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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颙得到七阿哥墜馬的消息時。是在戶部衙門里。
顧不得回家更衣,他穿了官服,就急匆匆地往七阿哥府去。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意外?要是猜得沒錯,八成是七阿哥為了長子回京而使的“苦肉計”。
可是這招別人使的,七阿哥用起來卻兇險。因為,他腿腳不便。
到了七阿哥府,上下已經是一片慘淡,每個人神色都帶了惶恐。七阿哥是王府頂梁柱,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不知多少人要擔干系。
十六阿哥也在,他本在太醫院安排隨扈太醫之事,得了七阿哥墜馬的消息,同太醫一道過來。
見曹颙滿頭大汗的趕來,十六阿哥面色沉重,一句勸慰的話都說不出。
看到七阿哥的那刻,曹颙不禁跟著揪心。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炕上,面色青白、牙關緊閉,額頭卻擦掉半塊皮,看著甚是駭人。不僅如此,半邊褲子,已經被血浸透。
一位太醫正拿了剪刀。剪開七阿哥的褲腿。膝蓋以下,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相看。
七福晉與側福晉納喇氏在屋里照看,因曹颙是女婿,十六、十七這兩個小叔子歲數隔得遠,倒是沒那么多避諱。
看到七阿哥生死不知的模樣,納喇氏已用帕子拭淚,七福晉也紅了眼圈。
等太醫給七阿哥的傷口包扎好,又仔細診了脈,退到外間來。十六阿哥已經迫不及待:“林太醫,七爺傷勢如何?”
林太醫面色有幾分沉重,道:“十六爺,王爺脈象不穩……甚是兇險……”
曹颙在旁聞言,已經面色慘白。
七阿哥素來行事謹慎,就算是想要施“苦肉計”,也不會做買通太醫那種授人以柄之事。畢竟,欺君是大罪,身為皇子,更要忌憚。
這能讓太醫說出兇險,實是令人擔心。
其實,他多慮了。除了負傷,還有藥物能紊亂脈象,只是曹颙不精通醫術,沒想到此處,才會這般憂心。
七福晉與側福晉兩個,聽了林太醫的話,也都搖搖欲墜。
這會兒功夫。弘倬、弘昕、弘景三個小阿哥也都趕過來,看到屋里眾人皆肅穆哀凄,也是憂心不已。
雖說曹颙剛娶妻時,無法將三十出頭的七阿哥當成長輩看待,但是相處十多年來,得了這位岳父不少照拂,曹颙也不是鐵石心腸。
如今,瞧著七阿哥傷重垂危,曹颙如何能心安?
弘曙兄弟即便不能承爵,七阿哥還有其他兒子,左右這王府落不到外人手中。
曹颙巴巴地關心弘曙,幾分是看在小舅子的情分上,更重的則是為了讓孩子們不失去母族庇護。
眼前說旁的都沒用,只能等著七阿哥好起來。
不過,總不能白讓七阿哥遭這個罪。剛好十六阿哥要往暢春園親稟,這涉及一個皇子郡王安危之大事,十六阿哥也不敢隱瞞。
曹颙讓弘倬他們看護七阿哥,自己個兒送十六阿哥出來。
“好好的,怎么就‘驚’了馬?七哥向來老實,還遇到這個,真是叫人著惱!”十六阿哥咬牙切齒道:“等回稟了皇阿瑪。一定要查個清楚,為七哥討個公道。”
“十六爺……”曹颙不愿騙十六阿哥,但是也沒法子,畢竟他不得傳召,見不到康熙,只能請十六阿哥傳話,啞著嗓子道:“岳父萬一……弘曙還在西北……”
十六阿哥點點頭,道:“是了,七哥如此,總要有人在王府主持大局。弘倬這小子,都二十好幾了,還毛毛躁躁的。”
十六阿哥帶著隨從,騎馬出城去了。
曹颙轉身回王府,弘倬正滿臉陰郁地走過來,要去馬房那邊查看。
京城權貴之中,墜馬而亡,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死法。
曹颙也怕這“墜馬”之事,被查出什么“蹊蹺”,隨同弘倬同往。
馬夫陳德,早已在七阿哥墜馬后,就被王府總管使人捆了。曹颙他們過來時,陳德堆坐在墻腳,耷拉個腦袋,一動不動。
使得七阿哥出事的座騎,是匹棗紅馬,御馬苑里出來的。看著彪壯不說,皮毛還跟錦緞似的,油光錚亮,賣相絕佳。
就連曹颙這樣的半吊子。不懂相馬的,每次瞧見岳父這座騎,都忍不住多瞄上幾眼。
這匹棗紅馬,是七阿哥的心愛之物。不說別的,就說這飼料,都是見天兒的黃豆拌雞蛋。
早年還有御史,為這個彈劾七阿哥“過奢”。許是康熙因腿疾的緣故,對七阿哥多有寬容,最后彈劾之事不了了之。
就是這般彪俊的馬,現下的模樣卻不好看。后背上,有斑斑血漬,這馬也失去平素的沉穩,不停地用蹄子刨地。
弘倬見這馬瞧著不對,想要近前查看,被大管家給攔下:“二阿哥,近前不得,這馬馬背受傷,正暴烈得很。”
“馬背受傷?”弘倬瞪著眼睛,喝道:“怎么回事兒?”
