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塔林出來,天佑便帶著舒赫德離開了靈光寺。
該點的都點過了,再親近就顯得刻意。若是讓舒赫德覺得,他是上桿子嫁妹,就不好了。
再說,八字還沒有一撇,若因行事草率引起閑言碎語,也讓人心煩。
畢竟佛誕將至,前往西山禮佛的人不少。
耽擱久了,保不齊碰到哪家女眷。曹家一家人在沒什么,有個外姓少年跟著,少不得引人揣測。
舒赫德騎馬相隨,心中說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既帶了幾分期待,又有些忐忑。
這時,就見天佑捂著肚子,道:“折騰了大半晌,還真有些餓了。”
豈止是他肚子餓,舒赫德亦起來大早,被天佑引得,也覺得饑腸轆轆。
天佑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是正午時分,便笑著說道:“難得伯容出城,今兒定帶伯容嘗嘗鮮兒。”
待從寺廟山門,往京城方向行了四、五里路,天佑便帶著舒赫德下了官道。
過一條岔路,就到了一個小莊里。
瞧著天佑的樣子,倒像是熟門熟路。
西山這邊駐扎著幾個大營,侍衛處的年輕侍衛們,有時候偶爾來這邊練習鳥槍。
對于這些勛爵子弟來說,大營里的飯菜哪里是能下咽的,少不得找個地方嘗嘗山野村食,換換口味。即便節令所限,沒有其他,還有野雞、野兔之類。
今兒天佑帶舒赫德過來的大王莊,便在西山南大營附近。趕巧的是,這里正好是鎮國公府的產業。
以天佑的脾氣,換做其他親戚,絕不肯相擾的,可他同曹頤姑侄感情最好,這里的莊頭又是曹家家生子,都是相熟的,便也自在許多。
早有莊頭得了消息,帶了從人迎了上來。
那莊頭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看來是個能鉆營,殷切地打千請安。不像是對親戚家的少爺,倒像是待自家小主子。
天佑虛扶一把,簡單給莊頭與舒赫德介紹兩句,便問飯菜預備得如何?
今日過來這邊用午飯,并非臨時起意,天佑提前已經使人打了招呼,因此莊子這邊已經預備齊當。
既是鄉野村味,自然不會八碟八碗層層擺出來,除了兩個青花海碗,就四個碟子,總共六道菜。
因舒赫德還在服中,所以有席無酒。
除了一道“燉和尚頭”,舒赫德曾吃過,其他的還都是初見。
難得是干炸河鮮兒與醋汁苦麻菜這兩道,合了節令,吃起來十分鮮美。
天佑舒赫德兩個吃得十分盡興,舒赫德雖沒有說什么,心里已經想著回去就跟自家管家說一聲,讓郊外的莊子進些河鮮野菜。
享了口服,也填飽了肚子,回程的兩人心里都松快許多。
舒赫德心里有些猶豫,這個時候他本不當多事,可想到妹妹,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承益,有些日子沒見嵩年,不知他現下忙什么?”
天佑聞言,卻是不由一怔。
嵩年是完顏永慶的侄子,與天佑小半歲。
完顏永慶雖從完顏府分出去單過,可兄弟之間的感情倒是比早年還要親厚。
因這個緣故,連帶著曹府與完顏府也成了通家之好。
在曹颙的幾個朋友中,難得完顏嵩年的年紀與曹府天佑幾兄弟相仿,也算是打小就養出來的交情。
兩白旗官學與兩黃旗官學雖不在一處,可八旗勛貴本就是聯絡有親。
雖說完顏家在正黃旗,完顏嵩年在兩黃旗官學,可誰沒有個表哥表弟的,加上兩白旗那些官學少年,不乏家中的霸王,攛掇同窗,前往兩黃旗官學耀武揚威也是有的。
一來二去,還真的多出來不少交情。
舒赫德即便功課做到好,可也不是書呆子,自不會與同窗格格不入。
因此,他早年也見過完顏嵩年,只是彼此不大相熟罷了二。
近年來,因同曹颙往來親近的關系,同完顏嵩年也漸相熟。
論起來,完顏家是滿洲大姓里僅次于愛新覺羅氏的尊貴姓氏,是金朝衛紹王完顏永濟的嫡傳孫系,完顏府又是嫡支苗裔,自太宗皇帝開始,皇家對完顏氏也多有尊重。
永慶祖父勇武伯穆泰又是立過大功的,在老爺子在世時,完顏府也是京城顯赫的權貴之一。
可隨著穆泰故去,萬吉哈受長子牽累降爵,完顏府就呈日暮之像。
加上開國已久,人心思定,即便是滿人,心里也都覺得八旗尊顯貴的姓氏只有愛新覺羅,又有幾個記得女真人數百年前的皇族是完顏氏?
