今兒踏出孫家,往后就想要再回來,卻是不易!”安氏聲音尖銳,怒喝道。
接下來,是兆佳氏的聲音:“真是好笑,這是什么金貴地方,誰稀罕來不成?”
謝氏聽了,已經變了臉色,看了孫禮一眼。
孫禮從炕上起身,面色平靜地謝氏道:“今兒先回去,改日再陪大姨娘話家常。”說著,微微躬了躬身。抬頭對梁氏道:“二姨娘?”
梁氏臉上擠出一分笑,道:“既是奶奶要回去,大少爺咱們也出去吧。”說話間,跟在孫禮身后出去。
謝氏見狀,曉得不對,駭白了臉,跟著眾人出了屋子。
院子里,正亂作一團。
安氏拉著曹穎的胳膊,不許她走。兆佳氏拉扯著安氏,想讓她松手。
安氏一邊呵斥曹穎,一邊高聲喚人去叫孫玨過來。
孫玨此時,正同叔叔孫文千一道,陪著曹項同曹頫吃茶。
孫玨雖尷尬,只是不搭理曹頫,對曹項還算客氣。他原本是瞧不起這個庶出小舅子的,但是有句老話說的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眼下,他這邊又是官司、又是彈劾,鬧得焦頭爛額。從李家借的幾千兩銀子,早就疏通關系,打了水漂。
過后,還有九門提督衙門同順天府衙門的差役、書辦打秋風,還得需要好些銀子。
孫玨鬧得實在無法,只好四處求貸,剛好有一日遇到從翰林院當值下來的曹項。
孫玨病急亂投醫,顧不得之前自己辱人之事,厚著面皮對曹項開口。沒想到曹項果然是忠厚人,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一口拒絕,而是說銀錢由內人把著,要回去商量一聲。
次日,再見孫玨時,曹項就提及,可以借一千五百兩銀子給孫玨,不過得用房契、地契作保才行。
孫玨聽了,少不得心中再鄙視一下曹家,果然是“陰盛陽衰”,男人都有“懼內”的毛病,也算是家傳了。那個將軍府出來的小格格,不過是十幾歲,就已經將男人管得死死的。
原本賢惠的妻子,如今這般不盡人情,說不得就是受了不良家風的影響。
腹誹歸腹誹,為了將銀子弄到手,他還是將宅子的房契、地契交到曹項手中。
因這個緣故,他對這個小舅子就親近許多。連孫文千都有些意外,若是自己記得沒錯,這個曹家小五才是侄媳婦的胞弟,侄兒嫡親小舅子,怎么侄兒對著跟敵人似的,對另外一個庶出小舅子卻親熱同兄弟。
對于孫玨的做作,曹頫只做未見,仍是面帶笑容地陪著孫文千說話,一口一個“表叔”,絲毫不見外道。說起話來,面面俱到,讓人自然而然地心生親近。
看著曹家兄弟二人,一個是沉著穩重的探花郎,一個是溫文儒雅的美少年,再想想自己幾個不爭氣的侄子,孫文千心里直嘆氣。
廳上眾人正說著話,就聽有管家來來,李家大姑爺帶著表少爺過來了。
孫玨昨兒到今兒被叔叔訓得心煩,難得這個姐夫一向是向著自己的,忙叫管家相請。
孫文千在旁見了,唯有扶額。這個侄兒就不曉得家丑不可外揚的道理么?就算來的是親戚,也得看看是不是能接待的時候。
難得今兒曹家人上門,正是夫妻和解的時機,哪里有功夫招待親戚?
李鼐走進孫家大門的那刻,心中的沖動就減了幾分。方才一路上,李誠翻來覆去地說了幾遭,眼下實不是賠罪的時候。
李誠聯合外人算計舅舅是不應該,但是現下鬧得大發了。
那個夏蟬成了“逃ji”,孫玨因此夫妻反目,還官司纏身,仕途不順。他正是滿腔恨意,無處排解之時,李家上前認了,兩家就再也沒有轉還余地。
再說,這其中還夾雜曹家。
曹家,可沒表現出來的那么良善,“笑面老虎”曹颙可不是吃素的。夏蟬明明是程夢星八百兩銀子買下的清倌人,在曹穎挨打幾日后就成了“逃ji”,被生生地逼了懸梁。
就是熟知內情的程夢星,也唬得躲了起來,不過是畏懼曹家之勢。
李誠心中,只當程家是趨炎附勢的商人,哪里會想到這一出鬧劇,是他們所為,目的不過是向曹家示好。
他的心中,眼見舅舅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就鬧得這般凄慘的下場,對曹家也起了忌憚之心。要是大管家調查的消息不假,那個彈劾舅舅的巡城御史顧納,正是曹颙的表侄子,早年也養在曹家。
這樣一來,舅舅莫名被彈劾之事就有了緣由。
李鼐聽了兒子的話,心里有些迷糊了。他本是不相信看著忠厚可親的曹颙會算計親戚,但是兒子說得環環入扣,又不是空穴來風。
說話間,到了客廳門口。
孫玨帶了幾分歡喜,起身相迎道:“姐夫,誠侄兒,你們來了……”
李鼐應了一聲,見孫文千同曹家兄弟在座,頗為意外,道:“四叔何時到京的?怎么沒告訴小婿一聲,也當早點過來請安。”
孫文千對這個比自己還年長幾歲的侄女婿向來親近,道:“昨兒才到,原還想著明兒尋你喝酒,今兒你就來了。卻是正好,剛好親家兩位表侄兒也在,今兒讓廚房做幾道好菜,咱們好生吃幾盅。”
李鼐與他寒暄完,才對曹項兄弟拱拱手,道:“兩位表弟許久未見,這是來見四叔的?”
