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汾陽府章家的小少爺,說起來,跟庵主在俗世中還沾些關系,前些日子隨母親到庵里來探望庵主,他雖是個小孩兒,到底也是男子,庵主便不讓他進來,誰料到他懷恨在心,就來偷庵主視為珍寶的紅梅花兒,上一回不留神讓他得逞了,庵主礙著他母親的面子,不好跟他計較,就把師姐妹們都痛罵了一頓,這一回幸虧有華小姐在,才沒讓這小賊得逞,貧尼這里稽手了。”
清心打開了精舍的門,將華灼幾人請了進去,才把那個小男孩兒的來歷一一說明,然后又雙掌合什向華灼道謝。
華灼連忙回禮,然后才道:“清心師父,不知庵中可有茶水?”
“華小姐請稍侯,貧尼這就去準備。”
清心轉身去了,一會兒取了茶具進來,又拎進一只炭爐,里面炭火燒得正旺,爐上置一小甕,熱氣騰騰。
“甕里裝的是去年自紅梅樹上取下的雪水,最是輕浮,用來煮茶,沒有比這更好的。”清心熟悉地擺開茶具,一邊做好泡茶的準備,一邊介紹,“茶葉是咱們庵后種的茶樹上自產的,名兒是庵主取的,叫做一痕碧,外人是嘗不到的,這些年許多夫人來求,庵主都不肯給,也只得前幾日那位章夫人來,庵主才破例給了一兩。”
說話間,茶已經泡好,華灼低頭看時,見白瓷盞中,一汪碧水清新可愛,茶葉似筍尖,根根直豎,隨熱氣而上下騰浮,于碧水中劃出一痕清流,果然不負一痕碧之名,再聞其味,清香有蘭桂之雅,隱約還夾雜著一絲梅花的香氣。
正待道一聲“好”,卻聽到八秀難抑好奇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清心師父,那汾陽府章家是什么樣的人家,為什么庵主要破例給章夫人一兩茶葉呢?”
小丫頭其實還是有些憤憤,那個無禮的小男孩兒,難道還是什么名門望族出身嗎?明明就是個一點教養也沒有的樣子。
華灼瞪了她一眼,正想開口斥責她不該胡亂打聽,清心卻并不見怪,笑道:“說起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與貴府上一樣,也曾出過一任州尹,如今雖是告老還鄉了,但名望還在,輕忽不得,這倒也不是庵主要高看他家一眼原因,其實還是那位章夫人,原是庵主未出家時的侄女兒,雖說出家人斬斷紅塵,但到底還顧著些情面,些許茶葉,又不值當什么,給也就給了。”
“咦,莫非是太平州的章家?”
原說汾陽府章家,華灼還沒想起來,可是清心提到是出過一任州尹的章家,她倒有些印象了,因曾祖父曾出任過太平州州尹,所以她繼曾祖父之后出任太平州州尹的人都有所留意,似乎是在曾祖父過世十幾年后,便有一任州尹是姓章的,據說還是曾祖父的門生,也不知真假,因曾祖父過世太過突然,不但許多產業沒有留下,就連有些重要的人脈關系,都沒來得及交代,而祖父又不是個善于經營的,連原有的人脈關系都沒能維持下多少,更何況是那些根本就不知道的,而別人不知內情,見祖父不與他們來往,只當祖父是瞧不上他們,自然也不會主動尋上門來。
如果真是這個章家……華灼深深吸了一口氣,兩眼情不自禁地閃光,那位出任過太平州州尹的章老爺子現在還在世上,而且門生故舊遍布天下,雖是已經告老還鄉,但在官場上影響力不可小視,如果自家能與章家攀上關系,好處自然不言而喻。
這時清心已有些驚異地望了她一眼,答道:“華小姐年紀雖小,懂得到是多,不錯,正是太平州的章家,章老爺子雖曾出任過太平州州尹,但他原籍汾陽府,告老后便回到老家含飴弄孫,方才那位章家小少爺,正是他是疼愛的孫子。”
“哼,原來是個被寵壞的小少爺,怪不得那么無禮。”八秀繼續潑章亦樂的臟水,反正不管清心怎么說,小男孩兒給她的壞印象是抹不去了。
“莫言他人是非,八秀,現在無禮的是你。”華灼斥了她一句,見八秀悻悻地垂下頭,才轉頭向清心道,“清心師父,這丫頭被我寵壞了,請你不要見怪。”
清心見她明明是個小女孩兒,這時說話卻一副老氣橫秋,不由得一笑,道:“八秀姑娘的話正得貧尼之心,章亦樂那孩兒實在太可惡了,若不是貧尼要修口德,不能罵個痛快,非要陪著八秀姑娘一起數落才是。”
八秀見她如此說話,甚得心意,不禁又笑了起來,道:“可不是,那種被寵壞了的小少爺,就是要多罵幾句才好,咦,清心師父要修口德,庵主便不修嗎?依兒姐姐說,庵主最愛罵人呢。”
秋依兒原坐在火盆邊上烤火,正烤得暖哄哄的時候,忽聽八秀提到她,連忙慌亂地搖手:“沒有,我沒說,我什么也沒話,清心師姐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庵主啊……”
幾人見她慌亂得似受驚的小鹿,不由得都是一笑。
“庵主佛法精深,早已是四大皆空的境界,只是年紀大了,便有了頑童心性,依佛法來說,便是反璞歸真,見性明德,因此言語上便隨心所欲,嗔笑怒罵皆出自本心,不同于一般人的口不積德。”
清心不解釋還好,她一解釋,八秀倒又郁悶了,嘀咕道:“合著我就是口不積德啊。”
三春離她最近,聽得清楚,便接口道:“可不就是口不積德嘛,你曉得便好了,以后少說幾句,不然就到庵中來清修十年八年,等到像庵主一樣返璞歸真了,隨你說什么,再沒人管你。”
八秀頓時瞪干眼,憋得小臉通紅,然后跳起來便追著三春亂拍,口中道:“你亂說,亂說,我才不要出家做姑子呢……”
“噗……”
這一次,連秋依兒也隨著眾人一起笑了。
笑過了,華灼想了想,便又問清心:“既然庵主不讓男子進庵,想來章夫人并不住在庵中了?”
“阿彌陀佛,虧得不在庵中住,若在庵中,有那個小祖宗在,大家還能安生。”清心也不忌言,便告訴了她,“過了桑樹坡往南直走,出了南城門,不出二里地,便有一片田地,原是庵田,旁邊建了個莊子,專為安置那些遠道而來的信客,章夫人帶著那位小祖宗,眼下正住在那兒。”
華灼仔細記下,然后不再提章家的事,只慢慢品著一碧痕,再夸獎清心泡茶的手藝好,喜得清心又給她泡了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