大管家滿臉悲憤,指著一邊捆著的陳德道:“都是那喪良心的東西,在爺的馬鞍里動了手腳。”
原來,這馬夫陳德,養馬雖是好手。卻是個愛賭的。
因賭博成癮,前些日子連妻兒都給賣了。七阿哥曉得后,訓斥了他一番,將他妻兒贖回,算是大恩。不想這陳德怎么就喪心病狂起來,竟是要謀害王爺。
弘倬自看了父親重傷的模樣,肚子里就狠憋了一股火。聽了大管家的話,
他橫眉豎目,奔上前去,一腳就揣在那馬夫身上,喝道:“死奴才。竟敢害阿瑪……爺要活剮了你……”
那陳德本是耷拉著腦袋,堆萎在墻角,挨了一腳后,身子就歪到一邊,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
“咦?”曹颙發現不對,忙一把拉住弘倬,道:“等等!”
“等什么?這樣的奴才,多容他活半刻,都讓人氣悶!”弘倬帶著怒氣道。
看著倒地那馬夫已經青紫的臉,七竅流血,曹颙道:“不用剮,人已經死了……”
暢春園內,清溪書屋。
除了幾位大學士與三阿哥與四阿哥,戶部兩位尚書也在。今日御前論的除了西北戰事,就是蒙古各部賑濟之事。
戶部沒有多余的銀子,這連年大旱后,草原上河流銳減,又不能學前些年,叫理藩院安排人過去教蒙古人捕魚。
可是蒙古人既求到朝廷,朝廷也不好束手旁觀,所以康熙就招人合議此事。
說到底,還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凡戶部銀庫寬裕些,賞賜些銀兩給那些蒙古王公,就能安撫住他們。不過是籠絡人心,讓他們老實罷了,至于蒙古牧民的生死,朝廷哪里會放在心上。
這些年朝廷打著“重用”蒙古人的旗號,但凡有戰事,都從蒙古大量征調兵馬,安排在戰事最前線,不過是變相的“減丁政策”。
聽說議的是蒙古少糧之事,四阿哥的眼前浮出一人。不是旁人,就是戶部侍郎曹颙。
曹颙丁憂那幾年,可沒干旁的,就留心侍候莊稼了。因這個緣故,四阿哥對土豆、苞谷這兩種富貴人家罕見的賤物頗為關注。
待知道土豆畝產能達到一千多斤,好地甚至兩千多斤的時候。四阿哥著實震驚了一把。
要知道,這個時候上等良田畝產也不過兩石、三石糧食,三百多斤。土豆不挑地,產量還是其他糧食的數倍。
前幾年開始,土豆與苞谷在河南府試種,而后三年河南府再也沒有要過朝廷賑濟。
要知道,這河南府,多山多丘,土地貧乏,百姓生活向來凄苦。十年里,倒是有七年,需要朝廷賑濟的。
這是這蒙古人若不愁口糧,人口孽生……
四阿哥除了是臣子,還是愛新覺羅家的子孫,除了百姓民生,也不會忘了社稷江山。
因此,他沒有當著大學士、兩位尚書開口,而是想著單獨稟奏,聽聽皇父的意思,再說此事。
顯然,七阿哥出事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御前。
聽到魏珠回稟,說十六阿哥求見時,康熙還以為他是來說圣駕明日啟程之事,便點頭叫宣。
太醫院最好的太醫,都在暢春園當值,十六阿哥還想著請旨再派太醫過去,怕關城門,出了城后,就策馬狂奔。
進了園子后,他也是一路疾行。
到御前時,他還喘著粗氣,臉色漲紅。雖說心焦,他也沒有忘了分寸,看了幾位大學士、尚書兩眼,跪下道:“皇阿瑪,兒臣有急事稟奏!”
康熙見他風塵仆仆的,額頭上汗津津的,直覺得心里“突突”的。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莫不是咸安宮那邊發生什么變故。
或者是,兵變?
歷朝歷代,太子逼宮,不是稀罕之事兒。
他耷拉下臉,對幾位大學士與尚書道:“跪安吧!”
