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南朦朦朧朧中聽見細碎的聲音,一睜眼睛,才發現自己趴在桌上說著了。
她抬眼去看小姐,屋內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兩只眼睛也脹呼呼的,抬手揉了揉,想到周一再也回不來了,這眼淚又出來了。
她使勁擦了兩下,站起來去掌燈。
小姐最喜歡明亮,平時天還沒黑透,只要她在屋,就一定會點燈。
她說亮堂堂的心里和眼睛都舒服。
摸到燭臺,上面的蠟燭已燃盡,她又從燭臺旁摸起另一根白蠟,費了好一會力氣才點燃了。
屋內頓時一亮。
陵南側過身去看小姐,見小姐一雙眼睛腫的老高,眼眶周圍一片通紅,那還有往日的清冷犀利。
她哽咽一聲:“小姐,您沒睡?”
林孝玨搖搖頭:“想睡,睡不著。”
陵南眼睛泛酸:“小姐不是說,可以三天不喝水,七天不吃飯,但是覺每天都要睡嗎?你躺下歇一歇吧,歇一歇就好了。”
林孝玨點點頭:“等等吧,累極了,自己就睡了,現在還,睡不著。”
陵南低頭哎了一聲,想想道:“那我叫人在給小姐送些吃得來,好歹墊吧一下。”
林孝玨想起給周一買的烤鴨,紅腫的眼睛飽滿淚花,嘴角卻溢出微笑:“去要吧,咱們不能垮了。”
陵南捂著嘴嗯了一聲,這時那細細碎碎的聲音又傳來了,像是貓的叫聲,壓抑的,低低的,在這悲傷的屋子里顯得更為凄涼。
陵南看看小姐,小姐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想小姐此時外面什么聲音她都聽不見吧,她又取了個火種,然后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去。
步入廳房,聲音的壓抑聽得更為清晰。陵南防備著找回到她的臥房,這里曾經住著三個人,不能說十分融洽,可也是有說有笑。此時就只剩下一聲聲的嗚咽了。
陵南又想起一個人來,她忙打開聲音的源頭,床邊立著的衣柜里,小乞丐蹲在里面,腦袋埋在膝蓋里。小聲哭泣著。
陵南一個恍惚,若不是她自己哭出聲,她都把她忘了。
她將舉著的油燈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回到柜子前:“出來吧,你怎么在這里?”
小乞丐哭的更大聲了。
陵南道:“平時都是周一和路遙照看你,如今兩個人都沒了,你只能跟著我了,出來吧。”
小乞丐突然抬起頭:“周一姐姐被狗追了。”
陵南仿佛沒聽清:“你說什么?”
小乞丐眼睛紅腫:“周一姐姐讓我躲起來,她說無論如何都不許出去……”接著又是一陣陣悲聲。
這孩子以前都不說話的,她應該也知道了周一的事。
陵南眼睛立刻濕潤了。原來周一是從屋子里跑出去的,難怪院子里全是血,她往外跑是要找誰幫忙吧?
當時小姐不在,能找的人只有她。
陵南一下子將小乞丐從柜子里抱出來,將她緊緊攏在胸前。
“是我糊涂,是我糊涂啊,小姐說的對,后悔無奈都沒用,周一已經回不來了。”
小乞丐好似能明白她的悔恨,環著她的脖子。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失聲痛哭,如傾瀉的洪水,好似永遠都止不住了。
陵南將小乞丐安撫好讓她睡去,然后便去敲窗要食物。
看守的人道:“都已經三更天了。廚房灶膛都熄了火,哪有地方給你們弄吃的去。”
陵南目光看向窗外,幾盞熟悉的紅燈籠照著院子,燈籠四周細雨如針般簌簌傾下,又使得院子氤氳朦朧,再遠的地方則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見了。
原來已經這么晚了。
她轉回頭。接下來是窗子被關上的聲音。
沒要到吃的,屋里還有些剩粥,陵南想了想去端過來,剛想叫小姐吃飯,咚的一聲,小姐身子一斜,趴在桌子上了。
她先是一驚,后聽見淡淡的呼吸聲,忙放下碗,去床邊扯了被子給小姐蓋上,輕輕道:“小姐,你累極了吧?哭了一天了。”
沒人回應。
陵南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
端起碗剛把碗放在嘴邊,又聽房頂傳來咯咯的聲音。
她蹙眉抬起頭,小聲問道:“是風公子嗎?”
