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彥若無暇顧及周圍都豎起耳朵“聽”熱鬧的八卦乘客們，“什么啊？那么久之前的小票我怎么可能記得！”

“那我就來提醒你一下，就一樣商品——強生美肌的恒潤沐浴露！”何溪醉冷笑一聲，“我可沒在家里看見這東西，而且你一個大男人會用強生美肌？那是專門針對女性的！我記得結婚這么多年來，你可是一直只用香皂洗澡！”

看到童彥若一副難以置信、仔細回憶的模樣，何溪醉的眼神冷冰冰，口氣也同樣冰冷，“算了別裝了，既然我們都離了，你就索性告訴我真相吧，我現在又不會去找那個小三算賬。”

“什么小三小四的！根本就是空穴來風！那個小票肯定是有什么誤會！讓我想想……”

沒等童彥若說完，何溪醉已經鐵青著臉站起身來，“繼續想吧，估計下一步就該想到賓館發票什么的了！讓開！”她強硬地從童彥若身前擠過，在車門關閉前跑下了車。

車門關閉，擋住了童彥若追尋的目光。他只好悶氣地坐正，假裝無視周圍人獵奇的目光，冥思苦想那張曖昧的小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晚上，估計很多人家的飯桌上都會有個有趣話題——兩個高中生在車上吵架，還一副老夫老妻在一起生活過的模樣。

幾天后，何溪醉回學校領成績單，結果比她擔心的稍好一些，她很怕自己蟬聯全校倒數第一。在全校學生當中，她大概排在倒數四分之一的位置上。至于童彥若的成績，她命令自己不許去看。

雖然期末考試結束了，但何溪醉卻不敢有絲毫懈，她馬上就要參加一場差不多可以稱為決定命運的重要考試。

事情要追溯到這學年剛開學。

那時，何溪醉在語文老師的安排下參加了一場全國性的大型中學生創新作文大賽，經過初賽和復賽，終于走進決賽考場。幾個月后，她得到消息，自己竟然獲得了大賽一等獎！而這意味著，她也同時獲得了申請保送K大的資格！而然，最初的激動和興奮過后，何溪醉理智下來，她知道，如果不能通過一月份K大本校安排的筆試和面試，那么自己仍將回到原點，為了高考那場硬仗而繼續廝殺拼搏。

人生的十字路口……何溪醉覺得自己此刻正是站在這樣一個重要節點上。通過考核，就能在不久的將來輕松走進K大這所一流大學校門；如果被淘汰，那么以她目前的各科總分，即使再加上幾十分，也別想達到一流大學的錄取分數線。

雖然聽說針對保送生的筆試和面試都不會太難，但何溪醉最了解自己真實實力，所以她恨不得將一個小時分成八瓣用，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準備考試上。

一個多星期后，當何溪醉和爸爸一起走出K大校門，準備趕火車回到家鄉的時候，她最后回頭望了一眼K大校門。

也許以后我會在這里度過四年大學時光，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它……不管怎么說，我真的盡力了，老天作證……

考試完的何溪醉一身輕松，甚至翻出“小時候”珍藏的少女漫畫、言情小說看的津津有味。當春節終于到來的時候，她用自己在省報當特邀評論員掙來的稿費給爸媽各買了一份禮物。何爸爸穿上那套帶有“小對勾”商標的著名品牌運動服時，笑得滿臉通紅，直夸還是生女兒好。何媽媽則面對整套的高檔護膚品不知該從何下手。

看到父母高興的樣子，何溪醉突然一陣心酸。原來讓爸媽高興竟是這么容易的事情——只要考試成績不是倒數第一，只要送他們點小禮物，他們就受寵若驚，歡喜得要命。孩子的一點點進步，一點點心意，都會給他們帶來巨大喜悅。何溪醉暗下決心，一定要再加把勁兒，考上個理想的大學，將來掙更多錢讓爸媽不必再辛苦工作。

對學生們來說，寒假里的重頭戲不止是春節，還有情人節。

情人節前一天，何溪醉正陶醉在言情小說里為被拋棄了的女主角抹眼淚，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把她拽回了現實世界。

爸媽都上班去了，何溪醉走過空空的客廳，接起電話，“喂？你好？”

“何溪醉嗎？”是章超然的聲音。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有膽打電話來！何溪醉覺得好氣又好笑，“是我，怎么？你過年還去騷擾戶籍民警？”

“哪用得著那么麻煩，”章超然的聲音透著絲得意，“問問狄狄不就知道了。”

何溪醉沖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居然忘了狄狄這條線索！他們兩個是同班同學……真是疏忽了啊……

“明天過節，我們一起去吃飯吧？”章超然小心翼翼試探。

“明天情人節，我們又不是情人，就不必為國家的做貢獻了吧。”

“沒說必須情人才能過情人節啊，同學也可以啊。再說，我有絕密情報要告訴你……很可能關系到你的高考！”

章超然的神秘口氣讓何溪醉有些動搖，“我的高考？你買通出題老師了？”

“那怎么可能！不過也是對你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聽對方的口氣不像是在開玩笑，何溪醉將信將疑，“真的假的……電話里說不行嗎？”

“那怎么說得清楚，而且萬一你爸回來了，發現男生給你打電話，那可就……總之你明天一定要出來！”

“好吧。”何溪醉決定前去赴約，“不過我可事先說清楚，如果我去了之后發現你根本沒有什么絕密情報，那你可要做好長期住院的心理準備嘍——我會告訴我爸你故意勾引我。”

