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醫女

056 談一談

門房給林孝玨主仆開了大門,奇怪的是,并無人攔著他們。

林孝玨堂而皇之往自己的院子走著,三個丫鬟跟在她身后四顧左右,還是沒人來找麻煩。

周一快走一步和小姐并肩。

“不對啊小姐,老爺就這么輕松放過我們了?”

林孝玨笑了笑:“你沒有發xiàn,這林府多了,很多人嗎?這么多親戚在,林世澤,怎么會,當眾找麻煩呢?”

好似聽說二夫人要過壽。

周一眼珠轉了轉,神mì兮兮的道:“小姐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知dào老爺現在要顧忌面子,不會處置你,所以你就膽大妄為?”

林孝玨瞥了一眼她:“首先,我不怕他,其次,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承認了,周一道:“那小姐跟欺軟怕硬有什么區別?”

林孝玨照她后腦勺拍一下:“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杰。”

她個子高,小姐還要墊腳,周一挨了不疼的打,臉上嘻嘻笑:“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

林孝玨看她歡樂的樣子,也笑了。

主仆二人在前面打打鬧鬧,完全沒有尊卑的樣子,這種關系,也只他們家能出現。路遙厭惡的將頭扭向一邊,卻發xiàn不遠處有個人影正貓在一叢野櫻桃下,正盯著他們看。

她眼皮一跳,忙低下頭。

陵南正好在她前面,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看:“你著急啊?”

路遙抬起頭來尷尬笑道:“我內急了。”

陵南也笑了:“那快點回去吧。”

二人并排走了起來。

一路暢通無阻,四個人很快回到南荒院,院門敞開,連敲門都省了。

林孝玨停在門口放眼望去院內的空曠,與她來時比,整潔干凈了不少,但依然是殘舊陰沉。

那幾個老家伙和派過來的丫鬟此時都沒在,正屋后面有一棵大梧桐,葉子飄了幾片在地上,更顯得院子凄涼。

這里需藥熱鬧一點。她心想著。淡淡一笑。挺身進了院子。

平常的,林孝玨一回臥房,第一件事是擦臉,周一最是清楚小姐的習慣。不用她指使。就準bèi去給銅盆換水。

林孝玨站在朝南的窗前望著院子。看她邁出一只腳,忙叫住她:“你先把衣服,換了去。然后再打水。”

難道小姐嫌棄她的衣服臟?周一低頭看看自己,也沒臟啊。

她放下盆子去找陵南:“難道我衣服上有什么嘛?”

陵南想了想對她道:“讓你換你就換吧。”然后看向路遙:“那個小不點還關在屋里呢,你們都不去看看。”

周一這才想起她撿回來的那個小女孩,伸伸舌頭道:“她這幾天倒是跟路遙姐親。”

所以你就把人忘了,陵南笑著朝她揚手:“快進屋去吧。”

周一和路遙回了房里。

陵南忙走到門口將門栓插上,然后去了小姐的窗前:“小姐,你是不是擔心一會會有人找上門來。”

林孝玨笑著看看她:“我還以為,你們都,這么天真呢。”

陵南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看小姐不讓周一出門,想是一會有事了。”

林孝玨表情突然變得肅然:“林世澤,即便來了,也不會對我怎樣,但是看見你們,就不同了,我怕他,遷怒與你們,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他見。”

其實小姐也沒有把握能忤逆二老爺吧?畢竟世俗不容,但她都用輕巧的語氣掩蓋著她的不安,為的是讓她門安心。

陵南看著小姐說不出的辛苦。

“小姐,既然三太太將我給了你,我就知dào前面的路有多坎坷了,可我還是心甘情愿跟著你,所以以后你別再顧忌我們,我們丫頭一個,賤命一條,死又何妨?你不要為了我們讓自己受委屈。”

林孝玨手欠的彈她額頭一下:“說什么死不死?跟我混,可不是為了,讓你們死,如果連你們,我都護不住,我以后,也難成,大事了。”

陵南聽得心暖暖的,但還是覺得小姐辛苦,她欲語卻覺得眼眶一濕。

林孝玨笑了笑:“給我,倒杯水吧,我這說了一天,一會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哎!”陵南忙去倒水。

林孝玨離開窗前,走到桌邊坐好。

她剛坐定,就聽見院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腳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近,林孝玨仰頭喝下半杯水,這腳步聲就到了門口了。

下一刻,又是不整齊的止步,緊接著當當當的拍門聲:“開門。”

聲音很有磁性,卻蘊含著說不出的威嚴和憤nù,林孝玨仰頭回想,那夢中,她似曾聽過。

對的,是林世澤的聲音。

她倏然一笑。

林世澤叫著女兒的門卻一點回應都沒有。

他薄唇動了動,眼睛一瞇道:“林孝玨,下人已經告sù我你回來了,我知dào你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zhàn我的耐性,既然你敢出去給我丟人,為何又不敢開門?你也不用跟我裝啞巴,白日里打罵下人的時候,大家都知dào你是什么人了。”

屋里傳來低沉的聲音:“那我是,是,是什么人?”慢慢悠悠的帶著停頓,是個結巴。

下人沒告sù他女兒是結巴。

林世澤微微一愣,側臉貼向門板:“你是林家的人,就得守林家的規矩。”表明態度。

門里傳來冷笑:“那我若是說,不呢?”