至于三阿哥、四阿哥,他卻沒有打發走。若真有事,這兩個掌部兒子就不能離了眼前,要不然誰會曉得出現什么變故。
他實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卻不想想,這些皇子叫他給修理的差不多,有幾個還有人望、有能力,在京畿重地發動兵變的。
見朝臣們退下,十六阿哥膝行幾步,哽咽著說道:“皇阿瑪,七哥墜馬,看著不大好……還請皇阿瑪恩典,使太醫過去……弘曙那邊,怕也要速速回京,才……才穩當些……”
雖不是同母所出,但是因曹颙的關系,十六阿哥這些年同七阿哥也算親近。
現下想到因墜馬重傷不治而亡的宗室,不乏前例,十六阿哥也擔心得緊。
聽了頭一句話,康熙不過是皺眉;聽打最后,身子不由地顫了顫,手臂狠狠地扶住炕枕。
三阿哥、四阿哥兩個,也都跟著變了臉色。
不管兄弟感情如何,若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不過是感慨一聲,但是這有“墜馬”二字,其中可發揮的余地就大了,誰曉得會扯到誰身上去,怎不叫兩人膽戰心驚……
十六阿哥領著兩位御醫,到安定門城門外時,城門早已關了多時。
十六阿哥出示了康熙的手諭,但是這開城門是大事,城門使也不敢自作主張,使人快馬報往九門提督衙門。
十六阿哥等了大半個時辰,直到九門提督隆科多親自過來,這城門才緩緩而開。
耽擱這許久,十六阿哥心里惱怒不已。但是隆科多身份在,論起來他也要叫聲“舅舅”的,只能忍下這口怒氣。
距七阿哥墜馬,已經過了半日,隆科多自然也得了消息。
現下見十六阿哥奉旨帶太醫進城,就曉得這是往七阿哥府上去的。
他也怕耽擱了那邊的診治,自己落埋怨,忙跟十六阿哥解釋道:“十六爺,并非臣多事,實是奉了皇上旨意。即便有皇上旨意,也要臣親眼確認了,才能開啟城門。”
十六阿哥聞言,心下一動。
看來皇父對隆科多還真是非同一般的信任,只是不知道,這般安排防范的是哪個。
“大人公事公辦,并無不是之處。七哥那邊不知情形如何,我今兒先行一步。這么晚了,還折騰大人一次,大人勿怪。等七哥傷好了,我們兄弟請大人吃酒。”十六阿哥甚是懇切地說道。
隆科多見十六阿哥并無異樣神色,放下心來,親自陪同十六阿哥,往七阿哥府去。
要說十六阿哥帶來這兩位太醫,也是外科骨科上的高手,但是七阿哥昏迷不醒,這脈象孱弱,也使得兩位老太醫心里沒底。
他們都是太醫院里的老油子,自不肯說大話,白白地擔了干系。
于是,這七阿哥的病就確診了,傷得“極重”,一條腿骨折,頭上受創,甚是“兇險”。
曹颙在七阿哥府待到二更,因明日還要凌晨起來,往暢春園去,準備隨扈出行之事,所以他在太醫“確診”后,就別了眾人,回府去了。
七阿哥骨折的那條腿,是他有疾的那條腿。額頭上雖看著滲人,但是傷處并不是撞擊而成,而是擦傷。
加上陳德的服毒而亡,曹颙已經能斷定,這確是七阿哥一手籌劃。
至此,他才算安心些。
七阿哥有備而來,不會讓自己真的兇險,頂多是“有驚無險”。
倒是初瑜那邊,曹颙又不能實話實說,省得她在外人面前露出馬腳,叫人生疑。
當夜,淳郡王府已出嫁的大格格就乘了馬車,回娘家侍疾……
曹颙回到府中,才曉得下午已致仕原湖廣巡撫年遐齡過府拜見,在曹家吃了半盞茶離去。
“怎么不使人去尋我?”曹颙聽了,不由有些皺眉。
如今,外人眼中,正是自己與年羹堯有嫌隙的時候。年家這個年將八十的老爺子親自上門,沒見到自己面,還不知外人會怎么編排。
“老爺,小的原是要使人去王府尋老爺的,被年老太爺攔住。他說既是老爺有事,他改日再過府拜訪,而后就走了。”曹元躬身說道。
“這老狐貍!”曹颙咒罵兩聲,揉了揉額頭:“指定是故意的……”
以年家的身份地位,曉得隨扈大臣名單,不是難事。
選在今日下午來拜見,又是在七阿哥府出事的時候,來個“訪而不遇”,還不給曹颙留下回訪的時間,要說這老爺子是無意的,鬼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