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九慧,又叫了五貞進來,讓她去秀閣將七巧喊了來,方氏這才拉著華灼的手,見她一副氣喘的模樣,不由得心疼道:“有什么事,慢慢走來與我說便是,如何急成這般,你病還不曾痊愈,更需注意才是。”
華灼喘了幾下,平復了氣息,然后笑嘻嘻地脫了鞋,爬上榻偎在方氏身邊,道:“娘,方才爹爹念書給灼兒聽。”
方氏疼愛地給她整了整跑得有些凌亂的劉海,隨口道:“哦,念的是什么?”
“一本游記,里面提到曾祖父哦,原來曾祖父七歲的時候就能寫詩了……”華灼一臉崇拜,不是假裝,曾祖父在她的心目中,一直都偉大的。
“你曾祖父當年可是出了名的才華橫溢。”方氏笑著道,她雖沒見過這位祖父,但當年卻是聽過他的事跡,少年風流,才貌皆出眾,是位難得一見的濁世佳公子。
“可是曾祖父為什么要過繼給榮安堂呢?”華灼一臉不解的模樣,“他如何舍得自己的爹娘,若是灼兒要過繼給別人,哭都哭死了。”
方氏被她問得一怔,老一輩的事兒,做晚輩的如何知道得清楚,不過祖父這件事情,她卻是聽過一些傳聞的,似乎是祖父原也是榮昌堂的嫡出子,只是他母親早亡,后來續娶的填房也生了兒子,便有心要奪這個嫡字,使了手段,逼走了祖父,祖父也是個性子桀傲的,怒而出走,游歷天下,竟闖下偌大的名頭,又一舉金殿奪魁,深得圣上喜愛,后來榮昌堂那邊后悔了,想招他回去,可是祖父拒絕了,再來后,不知怎的,榮安堂這邊無嗣,就跟榮昌堂那邊商量,將祖父過繼過來,榮昌堂自然是不愿意的,又不想弄得兩堂之間不愉快,本以為依祖父的性子,必是看不上榮安堂的,便將決定權交到祖父手上。
誰知道祖父竟一口應了,榮昌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后來又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榮安堂要過繼祖父,原就是祖父和榮安堂聯手設下的套兒,榮昌堂一怒之下,就不再理會榮安堂,而祖父也不知是不是對榮昌堂心中有怨,反正兩堂之間的關系自此就冷淡下來,直到祖父臨終時,才有些后悔,留下了讓兩堂重修舊好的遺愿。
只是誰又能料得到,后來竟又發生那么多事,致使兩堂之間的關系,不僅沒能如祖父的遺愿那樣兩堂修好,反而更加僵硬,想起自己未曾謀過面的公婆和兩個小姑,方氏也不由得唏吁,這些事兒,她平日是想也不敢想的,唯恐觸到了夫君心中的痛楚,如今女兒突然問起,卻讓她一時感慨萬分。
“休要胡說,娘不會把你過繼給別人的。”老輩兒的事情不能亂說,方氏只能捏捏女兒白嫩的小臉,“你這丫頭又任性,又怕苦,誰又肯要你。”
華灼頓時故作不依,道:“灼兒才不任性,灼兒是最乖巧聽話的女兒,灼兒也不怕苦,昨晚上,還有今早上的藥,都吃了呢,一點兒也沒剩。”
“是嗎?”
方氏其實早知道這兩日女兒確實比往日乖巧了許多,卻故作不知,便對三春道:“七巧來了嗎?讓她進來回話。”
三春便走到門口,低聲問了侍立在門外的丫環幾句,然后回頭笑道:“來了,正在旁邊耳房里跟五貞、六順兩個一起串珠子呢,奴婢已讓人喚她去了。”
方氏轉頭看著華灼笑道:“你若真的把藥都吃了一點也不剩,娘就派人去春滿樓買你最愛吃的貓耳朵。”
貓耳朵自然不是真的貓的耳朵,而是一種面食,其實華家的廚子也會做,可是華灼卻偏愛春滿樓的大師傅做的貓耳朵。
華灼便挺起胸膛,一副不怕方氏去盤問七巧的模樣,惹得方氏又輕輕笑起來。不一會兒,七巧進來,她隨意問了幾句,便打發人去買貓耳朵。
華灼立時便說好話哄方氏,“什么娘親最疼灼兒啦,什么灼兒要把最最好吃的貓耳朵讓給娘親吃”之類的,直哄得方氏眉開眼笑,她才猛然說了一句:“娘親,貓耳朵要多買些,給爹爹一份,給祖父、祖母供一份,曾祖父、曾祖母也要一份,對了,還有曾曾祖父……咦,那是不是也要給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一份,曾祖父也是他們的兒子嘛,就算過繼了,也不能厚此薄彼,娘親,是不是這理兒?要是灼兒不把最最好吃的貓耳朵給娘吃,娘也會傷心的吧,唔,灼兒也會傷心的……”
拐彎抹角了半天,華灼終于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一大串話不帶半點停頓,說得她差點接不上氣,可憐她為了尋到符合她現在的年齡才能說出的借口,幾乎攪盡了腦汁,小臉蛋也憋得一片通紅。
方氏原還笑嘻嘻地聽她說話,但聽到后面,臉色卻微微一變,思索了片刻,才語帶深意地道:“灼兒,你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都是榮昌堂的,咱們榮安堂已有好些年不與榮昌堂往來了,這話兒,以后莫在你爹爹面前提起,不然你爹爹一生氣,要打你板子,娘也救不了你。”
“爹爹為何要生氣?”華灼小臉蛋上一片愕然,然后學著華頊念書時的模樣,搖頭晃腦道,“百善者,孝為先也,對了,還有呢,仁者,人也,親親為大,還有還有,民之本教曰孝……灼兒替曾祖父向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盡孝,也就是替爹爹盡孝,依爹爹的教誨行事,爹爹何氣之有?”
方氏一聽,這些果然是華頊平時念在嘴上的,又見華灼搖頭晃腦,倒頗有幾分夫君的風范,不由得一笑,道:“理是這理兒沒錯,只是你爹爹惱著榮昌堂,怕是不會同意的。”
說到這里,她又一笑,自己這是怎么了,竟與女兒說這些,不過是童言童語,難道還真要送一份貓耳朵去榮昌堂不成。
“都是骨肉,爹爹為何要惱榮昌堂?”華灼一臉好奇的模樣,又開始搖頭晃腦,“入則孝,出則悌,爹爹平時拿這話教訓別人,怎地自己卻做不到?若有什么不睦,爹爹要生氣,娘親可不能由著爹爹,傳出去,豈不是要壞了爹爹的名聲,讓別人說爹爹沽名釣譽,實是個不孝不悌的。”
方氏一指頭點在她的額頭上,道:“偏你有這許多道理,難為你竟還能記得你爹爹用來訓人的這些話,可惜就沒將你生成個男兒,將來指不定又是一位探花郎。成了,讓你鬧得娘都累了,讓七巧領你回秀閣,隨你玩些什么,只不許瞎跑。”
華灼也知道該說的自己都說了,再說下去便要過火了,當下便笑嘻嘻地住口,爬下榻自己穿了鞋,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喊了七巧離開了西跨院。
她一走,方氏便沉思起來,以前礙著夫君,她也從不敢提榮昌堂的事,雖是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但總不曾多想,今日女兒一番無心言語,卻讓她有些警覺,榮安堂這般與本家和其他嫡支不相往來,眼下看雖無什么大不了的,但將來……總是讓人有些不安。
想了大半天,也沒個頭緒,方氏便吩咐三春道:“你將劉嬤嬤叫來,我有話要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