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紅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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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室內幽暗,帶了幾分清冷。

天佑瞇著眼睛,坐起身來,從枕頭下摸出懷表來,定睛望去,已是卯初二刻(凌晨五點半)。

聽到屋子里動靜,就見有人挑了簾子,笑吟吟道:“大爺醒了……”

是個穿著粉色衣裳銀紅色比甲的丫鬟,十四、五的年紀,粉白的一張小臉,嘴角長了個小小的紅色美人痣,越發顯得俏皮討喜。

天佑見了,稱奇道:“又不是你值夜,怎么起得這么早,莫非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那丫鬟聽了,帶了不忿,嘟著小嘴道:“瞧大爺說的,旁人都勤快,就奴婢是耍奸偷懶的不成?”

話音未落,便聽有人柔聲道:“大清早的,正經事兒沒做,便開始磨嘴皮子,聒噪不聒噪?”

這丫鬟聽了,俏皮一笑,轉身伸手撩開門簾,道:“不過是被大爺冤枉,辯白了幾句。”

門簾后,魚貫走進幾個丫鬟。

為首的年長,有十八、九歲,穿著丁香色衣裳,罩了雪青比甲,鵝蛋臉,神情溫柔;后邊跟著的兩個十五、六年紀,穿著打扮差不多,不過一個著了墨綠比甲,一個著了月白比甲。

三人手中,都端了托盤,里面是簇新的衣服鞋襪帽子。

天佑已經翻身下炕,笑道:“不過是過個生日,倒是勞煩你們幾個跟著費心。”

年長的那大丫環,正是樂青。曾是初瑜身邊的大丫環,前些年撥到葵院,侍候天佑起居。

除了樂青,那三個丫鬟叫白萱、紅情、綠意,都是葵院的二等丫鬟。本還有個叫墨芋的,前些日子得病,挪出去養病,還沒有回來。

這會兒功夫,樂青已經將托盤放在桌子上,帶著其他三個丫鬟對著天佑拜了下去,嘴里齊聲說著祝壽的賀詞。

天佑笑著聽了,又向四人道謝。

賀完壽后,天佑便由白萱、紅情伺候著梳洗了,又由樂青帶著綠意兩個服侍著更衣。

收拾完畢,天佑對樂青,道:“我去給老太太請安,直接在那邊用早飯。這幾日,外頭送了不少壽面,府里也預備許多。聽吳嫂子說,廚房預備了十來樣鹵,姐姐可著心意,打發小丫頭去要就是。”

樂青笑道:“可是沾了大爺的光,這兩日正想著清清爽爽地吃一碗面。”

不患寡而患不均。

白萱同綠意兩個,安靜地站在一旁,紅情年齡最小,輕哼一聲,小聲嘀咕道:“大爺忒也偏心,不過是一碗面……”

天佑伸出手來,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就你話多。樂青姐姐這些日子換季不舒坦,每日里沒胃口,人也清減了,我才多囑咐這一句。上百斤壽面,還能短了你的不成?”

紅情素來無心機,聞言立時自責,帶著討好拉著樂青的手,帶著幾分愧疚、幾分擔憂道:“都是我不好,只顧著自己個兒貪吃,倒是忘了姐姐近日沒胃口。要不要請大爺使請大夫,要是真病了,可不是頑的。”

樂青擠出幾分笑道:“不過是有些秋乏,當不得什么,不需要那般折騰……”

話雖如此,眉眼間卻依舊是難掩郁色。

天佑看了樂青一眼,目光幽邃,沒有再多說什么,挑了簾子去蘭院給李氏請安。

李氏向來淺眠,這會兒功夫,已經梳洗完,正拈了三炷香,給堂屋里供著的鎏金如來像上香。

聽說長孫來了,李氏忙笑瞇瞇地叫進。

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可也不算是小生日。

只因怕折了天佑的福祉,李氏才沒有張羅操辦。

她還不知兒子免了直隸總督、回京待用之事,天佑已經從曹項那里聽說此事,可也聽堂叔說了,父親仕途無礙。

之所以沒有告訴祖母,就是擔心老人家胡思亂想而已。

給李氏請了安,天寶也起來了,天佑陪著祖母、小弟用了一碗壽面,才從蘭院出來。

兒的生日,就是母親受難日。

母親不在京城,天佑便沖著清苑方向,拜了三拜,才回葵院。

院子門口,左住、左成兄弟已經在等著。

見到天佑,兩人齊聲賀喜,又是一串吉祥話。

天佑笑著受了,伸手請二人進了院子。

看著院子西南角花池中的幾株高聳的葵花,左住止住腳步,詫異道:“這是怎么長的,今年的葵花竟然這么高?往年出三、五斤瓜子,今年是不是要翻番了?”

