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華出生在陳家坪,是土生土長的山里農民,七歲的時候得了一場大病,高燒持續了三天三宿,幾乎只剩下一口氣的時候,被村里人抬到了說經臺上祈福,一番儀式之后,不知怎么就活轉了過來,只是身體始終比較單薄。
活轉過來的陳子華已經不是原先的陳子華了,而是來自幾十年后的一位多才多藝的雙料博士的靈魂,正因為如此,他始終都與今世的父母之間有那么一層割不斷的隔膜,除了唯一的妹妹,他在家里始終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
陳子華的妹妹,出生的時候適逢山中梅花盛放,遂取名陳梅,比陳子華小了四歲多,當年陳子華病重,若非陳梅守在跟前不離不棄,哭鬧不休,陳子華恐怕就嗚呼哀哉了。
這次回來,除了看望山上唯一的一個相交莫逆的朋友外,便是聯系單位實習,他學的是公共管理學和農村區域經濟,所以打算托托關系,先在鄉鎮實習一段時間。
準備找的門路是說經臺上的道士。或許是因為在這里附身重生的緣故,他始終都對說經臺這地方有些莫名的親切,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經常帶著妹妹跑上來玩耍。
山上與他相交莫逆的那個朋友叫吳明,是山上老道收養的孤兒,因其無名無姓之故,索性就以諧音取名吳明,跟著道士騙吃騙喝時,就叫玄明,算是道號了。
收養吳明的老道士精通人情世故,年青時曾在各地闖蕩,騙吃騙喝,與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交情,很是有些古怪門道,尤其善測人心,以打卦算命蠱惑俗人,倒也是遠近聞名。
令陳子華沒有想到的是,許若蘭卻已經幫他聯系好了,就在文熙市市委秘書處當秘書。
許若蘭的父親是文熙市的市委常委,兼任辦公室主任、市委秘書長,所以安排陳子華這么個華都人民大學的高材生進秘書處實習,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喂,別鬧了,”蔣雨珊道,“你們看這里風景秀麗,視野開闊,又這么有文化底蘊,不如咱們就在這里許個愿吧,一定很靈的。”
“我先來,我先來,”許若蘭連忙站在廣場邊上,雙手合什,向著天際虔誠的祝禱:“我希望,我今年的高考能順利過關,還有,我會越長越漂亮!”
陳子華聞言一笑,對許若蘭道:“你已經夠禍國殃民的了,再漂亮可就沒邊啦。”隨即看到楊劍心也在旁邊雙手合什,閉著眼睛默默祈禱,便道:“喂,你干什么吶?”
楊劍心訕訕笑道:“許愿唄,”
“那你說出來呀,說出來靈,也讓我們知道你許的是什么愿吶。”許若蘭道。
“不用了吧,說出來就不靈啦。”楊劍心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怕人看透自己秘密似地。
“該我了,該我啦,”錢康搶到廣場邊,對著天際大聲喊道:“我希望!我長大以后!比我爸,不,是比世界首富,還有錢!”
“你就貧吧,你,”蔣雨珊笑道,“比世界首富還有錢,那都不是世界首富了。”隨即也站到廣場邊,抓著陳子華的肩頭,嬌聲喊道:“我希望!我和我的家人,都平安、幸福!”
陳子華也大聲喊道:“我希望!我身邊的每一個朋友,都能愿望成真!今年都能考上大學!而且是重點大學!”
蔣雨珊便道:“哎呀,這個我愛聽,陳子華,你可真仗義啊!”
錢康卻撇嘴道:“你說他們幾個考上大學還差不多,我嘛,可就懸乎咯!”
“知道懸乎你還不努力,整天吊兒郎當的,我看啊,你就活該!”許若蘭轉身走到青石桌邊上,從背包里面抽出幾張報紙,隨手鋪在石墩上,坐了下來。
陳子華等人也熙熙攘攘地跟著圍了過來,不過除了蔣雨珊,三個男生倒是沒有一個往石墩上鋪報紙,直接就圍著石板坐在青石墩上,隨手從許若蘭拿出的報紙里面抽了幾張,幾人邊翻看邊聊天,打算休息一會兒再到道觀里面去瞻仰。
山下的那幾個人這時候也走進了廣場,發現大樹下只有兩張石桌,幾個學生正在一張石桌旁休息,便來到旁邊,圍著另外一張石桌坐了下來,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忙著幫領頭的那個干部模樣的中年人遞上水瓶,還小心的遞了一把折扇。
“喂,我說錢康,你們家那個建筑公司還在吧?”陳子華正翻著報紙,忽然問道:“上次跟你說的那事兒,你跟你爸說了沒?”
“早說啦,”錢康的精神頭兒登時就來了,“我爸可從來沒像上次那樣夸過我吶,現在吧,建筑公司雖然還掛著省建的牌子,不過已經跟我們家的沒啥區別了,法人也改了過來。”
“那你回去可得跟你爸再說一件事兒,”陳子華看著報紙道:“我估摸著,原材料只怕要大漲價了,讓你爸別心疼錢,全拿去買成鋼材什么的,等下個月物價都漲了,倒倒手,也能賺不少錢,這事兒可得抓緊咯。”
“真的?”錢康狐疑的看了陳子華一眼,“你這回又是從哪兒說起的?”
