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十一月三十,褚西在房管所工作人員正式上班的時候,準時出現在了約定地點。
八十年代末,周六仍舊是工作日,一直到一九九五年五一勞動節這天,才開始實行5天工作制,也就是說開始有了雙休。
國慶小長假還要再晚四年,才會由一天變成三天……
攏了攏煙灰色的針織圍巾,褚西停住回憶,往路口看去。
——她余光里瞧見有人往這邊來。
“等久了吧?”周老見她鼻尖紅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指著自家孫子道,“天冷,這孩子非要送我來……”
這才讓他比約定的時間生生遲了十來分鐘。
頭一次跟人約定好卻遲到,周老怎么都覺得難受,歉意幾乎滿溢而出。
“還好。”褚西并沒有什么不耐,下巴點點房管所大廳,“那咱們進去?”
“好好好。”
兩人都是爽快人,且之前談妥了條件,如今錢到位,手續齊全,過戶的事兒立時就能辦成。
房管所今天人不多,所以都知道了有人一口氣拿了幾百萬現款買房的事情,給兩人辦手續的時候,就沒忍住,一邊咂舌,一邊偷偷去看褚西。
褚西一身冷色調打扮,襯著瓷白的臉兒,雖年紀小,但看起來卻極為生人勿近。只她低著頭簽字,漂亮的瑞鳳眼眼尾微微上揚,挑出一抹讓人心軟的弧度,多了幾絲鮮活。
——這小姑娘真好看啊啊!
覺察到左后方炙熱又激動的視線,褚西筆尖微頓,抬眼看過去。
年輕女工作人員猛地攥緊拳頭垂在身體兩側,眼睛克制地看著她,可視線卻沒有移開丁點兒。
——啊啊,這個抬眼看過來的動作也好看!!!
“有事?”褚西不解,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自己的穿著,確定并沒有出格的地方,才開口。
“啊,沒事!沒事!”女工作人員強忍激動,最后還是沒忍住,眼睛晶亮到不行,“你怎么會長這么好看啊!”
褚西怔住,隨后笑笑,低下頭,一邊簽下最后一個字,一邊似真還假地緩緩道,“大概我上輩子太慘,老天看不過去,這輩子就把我相貌優勢疊加了……”
這話一出,工作大廳傳來一陣善意的笑聲。
還有人說,“真要是下輩子能長你這樣,這輩子多慘我都愿意!”
褚西笑笑。
一耳永久失聰,近乎不能直立,骨折,眼見脫離苦海,最后又被貪婪的父母村人圍攻,全身沒有一個好地方,疼到麻木,從經歷希望漸漸到人生絕望,仍舊愿意嗎?
放下筆,褚西看向周老,周老笑道,“行李我昨天就收拾好了,今天可以交房。鑰匙等我拿了行李再給你,現在一起回去?”
褚西本就沒什么事兒,也就點頭了。
出來已經快中午十二點,等到那院子,也就三四十分鐘。老者火車票早就買好,只要在兩天內乘坐就可以,所以看今天時間還剩許多,就準備走了。
到底是沒有做過讓人久等的事情,老者想想,招手讓孫子把行李放下,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個巴掌大的錦盒,遞給褚西。
“這是八月份我編的手繩,上面墜了個玉珠,送你吧,保平安。”這手繩不太好編,也是他太閑,平日只和保姆住,就動了心思,照藏書折騰了幾個月,才編出來的。
年紀大了,再讓他編,他也不愿花這樣大的精力編了。
這個就當做補償吧。
“謝謝。”褚西大方收下,送他到院門口,“祝您一路順風。”
“那行,我這就走了。”老者留戀地打量了一眼住了幾十年的院子,感慨地笑笑,道,“這邊治安比較好,你不用怕什么。實在不放心,就養只狗吧。兩邊鄰居都對狗不過敏,不會反對你養。”
這姑娘太冷太安靜,養只狗,再加上他送的那姻緣手繩,說不得姻緣轉身就來了。
他見褚西點頭,笑瞇瞇地揮揮手,溜溜達達地跟在拎著倆大行李箱的孫子后面,上了車。
褚西轉身進了院子。
老者走的時候只帶走了他的行李,室內家具和外面的擺設跟她最初看到的絲毫未變。
都留下了。
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正房門口,褚西望著墻邊的石榴樹,沉思。
——石榴花雖好看,可樹上容易生一種跟枝干顏色神似的蟲子,砍了的話……
“砰砰”。
敲門聲打斷褚西沒甚情調的想法,她起身開門,掃過來人身上背著的東西,點點頭,讓人進來。
“有鎖的地方,全換了。”
這是跟老者回來的時候順便找的換鎖人,鎖的樣式也是選好了的,她這一發話,人就開始干活。
而她,回到正房門口,坐在之前那個椅子上,盯著石榴樹繼續思考之前未盡的事。
只不過,想著想著,眼神就開始發飄,一直飄到隔壁那兩棵高大的柿子樹上。
——柿子容易落果,那上面三個是怎么做到這個天氣,還有北風的情況下屹立不倒的?
來給這邊換鎖的是個老頭,冷不丁看見褚西盯著隔壁院子柿子樹頂上看,以為她饞了,笑呵呵地道,“現在鮮柿子是沒了,不過還有柿餅,你們這不多遠,也就一兩里路就有一家賣的。”
見褚西回過頭,他暫停了手上的活兒,“那家柿餅真的不錯,祖傳的手藝了。果肉飽滿,色潤霜白,晶瑩剔透,軟糯香甜……”
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他忙打住,撿了重點的,“只是,這家生意太好,能不能買到全靠運氣了。”
人家不接受預定,每天定量,賣完就關門,眼見過年了,人仍然照舊,固執得很。
褚西稍微坐直了一些:“店名叫什么?怎么走?”
“你等等,等我換完鎖,我好好給你說,你寫到紙上,省得忘。”
“好。”
換鎖不難,弄好之后,人果真細細跟褚西說了,還補充了那家店每天的營業時間,才拿了錢,樂呵呵地走了。
日頭落下去,這院子在主人搬走之后,人氣乍然消失,褚西定定看了一會兒,關上門,準備繼續住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