曹項同曹頫兩個早已起身,先是躬身回禮,隨即曹項說道:“嗯,聽說表叔來了,便過來探望表叔。大哥原也要過來的,剛巧早上有些急事兒出去,就打發我同五弟過來。”
這時,李誠少不得又上前,見過舅姥爺同兩位表叔。
曹頫見他目光閃爍,不禁留心,就見他給眾人見過禮后,就退回到他父親身邊,低聲說了句什么。
李鼐神色有些不自在,閉上嘴巴,不言聲。
孫玨在旁見狀,倒是有些不安。要曉得,李鼐不僅是他姐夫,還是他的債主,他從李府前些日子借了四千兩銀子,其中兩千還是李鼐從別人家挪的。
他低下頭,倒是有些不敢相問,生怕李鼐說出討債的話來。
倒是孫文千,見李鼐神色不對,道:“侄女婿過來,是有事尋玨兒?”
孫玨聞言,端著茶盞的手不由顫抖,忙抬起頭來拼命給李鼐使眼色。
李鼐被妻弟神情扭曲的模樣唬了一跳,想起他心胸狹窄的性子,原本想要代兒子胡鬧道歉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
事情發展到現下,眼看就要妻離子、身敗名裂,豈是一句“對不住”能了結的。
但是讓李鼐心安理得地束手旁觀,他的良心也委實難安。
他看了眼對面的曹家兄弟,對孫文千回道:“沒有什么其他事兒,就是不放心玉樹,過來看看。雖然玉樹有錯,但家和萬事興,就算不為別的,看在孩子們的情分上,也當早日接了弟媳婦才是。家里沒個女人,這日子如何過得?”
這話卻是說到孫文千的心坎里,他方才同曹家兄弟翻來覆去說得也是這些。曹項神情只是淡淡的,曹頫滿臉是笑,卻是半句話也不應承。
就聽他開口道:“是啊,是啊,侄女婿說得正是……”
話才說了半句,就聽見后院隱隱地傳來吵鬧聲,接著就有人過來稟告:“大爺,太太請大爺趕緊去后院。太太同親家太太撕巴起來了……”
眾人聞言,真是唬了一跳。
“撕巴起來?”孫玨喃喃的,還不敢置信,孫文千已經起身,瞪了他一眼,道:“還愣著做什么,趕緊過去瞧瞧……”說話間,已經是疾步出去。
曹項同曹頫兩個對視一眼,亦立時起身跟了出去。
李鼐父子被落在客廳,無人理睬。還是李誠年紀小,耐不住,道:“父親,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小小年紀,不要學那些長舌婦人。”李鼐嘴里呵斥著,也從座位上起身,跟在曹家兄弟身后。
內院里,已經是亂坐一團,兆佳氏同安氏已扭打一處,曹穎同錢、梁兩位姨娘拉架,孫禮牽著弟弟孫初的手,遠遠地站在廊下,小臉繃得緊緊的。
安氏扯著兆佳氏的衣服領子,兆佳氏抓著的安氏的頭發。
曹穎在旁,真是欲哭無淚,只能抱出兆佳氏,懇求道:“母親,快松手……”
“不松!這老虔婆不照照鏡子,瞅瞅自己什么德行,還有臉面罵你沒教養?還威脅人,就她那個窩囊廢兒子,誰稀罕不成?若不是顧及到外孫、外孫女,就是‘和離’、‘義絕’又如何?”兆佳氏正在火上,如何肯放手,手下一用力,就聽安氏哀嗷一聲,生生地被扯下一縷頭發。
安氏吃痛,放下兆佳氏的領子,去抓兆佳氏的手。
指甲鋒利,兆佳氏的手上,瞬間就多了四條血檁子。兆佳氏想要還擊,身子又被曹穎抱著,急得破口大罵,也不曉得是罵女兒,還是罵親家。
孫玨等人進來時,見的就是這個情景。
見到母親受辱,孫玨如何能忍得住,他不敢向兆佳氏發火,就指了曹穎大罵:“攪災的婦人,還不快滾,既是你不稀罕孫家,孫家也不稀罕你,爺這就寫休書。只要你要記得,今若離了孫家,孫禮、孫嫻是我孫家骨肉,往后同你再無半點干系!”
他前面罵得理直氣壯,后頭卻是猛然想起自己如今落魄,還指望曹家援手,就搬出兒女來,說了這一句。
曹穎自是聽出他話中威脅,氣得渾身發抖。她尚未開口,就聽到曹頫在不遠處不緊不慢地說道:“走?誰走?這里是曹家的宅子,即便有攆人,也當曹家人開口才是……”
會戰了,小九嗷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