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醫女

012 狗穿衣服

第二日少氏族接到的消息是那位剛回來的小姐又備車出門了。

給老太太請安之后,一家女人坐在一起聊天,她故意將此事無關緊要的講出來,是為了說給大夫人聽。

大夫人聽了果真有些鄙夷。

她笑道:“這怎么還三條兩頭的往外跑呢?咱們家哪有這樣的孩子,誰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你們兩口子也太慣著她了吧?”

少施氏無奈的笑道:“話是如此的,可也無法說給小姐聽,小姐畢竟剛來京不久,許是想見見世面,總是不好阻止的。”

“哎呦,一個京城有什么好見世面的?”大夫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那幾條街,店鋪也就那么幾家,都走煩了。”

說的她好像什么都看不上一樣。

少施氏抿了一口茶,淡笑道:“大嫂自然是不在意的,小姐畢竟是孩子呢嗎。”

大夫人聽了突然嚴肅起來,她探過頭小聲道:“她可都十六了,即便是啞巴,該成人的也都成人了,哪有一個小姐整天往外跑的,我知道你做后娘的難處,可這家歸你打理,你也不能不管啊,尤其是在鄉下長大的,沒見過什么世面,京城浪蕩子又多,被人臊皮再給咱們丟臉。該管的還是要管的。”

少施氏面上很為難的樣子:“我還是找母親商量商量吧。”

。”大夫人想了想:“你去說也不太好,告訴老太太,還治不了她了。”

二人正說著在門口踢毽子的孩子突然起哄起來。

“好可愛啊。”

“這誰的小狗啊。”

“還是第一次見狗穿衣服呢。”

兩個人相視一眼,同時站起來。

少施氏道:“去看看。”

二人邁步出了門,院子里幾位小姐和少爺正圍著什么。

“你們看什么呢?”少施氏走到孩子們身后。往圈里一看,是一只花點狗,穿著粉紅色的綢緞小比甲。

少施氏目光一冷:“誰干的?”那比甲上分明用毛筆寫了五小姐三個字。

這不是罵她的孝瑜是狗嗎?

林孝瑜也在幾個人之中,見母親發問,她咬了咬嘴唇。

“娘,不知道誰罵我。”

“那邊還有。”這時林家小少爺,是大夫人生的。指著院門處的一顆銀杏說道。

大家目光望去。那不是一只,五六只,穿的花花綠綠的。

林家三小姐眼睛轉了轉。在林孝瑜耳邊輕聲道:“我怎么看那狗身上的繡花眼熟,好像是你的衣服,怎么不穿了,都孝敬狗了?”噗嗤一笑。

二人平日里就有些不和。林孝瑜一聽三姐挖苦她,頓時就氣哭了。

捂著臉往自己的院子跑。

少施氏心疼女兒。和大夫人交代一聲,帶著下人追了過去。

娘倆一合計,這事不是別人干的,就是回府不久的那個小啞巴。

林孝瑜趴在床上哭的好不傷心。少施氏道:“孝瑜,你先別哭了,她如此侮辱你。就是沒把咱們娘倆放在眼里,這事得讓你父親知道。”

林孝瑜坐起來。淚眼汪汪的看著母親:“可母親不是說她是啞巴,怎么有這么多壞心眼?拿我比作狗,侮辱人都不用帶臟字的。”

少施氏心里合計一下:“看來她身邊的那個丫鬟,還真不是省油的燈,得想個法子了。”

想法子做什么,林孝瑜沒有問,她看著母親的臉,委屈生出的怒意直上眉頭。

傍晚時分林世澤出門歸來,林孝瑜一得到消息馬上奔向父親書房。

敲開門,見父親桌上擺著一件鮮艷的小比甲,父親正用不高興的目光看著她,林孝瑜立馬就流下淚來。

“父親。”她跪坐在父親對面,低頭小聲道:“父親,若一個人好心做了錯事,這件錯事傷害了別人,那個人該怎么做?”