天佑搖頭,道:“墨芋留在院子里看家,不會侍候這些,只以為多澆水是好,結果使得這幾株葵花只長個子,花盤比過去還不如。別說翻番,不少一半都是好。”

說笑著,引著左住、左成兄弟兩個進了上房。

樂青與綠意兩個在,見左住、左成進來,口稱“松大爺、柏二爺”,俯身給二位請安。

左住、左成側身避了,又還了半禮。

樂青奉了茶,帶了綠意退去,只留下兄弟三個在堂上說話。

左住看著樂青的背影出了門,方轉過身來,對天佑道:“前些年還沒覺得,這兩年樂青姐姐漸大,瞅著越來越像一個人。”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天佑轉過頭,道:“像哪個?”

左住看看天佑,又望向左成,訝然道:“難道,你們都沒瞧出來?”

天佑搖了搖頭,左成挑了挑嘴角,道:“哥哥,莫非說的是像紫大姑?”

左住點點頭,道:“正是正是。我還記得清楚,紫大姑就喜歡丁香色的衣裳,行事也如樂青姐姐這般溫柔仔細。”

左成不以為然,道:“不過形似罷了。紫大姑的相貌人品,是連義父義母也要贊聲好的。”

剩下一句“豈是誰都能比的”,他沒有說出口。

畢竟樂青是梧桐苑出來的,侍候過長輩,他們身為小輩,都當敬著些。

天佑記事開始,便同恒生兩個生活在葵院,在紫晶身邊長大。

稱呼上叫“姑姑”,實際上紫晶稱得上他半個養母。

用活人比死人,既委屈了活人,也褻瀆了死者。

天佑岔開話,道:“父親母親不日就要回京,倒是能趕上左住下聘之事。”

李氏前日回到京城后,田氏便拿選好的幾個日子到蘭院,請李氏選下聘的好日子。

本月二十二、二十八都是好日子。

李氏問了問新房的修建事宜,又問了問聘禮的預備情況,知道都預備的差不多,選哪個日子都從容。

李氏便使人去東府請來曹項,問他哪個日子便宜。

天佑雖在京,倒是地平輩,還需一個長輩出面。曹颙之前就寫信托了曹項,李氏才會使人請他過來相問。

曹項兩個日子都不是休沐日,可他能與同僚換班,便請李氏定奪。

最后李氏與田氏商量著,將行聘的日子定在本月二十八。

左住聽了,“嘿嘿”笑著,點頭道:“好極,好極……”

左成則道:“如此甚好,要是不同義父義母別過,就這樣搬出府去,總叫人心里難受。”

一句話,聽大家都添了離愁。

早在數年前,曹颙就幫左住、左成在內城置辦過房產,是兩座相鄰的宅子。

就是想著他們兄弟兩個成家立業后,相伴而居的。位置離曹府也不甚遠,不過隔了兩條街,騎馬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

前些年空著,只打發兩房下人在那邊看宅子;現下收拾得差不多,已經定了左住下聘之期,需要張羅的事情就多了。

那邊的宅子,也需要暖屋。

再過幾日就是鄉試放榜之時,田氏原跟兒子商議,想要放榜后,搬出曹府,去新宅準備迎娶之事。可曹府沒有長輩在,這樣冒然搬離也不好。

等到李氏到京,田氏便跟李氏提及此事。

雖說李氏很是舍不得,可也曉得,沒有相攔的道理。早先田氏帶著孩子們寄居曹府,是孤兒寡母無奈之舉。

現下左住、左成長大成人,眼看就要娶親生子,也沒有繼續寄居曹家的道理……

清苑,城外,接官亭。

此處是接官處,亦是送官處。

曹颙站在亭子外,看著眼前直徑半丈的萬民傘,頗為觸動。

自己從接到禮部公文,到離開清苑,攏共也不過三、四天的功夫,清苑官紳能準備出這樣一把“萬民傘”,也是給自己壯了門面。

“萬民傘”下,上百官員士紳齊聚,不管同曹颙有無交情,都一副難舍難離的模樣。有幾個動情的,已是用袖子掩面,隨著“嗚嗚”的哭泣聲,身子一抖一抖。

眾人之前,站著眾人的新上峰,委署直隸巡撫唐執玉。在他旁邊,是德高望重的地方耆老。

看著幾位紅光滿面,跟著畫里壽星公一樣的白胡子老頭,雙眼亮晶晶地盯著自己的靴子,曹颙忙舉起旁邊預備好的酒盞,謝過諸位大人的僚誼,又謝過眾人耆老的厚愛,同眾人謝過。

像“脫靴禮”這樣的戲碼就算了,眾目睽睽之下,即便曹颙臉皮厚,也不耐煩自己粉墨登場……

在眾人的哭泣聲中,曹颙終于上馬,沖著眾人揮揮手,掉轉馬頭,帶著十來個小廝、長隨,向遠處停著的曹家的車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