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溪醉咽下一口香熱的大麥茶,往事隨著氤氳的熱氣,浮現心頭。
那時的她怎么可能不激動?那時的她怎么可能不興奮地直沖到操場抱著閨蜜和她分享自己的狂喜?因為如果不那樣做,她體內排山倒海的幸福就會將她整個人吞沒,她必須要找到一個親密的人幫自己消化一部分幸福——高一開學不久后她便開始暗戀的那個男孩,那個叫做童彥若的男孩,向她表白了!就在幾分鐘之前!就在校門口那家小小書店前!而她也羞澀地接受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愛情悄然而至,她怎么可能鎮定自若?
原來在好幾個月之前,他們就已經在互相愛慕著,也在互相煎熬著對方。如今又酸又苦又帶著微甜的暗戀終于過去了,一份新鮮得還淌著晶瑩露水的初戀呈現在她面前,她血管里涌動的每一滴血液都含著蜜……
“其實,我到現在也弄不明白你們倆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分手,你不知道也多少人為你們惋惜啊……”狄狄見何溪醉似乎并沒有排斥這個話題,繼續說道,“沒有幾對情侶能像你們那樣,以那么獨一無二的形式開始兩個人的緣分,反正我一直覺得那就是老天注定的,安排好的,我認定你們兩個會走得更長久,甚至結婚,一輩子在一起都不算是奇怪事……”
何溪醉用食指尖蘸著茶杯旁一滴水漬,在桌上畫了個圓。
以那么獨一無二的形式開始兩個人的緣分……狄狄形容的很好,就是那樣。他們兩個人人生的交集點,就是那樣華麗而不可思議地綻放開了……
窗外的雪越來越密,小店老板把空調暖風調大了些,于是玻璃窗上凝結起一層薄細水汽。何溪醉用剛才那跟畫圓圈的手指,在水汽上無意識地畫出個小小桃心來。窗外街景透過這片透亮的小小桃心映入何溪醉眼簾,她似乎看得到那節難以置信的語文課……
高一剛剛開學三個星期。
由于語文老師臨時請假,一年級1班的語文課又外班老師帶上。因為課上講了一首孟浩然的詩,所以臨下課時,代課老師又在黑板上抄了詩人的另外一首詩作為課外閱讀材料——《清明日宴梅道士房》。
抄完,代課老師朗聲念起來:
“林臥愁春盡,開軒覽物華。忽逢青鳥使,邀入赤松家。丹灶初開火,仙桃正發花。童顏若可駐,何惜醉流霞!”
話音剛落,教室里便哄笑開來,代課老師還沒想明白為什么,便看到了更意外的情景——教室東西兩側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兩人都是一幅剛剛從睡夢中被人猛然叫醒的茫然表情。
“你們兩個有什么事?”代課老師也很茫然。
兩個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看看老師,在同學們更加熱烈的哄笑中,男孩終于忍不住了,“老師,您,您剛才沒提問我?”
有些同學已經笑得快趴到桌子底下去了,仍然不知道出了什么狀況的代課老師不由得惱怒起來,“你們兩個剛才是不是不約而同地跑神跑到周公那里去了?睡到快下課!你們兩個,把黑板上這首詩給同學們念一遍,然后我們就下課。”
兩個學生終于回過神來,定睛看著黑板上的詩,一起朗讀起來,然而讀到最后兩句的時候,兩人語調明顯變得遲疑起來。
教室里的笑聲更響了……
那位代課老師到下課沒弄明白這個班的學生究竟在笑什么,等她第二天詢問了1班語文老師之后才終于恍然大悟——那個班里有個男孩子叫“童彥若”,有個女孩子叫“何溪醉”,他們的名字恰好與那首詩最后兩句的前三個字諧音。
多神奇的巧合啊……不僅老師這樣覺得,同學們更是對此驚嘆不已。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何溪醉也在心里暗自感嘆,這種只有在小說里才看得到的情節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簡直像是中了彩票頭獎!
不管是刻意還是無意,兩個人在這次巧合事件之后,都不自覺更多地關注起對方來。不知不覺間,關注變成了愛慕……當經歷了學生時代的漫長相戀之后,大學一畢業,兩人便領取了結婚證書。何溪醉一度曾堅定的篤信——他們之間的愛情一定是宿命安排,他們會攜手走完人生之路,將這段人人羨慕的愛情童話進行到底。然而,事實證明,童話愛情是不存在的,他們這對神仙眷侶的浪漫劇最終以離婚散場……
看到何溪醉在發呆,狄狄有些擔心,“小溪?你沒事吧?還在為分手的事難過嗎?”