林世澤聽說林孝瑜給林孝玨送衣服,正要責問她,此時見女兒乖巧柔順,又話中有話,他怒氣漸漸笑了,聲音淡淡的道:“那要看她做的是什么事情,還要看對別人造成了什么樣的傷害。”

林孝瑜抬手將桌上的小比甲拿在手中給父親看。

“其實這些料子是我的衣服。”她委屈的道:“昨日我將喜歡的衣服都拿出來,想著姐姐剛來這里,以前定沒幾套衣服,就把它們都打包給姐姐送去了

。”看父親面色不明,她忙解釋道:“都是我很喜歡的衣服,料子貴重也都是大師傅剪裁的,平時都放在箱子里舍不得穿,父親不是常常告訴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我都是拿我喜歡的衣服給姐姐。可是……”說到這里她有些哽咽:“可是姐姐好似不高興了,她將衣服都裁了不說,還穿在狗身上。”

“難道她不該這么做?”林世澤面色冰冷:“我們林家人都是要骨氣的,你姐姐不要你的接濟這沒什么錯。”

林孝瑜聽了父親的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她心道:“還好沒聽母親的說那啞巴不是,父親好似沒有幫著她的跡象。”

她哭訴道:“父親真是誤會孩兒了,孩兒也是今天才想到姐姐可能是生氣了,我送去的時候她挺高興的,誰知她心里是不高興的,若她當時告訴我,我當場就跟她道歉了,怎么會惹她不高興呢?現在姐姐不高興不說,還糟蹋了東西。”

她將比甲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外面還有那么多百姓吃不上飯,穿不暖,我們家卻給狗穿衣服,這事要是傳出去,恐父親的名聲會受到連累。”

女兒如此識大體,這是林世澤沒想到。

他欣慰的笑了笑:“算了,你也別自責了,這件事你姐姐確實有點過分,我也沒想到她是如此的睚眥必報。”

說到這是。林孝瑜能明顯感覺父親目光有些失神,她一想,父親定是聯想到了那啞巴的母親了,聽母親說,那也是個極小氣的主。

她目光有些躲閃。

林世澤接著道:“不過她自外面長大,讀的書也少,父親也給她定了親事。她自呆在家中的時日不多。沒事你就別去惹她了。”

到最后其實還是偏向那個啞巴的。

林孝瑜低眉順目答應了。

林世澤突然有些自責,大女兒自周氏死后就不在身邊,他把對女兒所以的希望都寄托在孝瑜身上。別人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他請先生教女兒琴棋書畫,女兒一向端莊懂事,他也是一直把女兒捧在手心中。如今卻因為剛來回來幾天的大女兒而責怪小女兒。

他是不是有些過了?

林世澤心中一聲嘆息,找出一塊端硯:“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塊好硯臺嗎?這塊是父親在玉筆會上得的。皇上御賜的,你拿去吧。”

林孝瑜高高興興接過來:“謝謝父親。”

林世澤更愧疚了。

“衣服沒了就去告訴你娘,再做幾套新的,今后這種事不是不可以做。要分人,有心人得了你的東西會感恩戴德,有些人則不會。你要分清楚,不要施欲加之恩。”

明明是啞巴不識抬舉。

林孝瑜很受教的答應:“孩兒知道了。”

“退下吧。我還要忙政事。”

林孝瑜乖巧的從父親房里走出來。

剛一出來她回頭看看,四下里無人。

她忙叫上丫鬟:“去找娘親。”

三個人就往東走,來到少施氏的院子里。

“娘。”

林孝瑜一進門先是叫了一聲母親。

少施氏在坐著等她呢,叫她過來坐,然后把下人都打發出去

待室內靜寂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少施氏忙問道:“你爹怎么說的?”

林孝瑜將硯臺隨意丟在桌上。

“從小到大,除非是因為功課,父親從沒對我冷過臉,今日卻為了那個啞巴,數落我的不是。”

“他責罵你了?”少施氏言中帶恨。

林孝瑜點點頭:“娘,您跟父親這么久,您知道父親心里想的是什么嗎?”

少施氏目光有些茫然,她自詡聰明過人,但丈夫的心事她一直摸不透。

他對她尊敬有余,憐愛不足,曾經她以為他就是那樣冰冷一個人,可看他對啞巴的態度,難道他心里一直有周安寶?