“你好狂妄。”林世澤當即怒道,啪啪又拍起門板:“你給我開門,我看你怎么個不法。”

“呵呵。”門里的聲音依然不訓:“說實在的。我給你開門,你又能奈我何?”

“你……”林世澤憤nù的看著門板:“你想我讓人把門劈開?”

“林大人,您是讀書人,讀書人,講道理,咱們好好,談一談吧。”

屋里的聲音突然沒了攻擊性,聽起來很平淡,但那林大人三個字還是讓人聽了不舒服。

林世澤蹙眉,回身看向身后的下人。心腹小廝很懂得主人的意思。揮揮手對其他人做了個手勢……

“不然你也。拿我無法,你還指望我,升官發財呢。”

屋里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又來追勸。

“你……”林世澤惱羞成怒,見下人陸續退出院子。他再次轉回身去:“你當真認為我不敢家法處置與你?”

“敢。怎么不敢?”林孝玨淡淡道:“你最敢了。但你不是,更明白?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林世澤突然很想看一看這個女兒。她真的是廟中長大的嗎?

“你先把門開開,我跟你談。”他商量似的說道。

林孝玨拒絕:“可我不想見你,我怕我忍不住……”剩下的話她沒說。

林世澤也不想猜,他道:“你既然想學別人交談,就得有交談的誠意,隔著門板,我不知dào要如何與你交談。”

林孝玨冷笑道:“可你看到我,不內疚嗎?你又有,什么臉,可以見我。”

林世澤眼睛立起,卻只能對著門板發火:“你知不知dào,你說的每一句都是忤逆,我是你爹,你不可以如此和我說話。”

“沒辦法。”林孝玨聲音很淡然:“我天生的有娘生,沒爹教,只能如此,林大人若是看不慣,可以去教xùn你別的女兒,不要對我說教。”

總是用過去的事損他,林世澤又受了一頓搶白,他很想破門而入,卻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個女兒不是他想象的那么乖巧。

他強忍住情緒問道:“我只想知dào,你如此忤逆我,杖的是誰的勢?”

“我仗我不理虧,我仗我,不要面子,更仗我,無求于你。若你如我一樣,你可以,大大方方,讓人把門劈開,你也可以,大大方方,讓林府的親戚來看,看你是如何懲治,這個不聽話的女兒,也不用顧忌她,過幾天,就要嫁給一個,病秧子。”

林世澤想不到這個女兒如此伶牙俐齒,分明是在羞辱他。再一想,她說的三點,前兩點倒是有理,后一點聽起來就像是負氣,離開他的庇佑,她能做什么,還說不指望他。

他大口呼氣,讓自己不至于氣到殺了她。

“我現在想很好的跟你說說,我們不談往事,就說你入京以來的行為,你為何出門,從不交代,去見誰,從不與我表明,還四下里結交年輕男子……”有些事他都不好意思點明:“是個大叫閨秀該做的事嗎?我管教你是我錯了嗎?”

屋里沒有回應。

林世澤繼xù道:“怎么,無言以對了吧?”

“我只是在思考,反駁你的話。”屋里再次傳來聲音:“像你這種人,不知變通,我都不知dào,怎么說,你會懂,所以要,好好想一想。”

“你少強詞奪理。”林世澤當即怒了:“我可以跟你講道理,但不允許你無理辯三分,你錯了就是你錯了,還想什么話來對付我?”

“那你就當,我錯了。”屋里的人終于肯低頭了。

林世澤長舒一口氣:“那你把門打開。”

“打開,你能怎么樣?殺我?你留著我,還有用,打我?別開玩笑,你知dào那,大長臉的下場,我拼命也會還手,剩下的,就只是罵我了,那就更沒必要,我根本不會聽。”

林世澤方才的怒氣又涌上來:“你的意思,我還治不了你了?”

