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的宅子很古舊,也很大,百年前杜家先人遷居淮南府的時候,只有三間草堂,一間住,一間吃,一間讀書,百年來,杜家的宅子就在這三間草堂的基礎上,一再擴建,最終形成了現在的杜宅。
杜宅最有名的,就是后花園,據說里面藏花千余種,可惜現在天兒還冷,除了幾株梅花,可謂是諸芳謝盡,只余枯枝斜木。
所以杜夫人絕不是邀請方氏和華灼來賞花的,但是她仍然將方氏請到了后花園中,至于華灼,直接被打發去打杜宛去玩了,顯然她們大人有話要說,不想讓她知道。
華灼也不在意,在榮安堂沒有出事之前,華、杜兩家的關系一直都是極好的,這樣的人家,可為富貴之友,不能做患難之交,眼下,還沒有提防的必要,畢竟她也不可能為了還沒有發生的事,而讓父母遠離相交多年的摯友。
杜宛早知道她今天要來,早已在秀閣中命人擺了茶點,華灼一到,她便笑道:“一杯素心龍井泡得正是時間,你可是掐著點兒來的?”
“我會神機妙算,你不知道么?”
華灼口中與她玩笑,雙眼望她,卻有隔世之感。杜宛的模樣,與她記憶中幾乎沒有區別,一慣的素雅打扮,頭發分做兩瓣梳了,打了麻花,繞在腦后,用一根水綠的帶子系了,身上穿的是一件娥黃色棉襖,只在袖口和領襟上繡了幾片藤葉兒。精致的臉蛋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宛如三月的春風,教人看了舒心。
杜宛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即使現在年紀還小,面龐之間雛氣濃重,可是眉眼臉形,已經精致得讓人憐愛。
“才多久不見,只聽聞你年前病過一場,倒病出個小仙姑來了。”杜宛彎了彎嘴角,將剛剛泡好的素心龍井挪開,道,“凡葉俗茶,配不上你這小仙姑,紫鵑,拿去倒了罷。”
旁邊一個小丫頭應了一聲,正要上前,七巧卻笑嘻嘻攔住她,道:“杜小姐快饒了我家小姐吧,她為了吃你一口茶,自早上起身,可是一口水都沒喝呢。”
杜宛噗哧一笑,道:“你倒曉得為你家小姐說好話,只是她這人,最是個饞性兒,自家有好茶不吃,偏要來巴著我這素心龍井,我是不信的。”
“我還偏就好你這一口素心龍井,一會兒走時,包個十斤八斤的,你可別小氣。”華灼笑盈盈道。
杜宛輕啐她一口,道:“你這沒皮沒臉的,年前那場大雪,我與丫頭們冒了寒風,才從梅花瓣上采了一甕子雪,今兒特地取了來招待你,若只是這雪也就算了,勻半甕子給你也成,可這茶葉,卻是去年春天里,我家園子里的那株素心蘭開了,一共結了百余朵花蕊兒,我摘了大半,合著最上等的大佛龍井一起烘了,這才得了十兩素心龍井,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倒好,開口就要十斤八斤,讓我上哪兒給你弄去。”
“這倒是我不知趣了,十斤八斤便罷了,只是眼前這一杯,你總得賞給我吧。”
華灼半是求饒半是玩笑,她當然知道素心龍井得之不易,那素心蘭本就是稀世奇花,除了杜家,還不曾聽說這淮南府誰家府上有,更稀罕的是,素心蘭一年結一次花蕊,雖是每次結蕊都在百朵之上,但是花蕊極小,百朵全部摘下來,也不過是一捧之數,再與大佛龍井合在一處,以秘法烘了,香氣浸入龍井中,風味絕佳,比原本的大佛龍井更勝一等。這法子,還是杜宛從自家天一閣中的古版絕本《奇茶經》中翻出來的,也虧得她家園子正好有一株素心蘭,不然這素心龍井,只怕永遠也沒有再見世人的機會。
杜宛見她服了軟,這才輕笑著讓紫鵑把那杯素心龍井奉上,然后眉頭輕皺,嗔道:“都是你一來就與我亂說話,好好的茶,這會兒泡久了些,已失了三分真味了。”
華灼笑道:“我不似你,對茶精通,一聞味兒就知道火侯、產地、用水什么的,也不知你這么小年紀,哪有閑心去學這些,反正我是只管吃著香,才不管它怎么個香法兒,又是為什么這樣香。”
她接過素心龍井,嘬了一口,果然是奇香撲鼻,入口回甘,正待贊一句,忽覺得奉茶的小丫頭面生,不由得略一分神,倒忘了贊,反而奇道:“這丫頭叫紫鵑么?以前好似不曾見過,新來的?紅鸚和綠哥呢?”
杜宛一笑,道:“我身邊原來的兩個丫頭歲數都大了,你是知道的,紅鸚已經十六了,綠哥也十五了,過年的時候,她們家人來求恩典,母親就把紅鸚放了出府,又買了紫鵑和黃鶯進來,綠哥還要再留一年,等把這兩個小丫頭教上了手,也是要放出府的。”
說著,她又叫過立在身后的黃鶯,并紫鵑一起向華灼見禮。
“奴婢給華小姐請安。”
華灼聽她們倆個,一個聲音清脆如珠玉落盤,一個婉轉低吟似鶯啼柳梢,不禁輕笑起來,道:“怪不得一個叫紫鵑,一個叫黃鶯,聲如其名啊。”
再打量容貌,紫鵑年紀略小一些,瞧著八、九歲的模樣,倒跟杜宛差不多大,五官也是清秀,透著股靈俐勁兒,黃鶯看上去跟七巧差不多年紀,十一、二歲,瓜子臉兒,發色黑亮,眉眼如畫,竟也是個美人胚子,不比杜宛差多少,更多了一股柔弱之氣,倒讓人憐愛之極。
杜宛不以為意道:“我只是喜歡鳥兒,所以才給她們起這個名字,倒不是有意的。讓她們自己玩去吧,我不愛屋里人多,只你我二人便夠了。”頓了頓,她便道,“紫鵑,黃鶯,你們與八秀和七巧到外頭玩去。”
七巧看了看華灼,見華灼微微點頭,她才拉著八秀一起行禮告退。紫鵑和黃鶯明顯是新入府,反應慢了一拍,直到七巧和八秀行完禮,她們才趕緊上前也行禮告退。
屋里沒了其他人,杜宛便伸了個懶腰,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對華灼招手,道:“咱們到榻上歪著去。”
華灼脫了鞋,跟她一起爬上榻,頭并頭歪在一處,才笑嘻嘻地把自己做的香囊取了出來,道:“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可不許笑我手藝不精。”
杜宛看了看香囊,又放在鼻間嗅了嗅,噗哧一笑,道:“香味兒還好,正是我喜歡的那種,只是這手藝,罷了,我也不說什么了,聽說你家為你請了刺繡教習,教藝是極好的,只是你是個定不下的性子,怕是沒有好好練習吧。”
華灼頓時白了她一眼,道:“我才學了幾天,若立時便能學出一手好繡藝,那不成了妖怪。”
杜宛知她有些惱了,便不再提這茬兒,也自身上摘下一個香囊兒,道:“這是我給你做的,你盡管放心戴在身上,里面裝的是我自己配的香粉,獨此一家,絕不與他人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