少施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你爹是個有抱負的人,這些年他將全部精力都投在族中子弟的成材上,他是想扶持一個世家出來。”

為家族之名?那有什么意思。

林孝瑜不懂大人的心思,她噘嘴道:“反正氣死我了,她到底什么時候嫁人啊?趕緊滾出咱們家吧。”

少施氏道:“快了,陳少爺怕過不了半月了,這幾天商量著下定呢,只是你父親一直拖著。”

林孝瑜哼道:“父親是怕她吃虧吧,一個啞巴,嫁誰也說不出話,有什么好拿喬的。”

少施氏也笑道:“這話倒是不假,若不是陳公子有惡疾在身,就算是輪八輩子也輪不到她的身上,當年母親去赴宴,有幸見過陳公子一次,真是生的一表人才,可惜了。”

“比父親還英俊?”林孝瑜不信。

少施氏道:“不僅如此,學問也是相當了得,你父親都說,陳公子是狀元的料。”

父親才考了個探花。

林孝瑜對那病秧子莫名起了敬佩之心。

“照母親這么說,林孝玨能嫁給他還真是積了八輩子大德了。”

少施氏不屑一笑:“啞巴命好唄。”

母女說著私房話,門外傳來敲門聲。

林孝瑜看向母親:“這么晚了,誰啊?”

少施氏站起來,回頭看女兒一眼,小聲道:“是那邊的人,這啞巴三天兩頭出門,上次還去了前門大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陰謀,得盯著點。”

這倒沒錯,小心舍得萬年船。

林孝瑜眼睛向上一挑問道:“可她是啞巴,懂什么?”

“最怕是三太太那邊的陰謀,那女人一輩子都在給你娘添堵。我先出去看看。”轉了話題,少施氏對女兒做了個安靜的動作,去打開了門。

掃地婆子見夫人親自來開門,忙垂下頭。

“出了什么事了?”

掃地婆子一副不忍提及的樣子。

少施氏即刻明白與林世澤有關,心中不快,低聲呵斥:“快說。”

那婆子忙道:“二老爺去南荒院了

“終于去見人了?”人回來才四天,就忍不住了。

“不不不。”那婆子見夫人誤會,更著急解釋了。

“二老爺一直站在門口,也不是門口,角落里,奴婢看他是想見不知為何又不肯叫門。”

近鄉情更怯的相思吧。

少施氏手指甲嵌到肉里,心疼的喘不過氣。

“再去看著。”

“哎。”那婆子也不敢再呆下去,領了命令,彎著小腿急忙走了。

林世澤站在大女兒的院門角落旁,一直沒有角門,站到月上中天才離去。

周一鬼鬼祟祟的跑到林孝玨身邊,報告小姐自己盯出來的消息。

“小姐,二老爺為何不進來啊。”

林孝玨依然筆耕不輟,自然是頭也不抬。

“我讓你背……”

“小姐,咱能不提這個事嗎?”

還沒等林孝玨問她藥材都背誦下來沒,周一很識趣的打斷了小姐。

林孝玨無奈放下筆:“看我結巴,說話慢是不是?”

周一嘻嘻一笑:“絕對不是,我是看小姐人好才敢放肆。”

林孝玨拿她無法,叫來陵南:“拉下去,一起背。”

陵南笑的不能自已:“讓你欠,這下好了,背不下來今晚別睡覺了。”

周一一臉委屈的看著小姐,不肯走。

林孝玨又一聲嘆息。

“若是你,拋棄妻子之后,若干年了,還有臉見誰?”

是沒臉見?周一聽小姐理她了,忙趴在桌案上,很認真的看著小姐。

“那老爺到底是關心小姐還是不關心小姐呢?”

“你覺得呢?”林孝玨反問道。

周一蹙眉很難理解。

“若說關心,那為何放著小姐在外面受苦,十幾年不管不顧,不聞不問。若說關心即是對夫人有情,既然有情又為何停妻再娶呢?現在讓那娘兩侮辱小姐,他心里好受嗎?”

“自然是好受的。”林孝玨笑道:“人若是不好受,會改變的,當你有痛卻不改變,說明不那么痛。”

“那二老爺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周一根本聽不懂小姐這些大道理。

林孝玨笑著看向陵南:“你說呢?”

陵南想了想,莞爾一笑:“我說不好,小姐不要笑我。”

林孝玨鄭然點頭。

陵南道:“二老爺心里是不是有些東西,比夫人和小姐更重要?”

林孝玨再次點頭:“名名利利啊,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