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何溪醉嚇得不敢搭腔,好在邱烽媽媽迅速轉變了話題,仿佛剛剛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她睜大眼睛望著站在何溪醉身旁的男孩,“小溪!這就是你男朋友吧!果然很帥呢!長得真漂亮呀!跟雜志上的模特一樣!小童,來當伯母干兒子吧!伯母一直想有這么一個漂亮的干兒子!”
“呃……伯母……”小西尷尬地解釋道,“不是我啦……那位才是小溪的男朋友……”
邱烽媽媽的目光從小西臉上滑到童彥若臉上,興奮光芒不減,“哎呦,這也是個帥氣的可愛孩子呢!怪不得小溪不要我家阿烽,原來傳說中的小童這么英俊!要不你們兩個一起來當伯母干兒子吧!”
何溪醉望著童彥若強作鎮定的臉,不禁暗自欽佩……果然是學理工科的高材生啊,如此冷靜!面對極品至此千年難遇的“水母頭”居然還能保持鎮定!我老公真是太厲害了!愛死他……
“伯母,小溪不懂事,以前給您和邱烽同學添了不少麻煩,真是不好意思。”童彥若迅速從被雷狀態中恢復過來,沖著邱烽媽媽微微點點頭,“我代小溪向您和邱烽表示感謝吧,多謝你們以前對小溪的照顧。看得出伯母您很喜歡小溪,您放心,以后我會照顧好小溪,不會讓她受委屈的……也請邱烽放心。您看,車馬上就要開了,那我們就在此作別吧?”
這時,一旁的列車員應景地大聲提醒道,“馬上開車了!沒有上車的旅客請趕緊上車!”
“是啊,是啊,伯母,那我們就先走了,再會哦!小西,我走啦,拜拜!到了給你電話!”說著,何溪醉忙不迭拉著童彥若登上車廂。
列車終于緩緩開動,何溪醉朝站臺一臉悲切的小西和正用白手帕小心擦拭眼角的“水母頭”揮手告別。列車越開越快,很快,窗外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喂,四千塊的襯衣是什么意思?”看到何溪醉終于坐定,童彥若狐疑地追問。
真是要了老命了,他怎么還記著這事……何溪醉的腦細胞飛速運轉,“啊,就是……就是一件四千塊日元的襯衣嘛……本來是想送你的,后來又覺得不好看,就扔……就給我爸了……那衣服有點老氣……”日元匯率是多少來著?快算!快算!
人的潛力果真是巨大的,何溪醉居然在電光火石之際算出了四千日元相當于多少人民幣這樣的“超高難度”算術題,“也就三百多人民幣,小西他說話總是愛夸大其詞……”
“四千日元?”盯著何溪醉的眼睛,童彥若總覺得她是在撒謊,“哪里賣衣服會用日元標價的?”
“是、是個日本留學生賣我的……”何溪醉覺得自己的“故事”越說越不靠譜,但也只能繼續胡編亂造下去,“美智子她每次回國都會帶些日本貨來學校倒賣……”為了何溪醉的故事情節,連日本明仁皇后美智子都出來“幫忙”了。
童彥若本來還想繼續追問下去,但他突然在何溪醉臉上捕捉到一絲陰影。
如果一個人想要極力忘掉一段記憶,而那記憶畫面偏偏趵突泉般汩汩地不斷涌出,那么,那人臉上也一定會出現此刻何溪醉臉上的這種陰郁表情。
看懂了這種表情,童彥若明智地決定不再深究了。他有種隱約直覺,真相不會是愉快的,或許嚴重到對兩人來之不易的幸福構成威脅……
夏季的天空漸漸暗淡下去,飛逝過車窗的景物都穿上黑袍,準備朝拜夜的帝國。
何溪醉和童彥若并肩坐著,兩人互相感受著對方手臂的溫度,卻良久都沒再開口說話。
在S市,何溪醉和童彥若開始了“同居”生活。
何溪醉以前兼職多少攢了點錢,再加上童彥若父母較之大學時期不動聲色提高了的他的“生活費”,他們得以在學校東門附近的一個老舊小區里租了個很小的一居室。
在“新家”度過的第一個夜晚,何溪醉和童彥若躺在床上聊天,聊未來,聊將會變得越來越好的日子,他們幾乎一夜未眠。雖然情到深處兩人都激動得渾身發燙,但他們都默契地遵守著當初的約定——把美妙的果實保鮮到新婚之夜再品嘗。
在經過了那么多年之后,在經歷了那么多事之后,兩個人終于再次相擁躺在一張屬于他們兩人的床上,個中滋味恐怕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最清楚。
仔細想來,從穿越算起,他們已經在這個時空生活了五年時光。雖然這個世界和以往那個一模一樣,有自己的爸媽,有曾經的朋友,有曾經記憶力有過的一起場景,但他們心里都明白,在這艘航行在宿命汪洋里的游輪上,唯有對方才是自己真正的,也是唯一的旅伴。偌大游輪,形形色色的乘客不過都是幻影,可觸碰到的實體,除了自己,便只有對方了,他們孤獨至此。
所以,還有什么理由不去珍惜對方呢?
