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九如院,上房。
聽到廂房里隱隱傳來說笑聲,曹颙的神情也輕快起來。
初瑜將瑪瑙碗放在丈夫跟前,笑著說道:“既是七弟與天寶孝敬的,老爺也吃吃看……”
曹颙拿起瑪瑙碗,看了看里面黑紫色龍葵果,道:“明兒使人去將這個熟果子都摘了,可以洗凈泡酒……秧苗都鏟了吧……”
初瑜聞言吃驚道:“好好的,怎么鏟了?老爺不是說這個是好東西,可以入藥么?”
曹颙指了指那小拇指蓋大小的果子,道:“這東西熟的時候無礙,要是青的時候吃了,就要中毒……我早先是一時心熱,想著栽種些,給你與老太太做婦科偏方,可不管是親朋走動,還晚輩們,見了這山野之物好奇,難免有樣學樣,要是失了謹慎,有了意外就不美了……”
初瑜聽了,難免一陣后怕,道:“這樣說來,還真是禍害,那趕緊鏟了就是……”說到這里,有些抱怨:“天寶越來越貪嘴了,這兩年跟被風吹的似的,身子圓滾滾的,眼見就成小胖子了……”
曹颙想了想小兒子,并不是他吃的比旁人好多少,只是運動的少,道:“早年天佑他們小時候,除了讀書,還要習武……等到長生他們往下這些小的,卻一門心思苦讀圣賢書,弓馬騎射,東府也沒有預備……現下想想,也不大妥當,咱們家的孩子,總不能成了書呆子,趕明兒就同四弟說說,總要讓孩子們勞逸結合才好……”
有句老話說的好,說曹操,曹操就到。
曹颙話音未落,就有丫鬟進來稟道:“老爺,二門有小廝傳話,道是四老爺來了,在前院等老爺……”
初瑜聽了,頗為意外。
因為前日曹項方來過,同行的還有春華,夫妻兩個是來探疾,順便給李氏請安。
今日怎么又過來?
曹颙這邊,心里卻是有數,起身對初瑜道:“許是有事情尋我,我去瞧瞧……四弟愛吃螃蟹,昨兒莊子送來的河鮮收拾一簍子,等會給四弟帶回去……”
初瑜起身應了,曹颙則挑了簾子出去,走了前院花廳。
曹項穿著補服,看來是從翰林院直接過來,坐在椅子上,眉頭緊皺。
看到堂兄進來,曹項忙站起身來,道:“大哥,今日皇上下旨,就防洪不利之事,申斥江南文武官員,弟弟聽說,好像里面竟有二哥的干系,要拘回京候審,這可怎么是好?”
曹颙雖心里早有準備,可事到眼前,還是很關切,曹頌罷官之事,已經不可更改,剩下的就是什么罪名。
若是罪名重了,即便有起復之日,也難寸進。
“好幾條過錯,聽著跟緝盜有些干系,還有防洪差事上醉酒失察什么的……”曹項說著,有些疑惑:“聽著并不是大罪過,怎么就到候審這地步?是不是二哥同范時鐸往來過密,被牽連了?范時鐸被罷了總督,也被拘拿回京。”
曹颙點點頭,道:“就是池魚之禍……”
曹項皺眉道:“大哥,那二哥會如何?總不會真的被問罪吧?是不是有人落井下石?會不會牽連到大哥身上?”
雖說他是科舉出身,可是他也明白,曹家幾兄弟的仕途興衰都牽在堂兄身上。
只要堂兄在堅立朝中,那即便有人算計他們幾兄弟,也會有所顧忌;要是堂兄不穩,那他們幾兄弟也就失了根基。
曹颙想想曹項如今是李衛長子師,便道:“二弟是總兵,本職是鎮守地方,緝盜并不是本職,上邊還有個李衛,這條罪過不大……修壩防洪這塊,也是地方官的責任,他頂多是協助,這個時候朝廷追究江南官員責任,二弟罪名多半是落在防洪修壩上……二弟的頂戴保不住了,四弟可以適當去大理寺與刑部打聽,不許隨便鉆營……”
曹項聽了,瞪大眼睛站了起來:“大哥,二哥真背了這罪名,在百姓里的名聲就臭了?”
曹颙沒有接著說話,而是帶著曹項走到書房,拿起毛筆寫了四個字給曹項。
那四個字,是“棄卒保帥”。
曹項并不愚鈍,臉色卻有些難看:“大哥,就沒旁的法子了?”
曹颙道:“我中秋節前就聽到風聲,也想著能不能將老二摘出來,可是誰還敢違了圣心去?仕途上,三起三落的多了,老二經此一事,未必是壞事。”
曹項猶豫了一下,問道:“大哥,會不會李衛在后頭做推手?”