蘭君垣從孔洞中露出一只桃花眼:“是我,蘭君垣,我方才進了院子,見你們府上到處都是人影走動,現在花園那邊還有人忙碌,你們這院子也有人看守,我等他離去才敢出聲,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陵南好不容易的平復的心情再次起了波瀾,哽咽道:“蘭公子,你看看小姐吧,周一被人害死了。”
蘭君垣大驚:“你等我下去。”利落無聲的揭開一片房瓦,縱身一跳就跳了下來。
他落在書桌前,轉個身急急問道:“小姐怎么了?”
陵南見他一身漁翁裝扮,就不用拿擦臉巾給他了。
她站起來道:“小姐現在睡著了,已經哭了一天。”
蘭君垣將箬笠解下來遞給陵南,輕腳走到林孝玨身后,見她倒在桌上一動不動,小聲道:“怎么能睡這里?”
陵南自嘲一笑:“小姐能睡著已實屬難得,公子別吵醒她就好,至于哪里也不在意了。”
蘭君垣從她聲音中聽出一絲生無可戀,他忙問:“你說周一被人害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陵南知道小姐與蘭君垣交情匪淺,也知道這個蘭公子不會袖手旁觀,她便將白天里的事情從頭講了一遍。當說到小姐一連殺了許多人的時候蘭公子雙拳握緊,白皙的俊臉青筋暴突。
難怪他一下午都覺得不安,原來真的出了事,只可恨來晚了。
“可現在已經不能殺了那幾個小畜生。”輕輕一嘆。
陵南也很慶幸:“好在二老爺替林孝瑜擋了一劍,不然小姐殺妹有罪,就算是二老爺護著,恐怕少施氏也不會善罷甘休,那時候即便逃出官府和少施家的追捕,最好的結果也只是遠走他鄉,躲避是非,可我知道,小姐是要有一番作為的,為了他們一條狗命搭上一輩子,顯然有些不值得。”
蘭君垣好似想到了別的事,神情恍惚一下道:“你思慮的很對,原來忙碌的那些下人是在善后,想你家林大人愛極了名聲,這么大的丑聞他是不敢外傳的,所以也不會對小姐處以刑法。”
陵南點點頭:“他還指著小姐嫁到輔臣府上,現在除非天大的事,不然就是小姐砍他個半死,他都不會處罰小姐。”
蘭君垣心中也是慶幸林世澤的功利,可再細想,這丫頭生性絕非是嗜血之人,她曾救過那么多人的性命,她一直尊重的就是人的性命,若沒人惹她她怎么大開殺戒?殺人不受刑法,好似是值得慶幸的事,可誰又想濫殺無辜呢。
他無聲嘆息,抬起頭看陵南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安慰道:“你們難過也好,也要保重身體。”
陵南又捂著嘴哭起來:“我難過周一再回不來了,我更難過不能替她報仇,可因為沒殺死林孝瑜,我卻又慶幸,嗚嗚……”
十分自責。
蘭君垣何嘗不能理解這樣的矛盾,嘆道:“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陵南咬著胳膊不敢出聲。
蘭君垣有些待不下去了,他道:“漏雨了,你和小姐歇息,我去上面守著你們。”
陵南不知道該阻止還是同意,想著的功夫蘭君垣縱身一躍,已經竄上房頂了。
滴答滴答的漏雨聲漸漸止住,房頂偌大一個窟窿越來越小,那里投來的光也逐漸消失,屋里只剩下女子不安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