不過……心里的傷痛和疑云呢?如同埋在玫瑰花園下的骷髏,它會不會終有一天破土而出?算了……先不去想這些,只全力感受當前的幸福就好……每一天,都在花園上灑下一抔幸福土壤,只希望那恐怖骷髏能被埋在越來越深的地下,永不見天日……
會是這樣嗎……
會是這樣吧……
因為兩人都沒有工作,經濟問題是個難題。何溪醉曾想把大學時買的股票賣掉,暫時緩解一下經濟壓力,可童彥若說現在把它們賣掉未免太可惜,再堅持一段時間,等到更棒的時機再出手才算是成功的投資,能賺更多錢。所以她只好放棄了這個想法,打算安下心不再打它們的主意,老老實實做長線。
雖然有時候很想鼓動童彥若利用以前的金融知識,做做短線投資,賺點小錢,可一想起他曾經說過的那番話,這個想法便也在她心里偃旗息鼓了。
何溪醉記得,在她上大學后第一次給童彥若打電話,詢問股票投資事情時,他曾說過——我一開始就想清楚了,不想再讓過去生活的痕跡影響我的新人生……這輩子,我想試試看依靠自己選擇的專業,究竟能為自己掙得怎樣的人生價值……
……還是尊重他的選擇吧……面對重來一次的人生,每個人的選擇都會不同,都希望能更貼近曾經錯過的人生夢想……我不應該去干涉他的人生規劃和原則……而且,現在是他復習考研的關鍵階段,我還是別用這些事去分散他的精力吧……
于是,何溪醉開始以積極姿態找工作。
然而,她很快便發現,無論在哪個時空,找一個對得起自己的滿意工作都不是件容易事——能看上自己的單位,自己不是嫌上班時間死,就是嫌薪水低;而自己能看上的工作,不是要求碩士學歷和相關從業經歷,就是已經招到了合適的應屆畢業生,不再需要新人。
何溪醉找工作屢戰屢敗,后來干脆放低姿態,什么K大不K大,什么本科不本科,什么理想不理想,什么坐班不坐班,首先能養活自己不當啃老族才算數!懷著像古代貞潔烈女一樣的心態,何溪醉下定決心,不管怎樣,一定要想辦法努力掙錢,童彥若到研究生畢業!不能讓他為學業以外的瑣事分心!
懷著這樣的心態,何溪醉很快在一家策劃公司謀到了一個所謂“高級策劃”的職位,負責撰寫各類宣傳軟文、文案和市場調研方案等。上午八點半上班,下午五點半下班,月薪2500元。
然而,這點薪水要維持兩個人生活在S市這樣的大城市還是顯得微薄,所以,何溪醉在本職工作之外,還找了幾個只占用晚上和周末時間的兼職——兒童圖書編校,十字繡加工員,化妝品導購、促銷發單員……
很多個萬籟俱靜的深夜里,一棟破舊居民樓唯有一扇窗戶透出燈光——一個年輕男孩在書桌前滿頭苦讀,而一個年輕女孩則以床為桌,坐在小板凳上,精心繡著十字繡或是編輯校對書稿。
很多個年輕情侶一起浪漫約會的美好周末,清晨,一對兒年輕人在小區門口匆匆分手——年輕男孩趕去上考研補習班,年輕女孩則要換乘兩次地鐵和一次公交車,到位于市中心的商業中心分發傳單。
何溪醉像只勤勞的小蜜蜂,嗡嗡穿梭在這座鋼筋水泥森林之中,四處采集一種名為“人民幣”的花蜜。有了這花蜜,她才可以讓自己和童彥若生存下去,一點點構筑屬于他們兩人的小小蜂房。
童彥若心疼了。
每當他看到何溪醉為趕制一幅次日就要上交的十字繡而通宵熬夜;每當他看到她趴在電腦前為了一句怎么也想不出的語在圓珠筆桿上咬出深深齒痕;每當他聽到她在窄小衛生間淋浴時還背誦著護膚品功效和價格;每當他聽到她在端來深夜方便面宵夜時笑著說“先生,這是我們的新菜目錄,三公里內免費送餐”……
每當這些時候,童彥若都幾乎要放棄自己考研的決定,想要立刻找份工作,分擔她柔嫩肩膀上的生活重擔。有那么幾次,他甚至想,是否應該放棄自己內心的執拗,利用重生前在金融界的工作閱歷投資做點短線股票,適當給家里賺點錢。
不過,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些念頭。他對自己的人生有很明確規劃,近期目標,中期目標,長遠目標,一步步按規劃進行。在他的人生藍圖中,現階段最重要的目標不是賺錢,而是考上研究生。