陳子華攤開手中的報紙,是一張六月九日的人民日報,指著上面的一篇文章道:“看看這篇評論員文章就知道啦,你看……較之過去來說,現在物價改革的條件是比較有利的,經過過去九年的改革,我國經濟有很大發展,人民生活水平也有較大提高,對物價改革帶來的波動有相當的承受能力,也就是說,國家要進行物價改革,而且肯定是漲價,你們幾個,家里有存錢的,快拿出來換成能保值的東西,不然,家底兒肯定縮水。”
蔣雨珊忙趴過來看著陳子華說的那篇《改革有險阻苦戰能過關,邊看邊道:“陳子華,你估計多久能漲價呀?別到時候把我家錢全陷到里邊,我們家也就幾萬塊錢。”
陳子華笑道:“放心吧,不超過一個月,國家肯定放開物價,我估摸著,這次放開的應該是名煙名酒的價格了,說不定啊,現在有的人已經開始囤積貨物啦。”
許若蘭道:“這個就是咱們書上說的通貨膨脹吧?不是說只有資本主義社會才會有么?”
陳子華瞥了許若蘭一眼,道:“引起通貨膨脹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需求和供給的矛盾,國家為了促進基礎建設的發展而大量發行貨幣,工資提升,成本推動緣故,或者經濟結構的原因,都能引發通貨膨脹,政治書上不是都說了嘛,我們國家目前處于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還沒有達到物質基礎極大豐富的時候,出現通貨膨脹,有什么好奇怪的?至于是不是資本主義社會獨有的現象,這個嘛,總要理論聯系實際不是。”
楊劍心笑道:“幸虧我家沒錢,不用擔心家底兒縮水。”
“那買什么東西能保值?”許若蘭問道。
蔣雨珊便接過話頭:“買古玩玉器吧,字畫古董肯定保值。”
錢康道:“那還不如換成黃金呢,最保險了。”
“去去去,你懂個P,”楊劍心道,“買黃金首飾,虧死你!”
“是啊,除非買還沒有加工過的純金,買首飾,那肯定是要虧死的。”蔣雨珊也贊同道。
楊劍心卻對爭論不大感興趣,插言道:“我說子華,你從這篇評論員文章看出物價要漲那不稀奇,那還能不能看出點兒別的東西?”
陳子華道:“確實不稀奇,其實從今年四月份國家就放開了糧油副食、肉、蛋、菜和糖的價格,五月份首長會見外賓時又說過,理順物價,改革才能加快步伐,這個月人民日報又發表相關的評論員文章,其實已經預熱了足夠的時間啦,至于別的東西么,目前看來,隨著物價的改革,下一步肯定面臨的就是工資改革了,國家還要繼續深化改革,穩定經濟,理順經濟秩序,控制貨幣,調整金融政策,別的方面不說,工資改革恐怕是刻不容緩了。”
許若蘭道:“行啊,陳子華,我看你這水平都比我爸強多了,趕明兒去跟他辯論辯論。”
錢康撇嘴道:“辯論那些有啥用?又不能頂錢花,要我說呀,你也別去做什么小秘書了,就來我爸的建筑公司,給我爸做個高參,怎么地,一個月也能賺個千兒八百塊錢的,比那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小秘書強多了。”
陳子華笑道:“真要賺錢的話,我就不學公共管理和農村經濟啦,隨便干點啥都能成為百萬富翁,你信不信?”
錢康連忙道:“我信!我信!不如這樣吧,你看,我今年考大學也夠嗆,干脆就下海經商得了,你給我支個招,讓我先嘗嘗做百萬富翁滋味兒,怎么樣啊?”
許若蘭便道:“真那么邪乎的話,咱們就都去做百萬富翁得了,哈,那百萬富翁也太不值錢了,是吧。”
幾個人都沒注意到,他們聊天的時候,在旁邊石桌圍著的那幾個人卻始終一言未發,干部模樣的中年人低著頭喝水,目光時不時的在陳子華身上掃過,當聽聞陳子華是某政府機構的秘書時,臉上不由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琢磨了一下,中年人方才插言道:“陳子華,是吧,你覺著下一步國家的工資改革,會怎么改?”
他旁聽了好一會兒,自然從眾人的聊天中知道了陳子華的名字,對陳子華的論調甚是佩服,前面的物價部分,還只是覺著陳子華目光敏銳,判斷準確,但后面說到國家的改革方向,他就不僅僅是佩服,而是驚奇了,忍不住出口問了一句。
陳子華和蔣雨珊等人一愣,似乎才想起旁邊還有人在旁聽,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咳,那都是小子胡言亂語呢,當不得真,老先生氣質華貴,舉止不凡,不知道怎么稱呼?”
旁邊那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道:“這是咱們文熙市的林書記。”
“林書記?”
陳子華和許若蘭對視了一眼,倆人都露出狐疑的神色。
雖然還沒有正式上班,陳子華卻對市委市政府的幾個領導都做了一番了解,似乎并沒有一個姓林的書記。許若蘭就更不用說了,家就在市委大院,對市領導比陳子華還熟悉。
轉念間,許若蘭又想起父親似乎提說過,最近有一位中央部委下來掛職的副市長,便恍然道:“是新來的副市長吧?”
中年人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神采:“小姑娘對市委的精神了解得很清楚嘛。”