等到萬吉哈病故,永勝襲子爵,完顏府更顯得冷清。
即便而后有十四阿哥西征,可因其岳丈已經分家,而永勝受兄長影響,并不同十四阿哥這個堂姐夫親近,并沒有占什么光。
卻也是因禍得福,在今上登基后,完顏府也沒有受太大牽連。
不過完顏家家主永勝是武職,蹉跎太久,如今年將不惑,依舊是正四品副護軍都統上。
嵩年父祖都是武官,祖母是皇室郡主,母親是貴女,都是爽快的性子。不知嵩年是否受其影響,性子簡單,待人直爽。
權貴子弟,最不缺的就是人精子。
像嵩年這樣性子簡單些,反而讓大家都少提防,容易與之親近……
這個時候,問起嵩年,莫非舒赫德聽說了什么?
作為通家之好,永勝曾有心與曹府結親。不過想著完顏家到底不比早先,曹府卻是日出之勢。
這京城習俗,又講究“高門嫁女、低門娶婦”。
完顏家求娶曹家的閨女,雖不算高攀,可冒然開口,若是事有不諧,反而影響兩家情分。
永勝便請兄長幫著傳過話,嵩年的性子品格有些像恒生,是個耿直良善的好孩子,曹颙夫婦愛屋及烏,對這個世交侄兒也頗為喜愛。
可正因為太過相熟,夫妻兩個才沒有與完顏家結親的心思。
就如他們夫婦將天慧當成心尖子,完顏府的福惠郡主也是出了名的疼孫子,恨不得將嵩年當成眼珠子似的寶貝。
自打嵩年十幾歲,老郡主便帶著媳婦四下相看,卻是高不成低不就。
這長輩要是偏心起來,實在沒法說。以老郡主對孫子看得那么緊,可想而知,嵩年媳婦進門,不僅要侍奉婆婆,還要看太婆婆的臉色。
加上完顏家枝繁葉茂,不比尋常人家的長媳,曹颙夫婦舍不得女兒操勞,就沒有應聲。
等到天佑與六格格訂婚,曹颙夫婦更是不可能再考慮完顏家。
否則的話,就成了換婚,不僅說起來不好聽,若是閨女真受了委屈,還要顧忌媳婦這頭,實是關系有些亂。
天佑心里驚詫不已,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伯容怎么想起嵩年?”
舒赫德道:“前陣子聽人提及嵩年,說是他家要給他謀差事,便打聽打聽。”
天佑道:“有眉目了,若無意外,能補藍翎侍衛,下個月就開始當差。”
舒赫德點點頭,道:“如此一來,當合了嵩年的心思,他本不耐煩讀書。”
這會兒功夫,天佑已經放下心來。
完顏家有意與自己結親之事,從未聲張,旁人哪里會知曉?
即便舒赫德知曉,也不打緊,“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世風如此。
舒赫德本想多說兩句嵩年的話,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自己還沒同祖父商量,還是等祖父點頭,自己在琢磨其他。
于是,他便岔開話,同天佑說起幾位往來交好的昔日同窗。
有像天佑這樣,走科舉正途的;有恩蔭入仕,補了差事的;有隨父上任,遠離京城的;也少不了家道敗落,流放苦寒之地,或者發給官宦人家為奴仆……
說到最后,舒赫德與天佑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意興闌珊。
兩白旗官學時那種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隨著他們相繼步入仕途,需要背負的自己的前程、家族的責任也越來越重。
緘默了好一會兒,天佑苦笑道:“等伯容出服,真要好好喝一頓,來個不醉不歸!”
舒赫德輕笑,道:“承益不會是攢下一肚子苦水,等著倒缸呢吧?”
天佑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知我者,伯容也……”
靈光院的一家三口,用了素齋后,并沒有急著出寺,而是在靈光寺后山轉了轉。
正是桃杏盛開之際,山腰的景色十分宜人。
看著滿山遍野的淺綠輕紅,曹颙開始念叨海淀園子。
圣駕月初開始,便從宮中移駕圓明園,現下有不少大員隨著搬到海淀別院。
初瑜笑道:“就算老爺再想那邊,也要等些日子,等老太太回來,可就要搬家。”
搬家之后,就得開始預備往簡王府過禮;閨女這邊,到時舒赫德也出服,總要有下文。
這樣算下來,怕是一直到年底,都消停不下來。
天慧只靜靜地站在初瑜身邊,含笑聽著父母閑話家常,目光卻不由自在地落在左前方一株杏樹。
這株杏樹長在南坡,花期較周遭其他桃杏要早,花枝間青綠隱現,地上殘紅點點。
天慧的腦子里,不知為何想起一句宋詞“花褪殘紅青杏小”。
再有半月,小姑姑就要到產期,自己要添個小表弟、小表妹,小姑姑也要為人母。
今日父母兄長這般安排,自己總有一日,也要像小姑姑一樣,出嫁,生子……
嘎嘎,爬到歷史第四了,小九鞠躬感謝。
不過第四到第八始終差距不大,令人糾結,小九繼續苦求。
汗啊,不少人猜測是舒赫德相中的朱侯家次子,難道小九有誤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