何溪醉回過神來,沖狄狄微微一笑,“沒事啊,分手對我和他來說,是正確的決定——我們只是在這個時空里,提前修正自己未來要犯的錯誤罷了。”
“啊……什么意思啊……”狄狄覺得好友有時候簡直像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奇怪的很,不過她也懶得深究何溪醉話中的含義,“對了小溪!聯歡會你們班準備什么節目了?你報名沒有?”
想到聯歡會,何溪醉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被’報名了——達令出了個幺蛾子,讓我彈首琵琶曲,然后班里幾個身材好的女生在后面舞!她還問我是不是也能反彈琵琶跳舞之類的,被我一口回絕……”
“哇!好像很唯美啊!我都等不及要看了!”
看到狄狄滿臉期待,何溪醉煩惱起來,“唉!別提了!我都多少年沒彈琵琶了,大學畢業后就……”猛然間,她意識到自己大意說漏了嘴,忙將話頭打住。
還好,狄狄認為何溪醉只是在開玩笑,所以并沒有當真,這讓何溪醉暗自松了口氣。不過想到即將到來的聯歡會,她知道自己必須得擠出點時間練習練習琵琶,不然自己頭上那個人盡皆知的琵琶8級頭銜恐怕就要被砸了。
新年聯歡會在元旦放假前一天的下午舉行,地點是體育館。
何溪醉的琵琶獨奏《天山之春》被安排在第11個上場。由于時間還早,她和幾位伴舞的女同學打扮停當后,便在體育館外的邊說笑,邊候場。
《天山之春》是何溪醉琵琶八級考試時的曲目,加上她本身也比較喜歡曲子,所以印象尤為深刻。在苦練了一段時間之后,她覺得只要臺下不奇跡般地冒出來一位專業老師,自己蒙混過關應該不成問題。
正望著面前幾位身著維吾爾族服飾的女同學發呆,何溪醉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扭頭一看,竟是童彥若。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想到已經開始的聯歡會,何溪醉不禁脫口而出,“現在才來?節目已經開始了!”
童彥若笑笑,“你的節目不是還沒開始嘛。”
聽到身后幾位女同學小聲嗤嗤笑了起來,何溪醉知道自己臉紅了,忙岔開話題,“我好久沒彈了,不知道靠不靠譜……”
“我當然知道你好久沒彈了,所以才放下一堆試卷沒做,趕過來看看你會不會被人哄下臺嘛。”童彥若難得露出這樣的壞笑。
何溪醉頓時變了臉色,氣哼哼回敬道,“以我現在爐火純青的功力,估計至少會返場三四次吧。抱歉讓您失望了!”
童彥若做個鬼臉,轉身溜進了體育館。
望著他的背影,何溪醉突然感到既煩躁又甜蜜,怪怪的感覺……
他都好多年不會這樣開玩笑挖苦人了……以前高中和大學的時候,這個家伙經常用這種方式把自己逗樂,但婚后,他的幽默風趣似乎都隨著逐漸增大的工作壓力而煙消云散……
看來,他也真的被環境感染,“返老還童”了……
“1班的《天山之春》!快點進來,準備了!”
聽到音樂老師喊,何溪醉忙收拾起凌亂心緒,抱起琵琶走進體育館。
雖然前兩年新年聯歡會上,何溪醉都曾表演過琵琶獨奏,但今年的演出依舊很受同學們歡迎,大概是同齡人之中會彈琵琶的人太少了吧,大家總覺得新鮮。
不知是之前的節目都太過平庸無聊,還是何溪醉真的超常發揮,一曲過后,體育館里掌聲雷動,同學們竟大聲要求何溪醉再來一個!
在后臺,音樂老師焦急地跟何溪醉商量是不是可以再表演一個曲目,何溪醉這下犯難了,她只練習了這一首曲子,讓她毫無準備地再彈一首肯定會露餡!
面對音樂老師的死纏爛打,何溪醉覺得自己被一塊超大口香糖黏住了。正在她郁悶萬分,不知該如何脫身的時候,突然靈光一現!
對了!那樣!也許可以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