“是。”林孝玨很肯定的告sù他:“你治不了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簡單。長在廟宇,生在山野,軟弱好欺,懦弱無能,那都不是我。錢財,我有三太太支持,人才,我有江湖朋友,哪怕,你最引以為傲的,權利,我還有,周家舅舅,所以為難我。你要好好,想一想。”

三太太有錢又跟周氏交好,這個不需贅述,第二一點林世澤不知真假,第三點也待商榷,周輝祖雖然調回京城,但還是個小官,想與他抗衡是不可能的,可非要魚死網破的話,他也會有損失。

林世澤細細琢磨女兒的話。欲言又止。

林孝玨再沒聽到屋外的動靜。她又飲盡一杯水,放下后淡淡道:“后天吧,有些事,我們是要。說清楚的。這兩天我忙。你給我,兩天時間,到時候我會。找你。”

這根本不是為人子女該說的話,“你到底想怎么樣?”

沉默的林世澤語露不耐。

林孝玨目光一凝,鎖定門外身影的頭頂:“多了你都,忍了,不差這兩天,到時候,你自然會知dào。”

門外又一陣沉浸,林孝玨抖抖裙子站起來,拖著不利索的木屐,有節奏的塌在地面上,啪嗒,啪嗒……

林世澤聽著清脆的腳步聲越來越飄忽,到最后只剩下零丁幾個音,知dào她已經離開了和他說話的地方。

他又沉默了一會,才離開南荒院的大門。

聽著門外的似有若無的腳步聲再沒了,躲在屋里聽聲的丫鬟才舒了一口氣。

周一道:“小姐不是說二老爺不會找麻煩嗎?”

陵南無奈看向她:“在前院,那么多人,還有外人在,二老爺當然不會管小姐,可他都派人盯著呢,小姐前腳進屋,他后腳就帶人來了,等的就是別人不察。”

周一低頭思考一下,然后抬起頭:“如果小姐開門了,會是怎么樣的情景?”

開門還頂撞長輩,憤nù中的二老爺會傷害小姐吧,還會遷怒她們。

陵南嘆了一口氣:“小姐向來主張光明正大,敢作敢為,為了我們,卻要縮在屋子里與人對峙,她心里一定不甘心的。”

周一不懂,反正是躲過一劫,怎么樣不都行嗎?

她剛要說什么,手伏在小腹上:“我肚子疼,我想去廁所。”

陵南道:“去吧,小心點,有人找你麻煩不要糾纏,轉身就跑就是。”

周一點點頭:“陵南姐教我的我都記住了,每次都是這樣的。”

陵南笑了笑,周一出去,陵南見路遙一直看著熟睡中的撿來人發呆,她說道:“你也小心點,就你是林家的丫鬟,他們要為難你,咱們打官司也打不過。”

路遙抬起頭看著她,繼而一笑:“我記住了。”

林孝玨略施巧計將林世澤唬走,可少施氏那邊,有人就不那么幸運了。

管事的被少施氏提過來,關在耳房中已經一下午了。

晚飯過后,少施氏領著挨打的馬婆子,悄悄來到耳房門口。

守門的兩個小廝忙低聲行禮:“二夫人。”

少施氏擺擺手:“他說不說?”

兩個小廝搖搖頭,少施氏一個眼神,其中一個小廝忙將門打開。

少施氏和馬婆子進了去。

屋里只點了一盞油燈,昏暗看不清人影,少施氏努力看才發xiàn縮在墻角的管事的。

是的,他讓人看著,不準他睡覺,不準給他吃飯。

少施氏冷笑著走過去:“我再來問你,從無錫到京城,路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奴才真的什么都沒看到。”管事的有氣無力。

少施氏很是不滿:“林孝玨根本不是啞巴,她行動靈活,打人一個抵三,這些反常你都沒發xiàn嗎?”

“真的沒有,小姐一直都沒言語過,辦事也是她的丫鬟傳口信,奴才真的不知dào小姐是個利落的人。”

他仰畏懼的看著她,眼角還有點濕潤,不想撒謊的樣子。

少施氏沉思片刻,然后道:“你若是敢騙我,你知dào你的下場。”

管事的連聲道:“奴才知dào,奴才知dào。”他又道:“奴才真的是被小姐擺了一道,一個人想裝作病人,自然不會露出馬腳,奴才怎么能看得透呢?”

這倒是真的,林孝玨剛進府的時候也掩藏的很好,她們誰都沒發xiàn,現在想來,每天出門逛街,與不明男子有瓜葛,指使丫鬟燉狗肉,就都是她的事了。可能是因為逼急了,才暴露出來的。

少施氏看了一眼馬婆子。

馬婆子忙在夫人耳邊小聲道:“即便他真的不知dào,老爺將這么重藥的事交給他,他都沒辦好,說明也沒什么大本事,若不是他的無能夫人也不會輕敵,不能就這么放了他。”

少施氏點點頭,心道萬一他要是撒謊,那就更不能饒了他了,且如果他是林孝玨的人,留著說不定還有用。

她冷眼一撇,哼了一聲,帶著馬婆子到門口交代:“這幾天家里有客人,不要弄出動靜,但也不要對他太好,先餓上兩天再說。”

門口的小廝低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