“別那么殘暴嘛，你不會失望的。那就明天下午兩點半，金井步行街的麥當勞見？”

“行。明天見。”

不等對方再醞釀出幾句纏綿情話，何溪醉已經毫不留情地掛上了電話，還一把拔下了電話線。

情人節這天下午，風很大，外面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嚴酷天氣與這個浪漫節日顯得格格不入。

何溪醉穿上件淡粉色羽絨服，又用口罩、圍巾、帽子、手套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然后踏著滿地雪向小區大門走去。剛走到小區門口的５號樓下，何溪醉就聽到風里似乎裹挾著一個人的叫聲——何溪醉！

何溪醉茫然地向后望去，只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童彥若超自己跑來！

“你想死啊！我媽在小區門口開小賣部，我爸可能隨時回家！你忘了他說的話啦！”何溪醉顧不得摘下口罩，劈頭蓋臉一通數落，“你來干嘛？有事快說！說完快走！”

“你把自己捂這么嚴實是要去干嘛啊？要是再配個墨鏡，我還真以為你中了５００萬要去領獎呢。”童彥若覺得何溪醉的模樣實在可愛又好笑，忍不住調侃起來。

“再見！”何溪醉甩下一句話，扭頭就走。

“你等等！”童彥若一把拉住何溪醉的胳膊，“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啊？你也有重要事情跟我說？”有一瞬間，何溪醉甚至開始懷疑童彥若和章超然兩個人是不是合起伙來耍自己，“你不是想說那重要的事關于我的高考吧？”

“高考？為什么你這么想？”童彥若一臉無辜。

“難道是為了對我說——情人節快樂？”何溪醉故意這么問。

“那更不可能。”童彥若面不改色，“我今天來純粹是出于巧合，請你不必特別注意附加在這個日子上的節日寓意。有件事情我今天中午才突然想起來，給你家打電話永遠打不通，我又等不到明天再來找你，所以就馬上就趕過來了。還好，正好在你出門前遇到你。”

“行了、行了，趕緊說吧，什么事，我約會要遲到了。”何溪醉不耐煩地擺擺手。

“你今天有約會啊？”童彥若顯得十分意外。

“對，和男生有個約會，”何溪醉略顯得意，“趕緊說你的事吧。”

童彥若盡力不去想前妻在情人節約會的事，“就是上次你提到的那個超市小票，我終于想起來是怎么回事了——那天中午在公司吃完飯，我和小劉一塊兒到樓下轉轉。路過個７－１１的時候，他說老婆讓他記得買沐浴露回家，所以我就陪他進去了。結果結賬的時候那小子才發現沒帶錢包，我替他付了錢，找的錢和小票我就順手放錢包里了。就是這么回事。”說完，他靜靜看著何溪醉，等待著她的反應。

“你這么冷天大老遠跑過來就是為了對我說這個？”

“對，我覺得必須向你解釋清楚。”

“行，你已經解釋清楚了。趕緊回去吧。”何溪醉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要走。

童彥若叫住她，“你還是不相信是不是？我們已經離婚了，我騙你還有意義嗎？”

何溪醉轉身盯著童彥若的眼睛，“其實是不是解釋得清，對我來說已經都沒有意義了。就像你說的，我們已經離婚了，不管真相究竟如何，都不可能改變這一結局，不是嗎？我們的感情又不是因為這一張小票而淡漠的，即便給小票一個完美‘歸宿’，也不可能再讓我們的感情死而復生。”

“小溪！”童彥若叫住想要轉身離開的何溪醉，他望著她的眼睛，仿佛想要通過那瞳孔，望穿時空，看到過去歲月。“小溪，還有個問題——你……你當時為什么不直接問我？”

“嗯？”何溪醉一時沒明白童彥若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當你發現小票以后，為什么不直接拿著小票來問我？為什么直到我們離婚你都沒有提過這事？”其實，從聽說“小票”事件之后，這個問題就一直令童彥若糾結不已。

聽了這話，何溪醉垂下頭，給自己靈魂一個凄婉苦笑，然后，她抬起頭，迎視著童彥若的探尋目光，“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

童彥若沒有說話，靜靜聽著何溪醉的話語伴隨著寒冷空氣，橫亙在兩人之間。

“你沒發覺嗎？自從我們結婚之后，我們之間這種‘沒必要’的惰性在隨著婚齡一同增加。對于你來說，覺得沒必要再安排浪漫約會，沒必要再發長長短信互訴心情，沒必要再關心我過得是不是開心；而對于我來說呢，當心漸漸變冷之后，我也覺得很多事情沒必要再與你溝通……你堅持先不要孩子，我就趁你出差時去墮了胎——既然你不想要孩子，那這事就與你無關了，沒必要告訴你；發現小票，我就裝作沒有看見——如果你決心出軌，或是已經出軌，那我就算問出這小票的來由對結果也沒有絲毫影響，如果你沒有出軌，那我提出這懷疑本身，也是對婚姻的傷害……童彥若，你大概從沒察覺到，五年婚姻讓我變成了一個很‘悶’的人——那種‘沒必要’的惰性讓我將什么想法都悶在心里，懶得與你溝通，更害怕與你溝通，怕溝通之后會發現兩人之間的鴻溝變得更寬，更無法逾越。”

一口氣說完這些，何溪醉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它們慢慢吐出，“所以，你明白了吧？我的回答你還滿意吧？再見。”

說完，她轉過身，向小區大門走去。

背后，傳來童彥若的聲音，“是和車站那個男生約會嗎？”

何溪醉沒有轉身，也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