如果沒有考上研究生,他就會失去母親對何溪醉唯一認可的機會——母親會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何溪醉身上,徹底堵死他們結婚的通路;如果沒有考上研究生,他這個專業本科學歷的就業情況實在不樂觀,至少無法令他滿意——他想要憑借自己重新選擇的專業道路,給何溪醉帶來更好的生活,讓她不必如此辛勞為生計奔波。
他不是不愛小溪,而是看得更長遠,目標更明確。在紛繁事務中,在有限時間里,他必須要抓住最關鍵的主要矛盾,他不希望因為眼前的暫時利益,影響未來生活規劃。
中秋節那天晚上,何溪醉很晚才到家。洗漱完畢后,她累得幾乎立刻就上床睡覺了。童彥若調暗了書桌上的臺燈燈光,卻再看不進書上的一個字。他關上燈,站起身,輕輕坐在何溪醉身旁,撫摸著她的頭發。
那頭發還是潮濕的。為了省電,何溪醉改掉了多年來的習慣,不再用吹風機吹干濕發,她曾笑著解釋說“吹風機輻射太強,自然晾干更健康。”
不知怎么,眼淚突然濕潤了童彥若的眼眶。他記得,結婚之后,何溪醉每次洗完澡,總要用吹風機把頭發認真吹干,她說頭發濕著就睡覺很容易頭疼。
不止這些。
他記得她曾經只用雅詩蘭黛那四百多一瓶的眼霜,而什么化妝水、精華液、面霜、隔離霜、面膜、去角質膏、身體護理油之類的護膚品更是缺一不可。而現在,在他們那小小的衛生間里,水池旁的簡易收納架上只有一兩瓶超市買來的最便宜的國產護膚品。
他記得她曾經最喜歡香奈兒5號這款香水,連深夜趕稿之前或是周末在家用電腦看電影之前都要噴一噴,說是能夠陶冶情操,愉悅心情。而現在,她什么香水都不用了,床頭只擺放了一小瓶驅蚊花露水。
他記得她曾經迷戀香奈兒的包包,后來又對普拉達甚感興趣,在心情不好或是心情大好的時候,甚至會把信用卡刷到爆為自己購置一款新包。而現在,她上班只挎著一個小商品市場買來的藍色素花小包,砍價后的價格是25元。
他記得她曾經最恨公交車和地鐵,他們當年早早買車也是這個緣故,她說她寧愿在開車的時候堵在路上兩個小時被主編罵得狗血噴頭,也不愿被地鐵里一群汗臭的男人們擠成相片——雖然那樣只需要忍受20分鐘就可以到單位。而現在,她在早晚高峰的時候上下班,換乘兩次地鐵,還要徒步走15分鐘,但卻什么抱怨也沒有。
他記得她曾經是很不喜歡做飯的,說油煙對皮膚傷害很大,而且浪費寶貴時間——辛辛苦苦買菜做飯花去兩個小時,而一頓飯十五分鐘就吃完了,之后還要洗碗……所以他經常帶她在飯店吃飯,她喜歡泰餐的咖喱蝦,喜歡韓國烤肉時的魷魚,喜歡日式回轉壽司上的生三文魚片,喜歡一家五星級酒店的海鮮自助餐廳里美味的養顏鮑魚湯……而現在,她絕口不提出去吃飯的事。她變成了精打細算、會過日子的小媳婦,在菜市場里和賣菜的大媽大嬸砍價;她也不再擔心油煙會損傷皮膚,唯一令她擔憂是童彥若平時太費腦,可她卻沒有海參燕窩來為他滋補。
在兩人開始第二次的共同生活之后,何溪醉儼然變成了另一個人。
童彥若用手擦去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淚水,他俯下身,在何溪醉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小溪,對不起,讓你這么辛苦……”他躺在何溪醉身旁,把頭緊靠在她的頭邊,“小溪,請你再等我幾個月,等考完試我馬上就去工作。不管這次能不能考上,我都要開始工作了……屁溪,我真的特別,特別愛你,看到你整天掙錢養家,我難受得要命……屁溪,我會讓你過上輕松快樂的日子,我保證……這一次,我一定要讓你幸福,幸福一輩子……”
何溪醉翻了個身,扭到另一邊又沉睡過去。
童彥若擔心自己的話會吵醒何溪醉,便不再低語了。他從背后輕輕擁住她,嘆了口氣。
窗外皎潔月光穿透薄薄窗簾散落在屋里。如果童彥若轉到何溪醉的正面去看看她的臉,就會發現她的眼角正有淚珠無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