他雖讀圣賢書,也可不會自詡為圣人,若真是他學生的老子算計兄長,他自然也要計較一番。
曹颙搖頭,道:“他不敢,也沒這個能耐!除了皇上,還有誰敢直發作老二?”
曹項點點頭,這才放心些,隨即道:“二嫂與侄兒們……是不是使人去江寧接?”
曹頌既被停了江寧總兵,拘押回京,家眷也就沒有滯留江寧的道理。
“圣旨既然才下,到江寧也有些日子,使幾個妥當人去接也好,也省的驚到你二嫂她們……”曹颙思量一會兒,說道:“京里這邊,院子屋子該收拾的也收拾了……二老太太那里,等明兒圣旨名發,我會過去告知……”
說到這里,他停下來,望向曹項道:“這江南的消息是從翰林院里聽來的?”
曹項點頭道:“是啊,下午的時候聽說的,我真唬了一跳……”
曹颙道:“二老太太那邊,怕是瞞不住了,我同四弟過去瞧瞧……”
曹項也醒過神來,苦笑道:“我只想著來尋告訴大哥,倒是忘了孫禮那邊。這樣的大事,他怎么敢瞞著大姐……”
曹颙身上,還穿著待客的衣裳,倒是不需要換就能出門,便喚了個小廝,吩咐了兩句,隨即隨曹項出了府。
待到東府時,管家已經奉命安排好馬車,兆佳氏已出了內院,被曹穎、春華扶著,正要上馬車。
見了曹颙,兆佳氏如同見了救星似的,奔上前來,帶著哭腔道:“大侄子,你可是來了,我正要去尋你,有人要害小二,你可不能袖手不管啊……”
曹颙忙扶住,道:“您老先別急……”
兆佳氏尖聲道:“我怎么能不急?頂戴前程且不說,還要拘拿回京?小二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禍事,要受這個罪?”
旁邊丫鬟仆人眾多,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曹颙道:“二嬸,先進去再說……”
兆佳氏還想要再說話,曹項小聲勸道:“老太太方才不是要去尋大哥么?現下大哥既來了,也不差這兩句話的功夫……”
兆佳氏雖也曉得不好在下人奴婢面前說這些,可被曹項將話堵住,心里憋了火,立起眉毛,呵道:“怎么?四老爺當家當的,我這老婆子能不能說話,都要四老爺恩準不成?你的眼里,到底還有沒有這老婆子?你二哥出了那么大的事兒,你大姐都坐不住,想著回來報信,卻不見你上心!是不是巴不得老婆子嘎嘣一下死了,才合你的心意?”
眾目睽睽之下,這話說到這個地步,曹項哪里還立得住,只能跪下道:“老太太息怒……”
曹颙看不過去,半架著兆佳氏往里走,道:“侄兒今日休沐,二嬸與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兆佳氏正想同曹颙說話,倒是沒掙扎,道:“你大姐方才回來學給我聽的,說是小二的總兵被罷了,還要抓回京來受審……說是抓盜匪的差事沒辦好,要說是旁的罪名,我也不敢就為你二弟分辯,可這一條就是我內宅老婦人,也曉得不對……小二雖不會鉆營,可是聽話,記得你的教導。我在江寧那兩年,親見的,不管平素如何,只要有公務,小二都要仔仔細細做好,生怕有什么不足,丟了曹家的臉面……”
關于這一點,曹颙從不懷疑。
可是只有這樣的罪名,才不至于讓曹項傷筋動骨。
“二嬸您別急,既是皇上召二弟回京,而不是直接定罪,那很多事就待定……”曹颙心平氣和地勸慰道。
他的鎮定,傳染給兆佳氏。
兆佳氏的心里也沒了最初的慌張,遲疑道:“真的?是不是虛驚一場?等小二到京里,就都好了……”說著,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會不會小二真有犯渾的時候?他在江寧,多有官場應酬,酒色這里是免不了……”
曹颙道:“二嬸不必太過擔心,這都是私德,不礙大事……”
說話家,眾人已經回了兆佳氏房里。
曹穎因曹颙方才為曹項解圍,外加上曹颙架著兆佳氏往回走失了恭敬,心里不滿,聽了這話道:“怎么不礙大事?聽說二弟因吃酒耽擱了修壩之事,今年江南水患,可是淹死不少百姓,二弟的罪過能輕了?”
兆佳氏聽了,臉色駭得發白,身子顫悠悠的。
曹颙望向曹穎,目光很是不滿。
曹穎有些心虛,卻還是嘴硬道:“我又沒有扯謊,禮兒回來就是這么說的……若不干系厲害,四弟也不會直接去請颙弟做主……都說江南淹死了幾萬人,如今連總督都入獄,更不要說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